第36章

第34章

後來的幾日,大伯二伯三叔他們多次在寨中聚頭商議招安之事,意見不一,爭吵激烈,無奈之餘總會齊刷刷將目光投向我,少有的一致。

幾位叔叔伯伯都說,招安這種事情以往曆代寨主都未曾遇到過,朝廷對落雲山向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連二十五年前爹爹下山擄劫娘親之事都不了了之。怎生到了我這一脈便如此命途多舛?

我心想,二十五年前那會兒大概是太平盛世,輪到現下的小皇帝即位,隻能說是“奸臣當道”,再離奇的事情都不足為奇,於是我便撫胸安慰大家道:“幸好隻是招安,朝廷還未帶大隊人馬圍剿落雲山,興許這件事情還有寰轉的餘地。”

至於如何寰轉……

答曰:未知。

我估摸著既然還有一個月的考慮時間,暫且不急,便也照舊打打鬧鬧過日子,楊離卻已經開始加緊操練寨中的兄弟,大有未雨綢繆之勢,他抿著唇指導眾人練武的樣子總讓我無端想起很久前的一句話:“日後,師姐在,楊離便在,山寨無憂……”

此時此刻,我忽然感覺,靦腆木訥的小師弟楊離原來竟真是長大了。

一日,我例行為秦延之上藥,他的傷勢恢複甚快,此時氣色不錯,俯在那裏絮絮叨叨為我講述四年前的趣事,其實那些往事我全都記得,隻是再聽他講述一遍,竟還不自覺笑起來。

他也笑得眉眼彎彎,滿麵柔情。

“夕兒……”他翻身摁住我的手輕吟一聲,墨玉的眼眸星光流轉,生生驚出了我一身冷汗,抬頭望了望屋外,綠意盎然,春天果然是**的好季節。

他起身,輕輕將我攬在懷裏,“夕兒,你還在怨我嗎?”

“我可從未怨過旁人。”我掙了掙,沒掙開,於是手腳並用使勁掙。

“夕兒……”他拍拍我的肩頭,像安撫暴躁的小獸:“我們真的回不到從前了嗎?”

我被他問得一怔,身子便鬆弛下來,軟軟伏在他的胸口,耳邊是平穩而有力的心跳,我聽到他的聲音由胸膛中發出,帶著嗡嗡的悶響:“你有沒有想過,四年前的事情也許並不是你所看到的那麽簡單?我的傻夕兒。”他的手撫過我的肩頭,攀上束起的發鬢,一下一下輕輕摩挲,細致而溫柔。

我被撓得有些癢,扭頭在他身上噌了噌,又噌了噌。

秦延之許是被我噌煩了,順手拔掉我頭上的木簪,霎時青絲撒落,披頭散發……

我感覺自己現在同女鬼無異。

秦延之卻來了興致,撫著我長長的發絲問道:“我為夕兒紮個女髻如何?”語畢不待我回應便起身下床拿木梳。

我見他穩穩下床,穩穩走到桌旁,穩穩搬了鏡匣過來,抬頭見我呆呆得盯著他,竟大大方方衝我展顏一笑。

我不得不好心提醒他:“秦公子,你的傷還沒好全,你還不能下地。”

他撫額笑了笑:“倒是險些忘了。”他那樣子頂大有些虛弱,哪裏還有半分重傷的氣色。

我也學他的樣子撫額暈了暈,剛想出聲,寨子內忽而響起小五他們尖銳的叫嚷聲,淒慘悲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響,並未聽清他們喊些什麽。

秦延之的臉色卻變了。

“大批討伐軍將落雲山包圍啦!!!”不知是誰又吼了一嗓子,這次倒是聽得真切。

我險些一頭從床上栽下去。

這是什麽世道啊,一個招安使節還不夠,再來一隊討伐軍,即便天將降大任與我,好歹也跟我打個商量,在下雖然眼神比較銳利,胸懷比較坦蕩,氣質比較粗獷,可如此三番兩次的折騰實在超出本人的忍耐範圍,是可忍,孰不可忍!

作為一個山賊,我是很有脾氣的!

我幹淨利索起身,隨便在牆上摸了把佩劍便飛身掠將出去,隻聽秦延之在身後急急呼喚:“夕兒,回來,都這麽大了還如此毛躁。”緊接著,我聽到他扔掉鏡匣追出來的腳步聲。

我念著他還有傷在身不適合參與戰場廝殺,況且我也不是很確定若是真打起來他會幫哪一邊,是以順手將房門帶上,吩咐院裏的幾個兄弟道:“門窗都用木條釘上,從現在開始給招安使節關禁閉。”

大概我披頭散發的樣子有些猙獰,小五他們被我唬得一愣一愣,我心想這個效果正適合戰場殺敵,即便打不過你,我也嚇死你,嚇不死你我也膈應死你。

衝下山的時候,大伯二伯三叔他們已經在那裏布置防線,甫一見我便齊刷刷愣在那裏,幾丈遠的討伐軍裏一陣**,馬嘶的聲音傳來,似聽到楊離不緊不慢的聲音響起:“小侯爺過譽,落雲山窮鄉僻壤,大概沒有您要找的東西。”

小侯爺?

