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3章
當天夜裏,新郎官甚是不情願得搬去隔壁的廂房,楊離也迅速擬定一份“休夫”條例送過來,速度之快、言辭犀利令我瞠目結舌。
我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位從小任我欺淩任我差遣的木訥師弟,好似有一點點開竅的意向,是個好兆頭。
晚間我剛要吹燈安歇,忽聞隔壁響起叮咚的彈琴聲,餘音嫋嫋,繞梁不絕。
看來柳蝶衣說的沒錯,她這個表哥不僅會作畫,而且琴彈的也好。
隻是……大半夜的!
我毫不猶豫拉開房門跺腳怒道:“誰給他的琴?沒收!”
此話一出,琴聲戛然而止,門口一堆躡手躡腳的兄弟也愣在當場,各個手裏搬著幾樣物什。
我怔了怔,訥訥問道:“三更半夜的,你們這是要攜款私逃?我還沒同意招安呢。”
小五不滿得撇了撇嘴,一捋袖子笑道:“楊大哥說怕寨主您有危險,決定搬來住在隔壁。”
於是我望了望左側的廂房,又望了望右側秦延之住的廂房。
點頭示意了解,關門繼續睡覺。
其實楊離大可不必擔心,我與秦延之雖無夫妻緣分,可兄弟之情尚在,大抵他是不會一劍斬下我的頭顱回宮拿賞的。
我臨睡覺前是如此思考,可一覺醒來後,我便徹底推翻了這個想法,因為,漆黑的夜裏,秦延之正坐在床頭神情專注的望著我,那樣子活脫脫像是野獸看到兔子,綠幽幽的眸光驚飛了我所有的瞌睡蟲。
我摸索著要起身,秦延之卻甚是機警的一把握住我的手,輕聲說道:“是我,別怕。”
嚇!正因為是你,我才怕,想當年我可被你和月傾顏騙慘了,以至於我近年來看到美男便想到蛇蠍……
他握的很緊,我扯了扯,竟沒抽出手,遂有些沮喪,弱弱問道:“這三年來,你有沒有勤奮練武?”
秦延之一愣,而後答道:“除了晨起練習一個時辰外,並不曾用功。”
“……”他這叫不用功,我是不是該定義為“懶死了”。
事實證明,勤奮使人進步;懶惰使人後退。自從爹爹雲遊後,我已經好些日子未看到鋒利的器械,大概現在給我一柄劍,刀背、刀柄、刀鞘我都要分辨半晌……
“夕兒。”秦延之的聲音低低響起,他說:“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不要再提自己當年的身份,你是我的妻,我自會護你周全。”
“……”我欲哭無淚,人家武功高了,說話都硬氣起來。
“夕兒……”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柔聲道:“別怕。”
“……”可是我的手好疼,明天要找師弟練武切磋,然後捏碎秦延之的骨頭。
“夕兒……”秦延之抬手勾起我的下巴,直直望進我的眼睛,幾乎是咬著牙說道:“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你一不說話,準是在想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
“……”沉默是我的本色,以彰顯在下很有內涵。
“不許胡思亂想。”秦延之姿勢曖昧得抱著我。
“……”
“夕兒,說句話吧。”秦延之俊逸的麵容貼近,男子特有的氣息撲麵而來,微微撩撥我的鼻翼。
確實該說句話了!
我提氣,憋足內力大喊:“救命啊,非禮啦!”尾音蕩漾在整個落雲山,效果甚好,內力尚在,趕明兒勤加練劍,絕不輸給任何人。
耳邊響起秦延之低低的笑聲,我抬眼瞪他,他卻隻是在我麵頰輕輕蹭了一下,饜足道:“很好,我的夕兒長大了,知道叫救命,知道叫非禮了。”他說話的氣息噴灑在我的頸項,有些癢,我禁不住縮了縮脖子。
下一刻,一個黑影“嘭”一聲踢開窗戶,閃電一般竄進屋子,順勢拎起桌邊的一張椅子,然後……狠狠砸向我懷中的登徒子。
瞬間,全無防備的秦延之悶哼一聲,翻了個白眼癱軟在我懷裏。
而此刻,不是很明朗的月色下,楊離正氣勢洶洶的拎著一個椅子把手,四條上好的紅木椅子腿已經盡數砸折。
他揚了揚漂亮的下巴,颯然總結道:“對待敵人,就要像秋風掃落葉一般。”
“……”我現在發自心底的感歎,三妹妹的話在理,楊離絕對是一個身懷絕世武藝的暴力狂!
