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5章

落雲山寨一時之間達到幾百年來和諧的頂峰——官賊一家親了。

大批討伐軍駐紮在落雲山的半山腰,安營紮寨,開灶做飯,驚得林中的兔子鳥獸紛紛四散,到處尋找安全的山頭,預謀擇日搬家。

任家二公子帶著幾位心腹小廝一路遊山玩水踱到山頂時,晚宴基本已經準備完畢,秦延之剛剛被從釘滿木板的廂房內放出來,麵色有些蒼白,甫一看到任墨予,漆黑的瞳眸中似有火苗竄了一竄,而後歸於平靜。

楊離的席位在兩人之間,他很是客套的起身讓座,嬌俏的小虎牙上寒光閃來閃去,好似野獸遇到了獵物,看得我心驚膽顫,生怕他一個把持不住衝上前咬斷任墨予和秦延之的脖子。

相傳娶了長公主後疲憊滄桑的任家二公子英姿颯爽得邁進正廳,一甩衣襟坐到秦延之對麵,他麵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冰涼的眼神一刻都未離開秦延之。

三足鼎立之勢形成後,我連忙疏散人群,大妹二妹三妹本不應該出席這種場合,可奈何這三個小妮子不曉得從哪裏聽說當朝駙馬爺是個絕代美男子,軟磨硬泡讓小五他們給開了個側席,中間隔了道薄薄的屏風,以方便她們從縫隙窺探美人。

為了安全起見,大伯二伯三叔他們也被我勸去旁側的席位,我本待溜過去,卻被任家二公子出口攔住,語氣平淡,猜不透喜怒:“雲寨主,任某與你一見如故,仰慕其劍法超群,特趁此次機會想與你月下飲酒……”他說的話同當年如出一轍,聽得我頭皮發麻,雖是短短幾句,我卻品出了哀怨的味道,怎生好似我負了他一般。

我這廂還未開口,秦延之起身搬了張軟椅放在他的身側,柔聲道:“夕兒,席位上涼,坐這裏吧,你是我的夫……”他硬生生將“夫人”兩個字吞回肚子,換了一種表達方式:“你跟我既已拜堂成親,自是夫妻一體,還是坐在我身側的好。”至於誰是“夫”誰是“妻”還真不好說。

他拉著我正要坐下,楊離皺了皺眉頭,不著痕跡得從秦延之手中劫過我的手道:“師……”他也頓了頓,硬生生將“師姐”兩個字吞進肚子,思忖道:“師兄還是過來跟我坐在一起比較合適,招安使節代表朝廷,小侯爺代表昭文侯府,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

看來我的性別問題給他們帶來了很大的困擾……

不管了,跟著師弟有肉吃。

我歡快得踱到楊離身側,任墨予卻抬眼掃了我一眼,忽而鬱鬱道:“任某有一位至親曾不辭而別,消失數年,雲寨主像極在下那位故人,任某想同寨主對飲幾杯,料表感念。”他說的情真意切,可是“至親”兩字,我可當不起。

我沒動。

任家二公子的眸光閃過一絲傷痛,他率先舉杯飲了一口,起身向我伸出手,瞬間,竟以四兩撥千斤之勢將我從楊離身側拉走,而後緊緊箍在身側。

這次他箍得很緊,我掙脫不得,然而他的手指又好似未用力,竟感覺不到疼痛。

如此一輪搶寨主大戰下來,勝負未見分曉,我卻先暈了。

我圍著席位轉了一圈,能不暈嗎。

小五他們上菜時,我方才將將回神,任墨予已經給我斟上滿滿一大杯酒,微微眯起眼睛看我。

他口氣透著點寒意:“雲寨主會否覺得不辭而別很傷人心?”

“……”這個問題真的不好回答,我撓頭。

適時,秦延之開口了,他的語氣溫和,似乎是想到了好點子:“既然駙馬爺如此中意夕兒,不若結拜為異姓兄弟,想來夕兒也是樂意的。”他說話時著重咬出了“駙馬爺”“異姓兄弟”幾個字,不愧是狀元郎啊狀元郎,果然是文曲星下凡。

隻可惜……我望了一眼任墨予,他貌似不吃這一套,確切的說,他忽然眯起眼睛來笑了笑,淡淡吐出兩個字:“也好。”仿佛渾然不在意。

我剛喝了一口酒,竟被噎了一下,遂低頭晃了晃酒杯,納悶今兒個果然喝涼水都塞牙縫,改日定當讓寨中的張半仙來驅驅邪,去去晦氣。

可以說,這頓晚宴在刀光劍影中開場,並且愈演愈烈,最終趨於千軍萬馬。

我在鐵蹄陣陣中吃米粒,今兒個的晚宴很豐盛,山中的兄弟大都豪爽,喜吃各種各樣的野味,山雞肉,野豬肉,大雁肉……小五還特特加了一道醬牛肉,說是廚房的胖阿嬸近期新醬的,讓大家嚐嚐鮮。

而在場的諸位顯然並不熱衷於吃食,白白浪費了一桌大好的飯菜。

於是,他們鬧他們的,我自己悶頭吃。

須臾後,師弟楊離似乎也悟了,他不再沒頭沒腦得說些“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大道理,隻是利索的為我夾菜,將使劍的本領發揮的淋漓盡致,我這廂眼神將將飄到烤乳鴿上,他的筷子也瞬時抵達,夾起一隻最嫩的放在我的碗裏,乖巧的緊。

我開始一心一意得吃那隻烤乳鴿。

正吃到興頭上,忽而聽秦延之問了一句:“夕兒,你說是嗎?”