我覺得這個稱呼十分的耳熟。

下一刻,我聽到一個十二分耳熟的聲音響起,邪魅中透著一絲慵懶:“有沒有我要找的東西,大概隻有找過了才作數,您說是不是,雲寨主?”他這話是衝著我說的,閃亮的眸光越過楊離的肩頭,穿過密密匝匝的樹林,透過叔叔伯伯們的漆黑人頭,義無反顧的落在我的麵上。

其實我很想問他,即便你的眼神翻山越嶺的看到了我,又是如何認準這披頭散發的女鬼便是落雲山寨的寨主雲夕?

於是我也翻山越嶺的望向他,這一望不打緊,倒真叫我眼前一亮,這任家二公子出落的越來越水靈,黑黑亮亮的眼睛透著點冰涼,尤其是唇角的一抹笑意,妖孽不減當年。

我攏了攏頭發,低眉順目狀,隻作不認得他。

楊離稍微側了身子擋住他,冷聲道:“想要搜山,怕不是很容易。”

萬眾擁簇的小侯爺聞言不急不怒,隻微微頜首道:“左右我要找的也不過是個沒心沒肺的死物,倒是今日同雲寨主一見如故,恍若舊識,不知可否到寨中做客幾日,把酒言歡,聊表敬意。”他這話穿透楊離,還是衝我說的。

我不得不重新審視他,這人啊……編瞎話的本領在曆經三年的磨練後更上了一層樓,駙馬爺果然不是白當的。

楊離的麵色冷了冷,手指已經摁上腰間的佩劍。

我曉得任墨予的武功,這會兒也顧不得那麽多,隻趕在楊離體內的暴力因子爆發之前衝上前,握手言和:“原來是駙馬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我努力將自己麵上的笑容擰成一朵花,在春日的陽光下迎風招展,可哪成想“駙馬爺”三個字剛出口,任家二公子的麵色霎時晴轉多雲,先是涼涼得掃了我一眼,而後鼻翼微扇,冷哼一聲:“郡馬爺何必見外,月餘之後你便是我的妹夫,在下理應前來拜訪,親近一番才是。”語畢,他反握住我的手,大有相見恨晚之勢。

駙馬爺?郡馬爺?

很好!我有望跟任墨予成為連襟。

“呃……長公主近些年來身體可好?”我哈哈幹笑兩聲,決定挑選讓他開心的話題討論,畢竟迎娶長公主是他畢生的夙願,由私生子一躍成為小侯爺,這也算是質的飛躍,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他沒答話,隻是捏著我的手用力幾分,仿佛想將我挫骨揚灰。

我忍了忍,又忍了忍,沒忍住,於是反手跟他互捏。

落雲山上呼呼啦啦刮起一陣涼風,身後的三叔狐疑道:“難不成夕丫頭瞧上那小子了?怎麽握了那麽半天都不撒手……”

大伯接口道:“那個男娃娃不錯,還是駙馬爺。俗話說,對自己的定位取決於敵人,夕丫頭眼界就是高,敢跟長公主搶老公,有出息!”我能想象出他豎起大拇指迎風自豪的樣子……

“我怎麽瞅著他們是在掰手腕……”二伯真相了。

半晌,我收手,揚聲道:“打掃山寨,大宴賓客!”

此言一出,寨中的兄弟迎**動,楊離睜大眼睛吃驚得瞪著我,不解道:“師姐……”

我瞥了一眼麵色稍晴的二公子,偏頭低聲教育師弟道:“我再不大宴賓客就要被他捏死了,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識時務者為俊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再者……”我又掃了一眼任墨予,將聲音壓到最低,小心翼翼道:“你看他那樣子就曉得是夫妻生活不和諧,找茬來的,我們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楊離窘了窘,旁側的任墨予嘴角一抽。

回寨途中,我甚感欣慰的拍拍小師弟的肩頭,勾唇邪魅一笑:“待會兒記得關門,放秦延之。”

落雲山寨的大戲即將上演。

昭文侯府小侯爺對抗當年皇帝太傅之子,長公主的駙馬爺對決當朝皇帝欽點的新科狀元郎,代表戰爭的討伐軍首領挑戰象征和平的招安使節,到底哪一方會勝出呢?

我的心情驀地大好,興許……寰轉的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