“師姐,你沒事吧?他有沒有傷害你?”楊離關切的湊上前,剛剛的飛揚跋扈一掃而空,搖身一變又成了任我欺淩的木訥小師弟。
“……”我已經失去言語能力,三更半夜醒來果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相傳僵屍,鬼怪,野獸通常都在下半夜活動,在下一介渺小女子還是睡覺比較安全實在。
“師姐。”楊離又上前湊了湊,想順手將床上的秦延之扔出去。
“呃……”我趕緊將秦延之護住,硬生生逼出了今晚的第三句話:“那個……師弟,你方才好像謀殺了朝廷派來的招安使節……”
楊離聞言露齒而笑,幹淨光滑的額前散落幾縷發絲,他說:“師姐放心,我方才隻用了五分氣力,傷不致死,但是想要下地行走怕是要休養月餘。”說話間,我隱約瞥見他的兩顆嬌俏小虎牙在月色下寒光一閃,隻是一閃便沒入夜色。
冷風嗖嗖,整個落雲山抖了一下。
第二日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我收拾妥當後便去隔壁廂房看望秦延之,原以為他還未醒,可推門一看,麵色虛弱的招安使正斜倚在床頭看書,聽聞開門聲,他抬頭望了我一眼,複又埋頭看書,神色淡淡,好似全然不記得昨夜潛入在下臥房意圖不軌的事情。
我靜靜在床側站了半晌,猶疑著說道:“延之兄,你別生氣,我師弟他不是故意的。”
“我曉得。”秦延之合上書,抬眼打量我,“他是蓄意的。”
“……”
“夕兒,頸項疼的厲害,能否幫我上藥?”他隨手將書放到一側,笑吟吟的跟我說,眉梢眼角全都舒展開,俊逸的麵容白得透明,倒顯得他極是好看。
我一時半會兒沒挪開目光,恍惚覺得以往搶來的十幾個夫婿還真是都沒他好看,否則當初我也不會被他迷了心竅,這會兒見慣了,倒也習以為常,隻是多看兩眼總是好的,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嘛。
“你那師弟多大年紀?還未曾婚配?”我為秦延之塗抹藥膏時,他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楊離馬上要及冠,尚未娶妻。”這件事情我倒是一直記掛在心,多次想要為楊離找尋一家合適的姑娘,原想著大妹妹跟楊離年紀相當,兩個人亦談得來,本欲撮合,拐彎抹角的試探楊離意思,他卻猛然間像是變成啞巴一般,緘口不言,被我逼問急了,他便低垂著眼瞼答道:“二小姐氣質如蘭,芬芳高華,楊離一介粗野山人怕是襯不起。”他說這話的時候安靜靦腆,壓根跟“粗野山人”四字不沾邊。
後來有一日,我見小五采了朵狗尾巴花送給大妹妹,那羞澀靦腆的樣子跟楊離如出一轍,我忍不住撓頭狐疑,不曉得這是唱哪一出,半晌,收到狗尾巴花的大妹妹舉著大棒當頭砸暈小五,叉著小蠻腰罵道:“都告訴你我喜歡老母豬花,你偏給我采狗尾巴花,找死不成?!”
於是我終於徹底明了,襯得起“粗野山人”這四個字的是我們雲家的二姑娘,而竹林練劍、衣抉翻飛的小師弟楊離相比而言絕對可以稱得上氣質如蘭,芬芳高華。
這事便不了了之。
此刻被秦延之提起,我禁不住皺眉歎息一番。
哪成想沉默半晌的招安使扭了扭脖子,對我說:“既然如此,風華郡主嫁與楊離楊大俠倒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說話間唇角含笑,一副不計前嫌的大度模樣。
我愣了愣,不明所以道:“什麽風華郡主?”
“傻夕兒,風華郡主乃當朝皇帝異母胞妹,此次的招安令上特賜婚給落雲山寨,以示友好和睦。”恬淡如雲的秦延之開始充當皇家的媒婆,大肆在我耳邊誇讚風華郡主如何風華絕代、嫻靜雅致,聽得我耳朵痛。
末了,秦延之誌得意滿得蓋棺定論:“楊大俠的武功真乃世間少有,且不拘小節,樂於做背後偷襲之事,將來定能成大事,配與風華郡主真乃美人英雄,不知夕兒意下如何?”他眸光閃爍的望向我,將媒婆的精明發揮的淋漓盡致。
我由耳朵疼開始演化為頭疼,抬手揉了揉眉心問道:“你們官宦子弟都如此誇人?”