我愣了愣,抬頭對上他期許的眼神,於是我喝口酒順了氣,點頭應道:“是,你說什麽都行,除了招安。”

身側的任墨予悶悶笑了一聲,抬手輕拍我的後背,示意我吃慢些,他偏頭望向秦延之,不鹹不淡的說道:“沒有信物,我倒要看你們如何調動落雲山的人。”

什麽信物?

我驚然抬頭,隱隱捕捉到一些訊息,腦中似乎有東西一閃而過,隻一閃便消失無蹤,待要細究,卻又一片茫然。

秦延之抿唇沒有接話,低垂眼瞼喝著酒。

任家二公子笑意盈盈得為我夾了一片醬牛肉,俯身在我耳邊低語一句:“這醬牛肉做得頂好,雲寨主不妨也嚐嚐。”溫熱的氣息噴灑在頸項,熟悉的男子之氣籠罩周身,這些年來我真的是將他們忘掉了,或者假裝將他們忘掉了,而今……

我輕輕歎息一聲,舉筷將牛肉夾起,慢咬一口,咀嚼半晌,忽而想通,抬眸說道:“的確不錯。”

既然逃不過,那便坦然接受,終歸要好好活著不是。

晚宴結束後,我差遣小五他們收拾了幾間客房,楊離自引著他們前去安歇,我心裏記掛著事情睡不著,思來想去,終是敲響了秦延之的房門。

我就想要他一句話,一句實話。

秦延之似是疲憊異常,一向從容不迫的麵容少有的迷亂,他忽見我深夜造訪,先是一驚,而後喜道:“夕兒,你願意跟我走了對嗎?”他執起我的手,冰涼的指尖無絲毫暖意,冰得我一陣哆嗦。

“延之兄……”我縮回手,抬頭望進他的眼睛:“你跟我說實話,昭文侯府是不是要起兵謀反了?”不然小皇帝何以會忽然想到招安,我原以為是叔叔伯伯們擄劫良家美男的力度過大,這才會觸怒朝廷,引來此劫,可而今,任墨予都來了,而且是直接帶兵圍剿,即便我再傻也看出了端倪。

秦延之的手僵在半空,他的嘴角扯了扯,笑的苦澀:“還未起兵,但是也快了。”

果然……

我後退一步倚住牆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秦延之站在月色下,語氣幽幽:“其實,三年前我便應該來這裏。子寧,你可還記得當年長公主托你捎給我的玉佩?”他的眼睛在月色下璀璨異常,仿佛回到了四年前,我們朝夕相處的日子,他呼我子寧,我喚他延之兄。

我略微想了想便答道:“記得,那塊醜得要死、可以用來砸死人的玉佩,你不是已經將它交給老侯爺了嗎?”當年他用一塊玉佩保下了所有人的性命,那晚之後,老侯爺再沒提斬男寵之事,而他也得以順利脫身,雖被發配邊關,但性命無憂,可見那枚玉佩是極其重要之物。

“子寧……”他低低喚了我一聲,語氣中盡是無奈,他說:“你該識得它才對,那便是朝廷與落雲山的信物。”

我搖頭,堅定的搖頭:“我不識得,我真不識得!”

秦延之咋舌,挑眉問道:“子寧,你真是落雲山寨第九任寨主?”

這個我倒是可以肯定,於是大幅度的點了點頭。

秦延之皺緊眉頭,徐徐說道:“那你可曉得二十五年前大名鼎鼎的雲鬱野寨主曾下山擄劫一閨閣女子,當時名動江湖,朝廷卻將這件事情壓了下來……”

我的腦門上一滴汗,原來我爹當年是如此英勇而果敢,我當初咋沒想過直接將喜愛的男子擄劫回落雲山,看來先斬後奏才是硬道理。

我猶記得小時候,娘親常常坐在回廊的花架下出神,有一次我忍不住扯著她的裙角問她在想什麽?娘親隻是寵溺的摸摸我的腦袋說:“我在想夕兒長大了會找個什麽樣的夫君……”那會兒爹爹哈哈笑著走過來攬住娘親的肩頭,眼神溫柔繾綣,他的身上是幹淨清爽的皂角香味,因為娘親愛淨,不喜汗漬。

於是我跟秦延之說:“那又如何,他們是真心相愛。”這句話我說得理直氣壯!

秦延之的眸光微閃,好半天,他才說:“你們山寨,應該也有一塊……”

我一驚,待要細問,忽聽院中“轟隆”一聲巨響,眾人的腳步聲嘈雜,楊離略帶怒氣的聲音響起:“小侯爺,三更半夜你這是想做什麽!?”

很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