秦延之微笑。
“另外……小皇帝還有幾個妹妹?是不是一個娘生的統統算上。”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我發現自己命中犯公主,一個長公主挑選我做駙馬,又一個風華郡主要做我的弟媳婦,若是再多幾個,就可以在山中湊一桌馬吊開個公主聯歡會了,我頗是緊張的望著他。
秦延之“噗嗤”一下笑出聲,緊接著便哈哈大笑起來,笑的臉色白裏透紅,最終說道:“放心,還有一個榮華郡主已經嫁給鎮守邊關的大將軍,若是皇帝陛下不去認幹妹妹或者幹女兒,暫且不會再多出幾個郡主公主。”
我籲了口氣,萬惡的政治聯姻啊。
秦延之蒼白著麵孔笑得歡暢,整個人竟虛弱得癱軟在床,驚得我連忙去扶他,生恐他一個把持不住暈死過去,那落雲山寨的罪名可大了。
“夕兒……”秦延之趁機緊緊將我的手握在胸前,輕輕吐氣道:“一個月後我回宮稟明此事,便帶你遠走高飛,從此天高地闊,人世間的離亂紛爭再不會打擾我們半分,你說好不好?”
“哈?”我又驚了驚,“你回去稟明什麽?”
“稟明落雲山寨已被招安之事。”他看著我微微笑。
“我何時答應招安?”我瞪他。
“你不是已經答應了楊離寨主同風華郡主的婚事。”他依舊笑的恬淡。
“楊離寨主?我幾時答應?”我想咬他。
“怕是不答應也得答應了。”秦延之眯起細長的眼睛笑成了大尾巴狼,“若是他娶了風華郡主,那便是郡馬爺,蓄意謀害招安使節大抵不算大罪過,若他不娶,恐怕罪過便大了。”
“……”我恨恨跺腳,一把將他推倒在床,轉身便走。
“夕兒……”袖子被牢牢拽住,秦延之的聲音在身後很輕很輕的響起:“四年之前我便錯失了跟你在一起的機會,而今,我不想再放棄,你說我卑鄙也好,說我冷血也罷,國家大義我不要了,滅門之仇我放下了,這三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找你,現在找到了,請再給我一次機會,你是我的妻,夕兒。”他的聲音輕柔飄渺如同天籟的梵音,袖子被他緊緊拽住,竟好似勒得我的胸口悶。
我沒轉身,隻是站在那裏望向窗外,院中大片的綠草已經發芽,窄窄的葉子粗糙的很,不是很好看,但師弟說這種草很美,他每次去後山看到這些綠綠的小葉子便會想起我,於是每見一棵便挖回來一棵,經年累月,竟然種了滿滿一院子,綠意盎然。
他說,這種小草叫“杜若”,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鬆柏。
我笑話他酸,並且再三表明自己不是野人,也不是山鬼,雖然喝著泉水,但不喜歡躺在樹林裏,還是在床上休息比較踏實。
於是楊離又說,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泊床榻。
我便笑稱:“甚好,床榻要加幾層被褥,柔軟溫暖才是硬道理。”
此刻,我的胸口悶悶得痛,我說:“秦延之,你不該用這種方法算計我師弟,他是我的親人,寨子裏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的親人。四年前,我放下所有想要追隨你,而今……我放不下,對不起!”
我一甩袖子狠狠掙脫他的牽製,頭也未回便邁出房門。
身後響起秦延之疼痛的悶哼聲。
我不想回頭,怕自己心軟。
若是將寨子裏的親人扔下才會得到自己的幸福,我做不到。況且,嫁與秦延之便是幸福的嗎?我已經不是很確定了。
那一天,婉轉的琴音在院中飄飄散散,隱隱聽聞男子低低的吟唱,淒涼悲愴:“……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夢見在我旁,忽覺在他鄉……”
彼時我正跟幾個妹妹坐在院中閑聊,三妹妹擰著眉毛抬頭問:“大姐,他唱的什麽?聽著我心裏怪難受的,以後讓離哥哥別打他了。”
我也抬頭望了望臥房的方向,淡淡道:“不曉得呢,風太大,聽不清。”
二妹妹當時正拿著鳳仙花汁在染指甲,低著頭隨口說了一句:“聽說這個狀元郎以前被流放邊關,大概他是在悲歎遠走,思念故鄉,懷念親人。”
“也許,也許。”我聽到自己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