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待我回房睡覺時,任家二公子還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好似我欠了他幾百兩銀錢,好在他沒有再堅持要為我敷藥,否則那封密信當真是要保不住。

我在燈下撫著那封信,思前想後,約莫明白些許。

正要吹燈安歇,忽聞院外響起悠揚婉約、清麗圓潤的笛聲,我歪頭聽了半晌,禁不住想起山下的牧童,很具農家氣息,可在這奢華的侯府乍一聽聞如此質樸的笛音,我覺得……有些鬧鬼……

屋外的笛聲清亮,未有停歇之意。

我吹燈上床,卻被它吵得睡意全無,輾轉反側不能入眠,無奈披了外袍摸出房門,但見任二公子手執短笛神情專注,隻是……他緣何要坐在我門口的回廊上,又緣何要對著我的房門吹?

我心有餘悸的摸了摸剛被他震的嗡嗡作響的耳朵,立在一側聽他繼續吹。

好半天,我覺得如果放牛的話,牛應該吃飽打盹了。

可是,牧童還在精神抖擻的吹。

又過了半盞茶,我覺得我都打盹了,牧童依舊很亢奮。

他放牛放上癮了。

我支著腦袋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嘴還未閉攏,笛聲戛然而止,夜半三更的小牧童轉頭望向我,眸光沉沉,依稀閃爍著說不清的感情。

這次,我懂了!

人那,總不會在一個坑裏摔倒兩次。

於是,我迅速抬手,歡快的鼓掌,邊拍手邊閃亮著大眼睛純情崇拜道:“二公子,你好棒奧,我好崇拜你……”

任墨予眸光一滯,手臂一抖,竹笛碰到回廊的石柱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呃,看來迎合的還不夠。

我使出吃奶的勁繼續鼓掌,雙眼放光的巴結道:“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二公子奧,你的笛聲真的好美好誘惑牛奧,你若是去放牛,牛一定會很歡快的吃草,很歡快的**,很歡快的產崽,小牛犢也會很歡快的長大的,長大了的小牛也會很歡快的吃草,很歡快的**,很歡快的產崽,很歡快……很歡快……很歡快……”說到最後,我發現,這是一個綠意盎然的誇讚,長遠發展的誇讚,無法停止的誇讚,簡直就是誇讚的極致!

任牧童的眸光開始越來越沉,握著竹笛的手青筋暴起。

他,果然激動了;他,果然亢奮了!

就說嘛,人果然是要磨練才能成長,以往我在山上,哪裏曉得怎麽巴結人,可是自從遇到了任墨予這個喜怒無常的主兒,我覺得自己有望發展成一個大器晚成的狗腿。

回頭一定要去拍爹爹的馬屁,拍到他不想兒子為止。

“哢嚓”笛子斷裂的聲音。

這個……

腦中飛速轉動,靈光一閃,我俯身接過他手中的一半竹笛,專注的瞅著那斷裂口,嘖嘖稱讚道:“二公子果然天生神力,如此羽毛輕撫都能折斷玉笛,你瞧瞧這斷裂麵,平整而不帶缺口,真真如同刀削,還有這上麵的一點殷紅色澤,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啊……”我伸出一個手指頭點了點那塊紅斑,於是……卡殼了……這個,大概可能也許原來是任小牧童手上的鮮血……

我窘了窘,不曉得如何繼續迎合下去,他不會又要衝我吼叫沒人懂得他的心吧。

任墨予抬頭望著我未有言語,眸中的情緒一點點褪去,最終歸於平靜,半晌,他舉了舉手裏的半根竹笛,笑著說道:“我小時候真的是個牧童。”他的笑容很平靜,很澄澈,仿佛隻是在訴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又仿佛真的很高興。

呷……原來他小時候真的是個放牛的,怪不得會吹如此鄉村氣息的牧童曲。

可是……

“原來你是私生子!”聲音先於意識發出,我慌忙捂嘴,眼淚汪汪的看著他,我觀他的麵色瞬間轉換七八種情緒,大概還在猶豫定格在發怒,懷舊,飆淚,感傷,憤懣……抑或他想殺人滅口。

真相隻有一個,我隻不過順嘴說了出來,不會遭到如此慘絕人寰的待遇吧?

任墨予衝我伸出手,千萬種情緒一閃而過,最終,他很平靜的說道:“是的。”

我霎時覺得,安靜起來的任二公子光輝閃亮如同一尊小金佛。

他扯著我的衣襟讓我坐在石凳的另一側,自己埋頭去瞅那半根竹笛。

夜色沉沉,院中靜悄悄的。

好半天,我開口問:“那你的娘親呢?”

他抬頭,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她在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看到了沒?”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烏漆麻黑的天空,哪裏有星星,這孩子想娘親想瘋了,沒娘的孩子真可憐。我拍了拍他的手背,說道:“你的娘親好耀眼。”

他“噗嗤”笑出聲,轉頭望向我,很誠摯的誇讚道:“我的娘親很美,至少比你美。”

我的腦門上一滴汗,啥樣的女人如果淪落到要跟我比的程度,那算是沒救了。不過我敢肯定,她的娘親一定很狐媚……很誘人……死者為大,我絕無貶低之意,隻是參照她兒子的長相推斷老娘。

呃,說起來,我娘很貌美,我爹很英俊,可為何本人如此的不男不女,不上不下呢,若我是男兒,身子骨不夠英挺,胸脯不如任墨予堅硬,若我是個女子,身姿又不夠嬌弱,氣質不如蝶衣表妹弱柳扶風,不如長公主表妹風華絕代,不如南葉丫頭妖媚入骨,不如微微小妮子嬌俏可人……

我大概隻能跟那唱戲的小旦相比較,總結陳詞:不男不女。

我摸了摸額頭,終於想通緣何昭文世子會相中在下,和著他生冷不忌、男女通吃的詭異嗜好恰恰對了本人形象啊。

我仰天長歎,眼角餘光瞥見任墨予依舊眸光沉沉的望向這邊,於是我猛然意識到,思維天馬星空了,話題有些扯遠了,現下的問題是如何安撫這個沒娘疼沒娘愛的小牧童,至於在下是男是女這個問題可以緩緩再說。

我想抬手去摸摸他流血的手心,他卻先我一步握住我的手,輕輕的,並未用力。

“你是一個很和稱的好牧童。”這是我今夜發自內心的忠實誇讚,想要說句實話真是相當的不容易啊。

他握住我的手緊了緊,好看的麵容湊近些許,差不多要碰到我的鼻尖時,嘴角忽而一勾笑得耀眼:“把眼睛閉起來。”

他隻說了一句話,我的心卻不由自主的“砰砰砰”劇烈顛簸起來,仿佛胸口的地方太小,努力蹦躂會寬敞一些,然而事實是,它蹦躂的越歡暢,那地兒便越窄。

我有點窒息。

“你要……幹什麽……”我結巴了。

“我要跟你說一句話……”他依舊緊緊握住我的手,交疊處竟出了一層膩膩的細汗。

“啊……”我其實想推開他,離得如此近,空氣有點不順暢。

“我一定要娶長公主!”他一字一頓得說著,仿佛生怕我聽不清楚。

“好,娶!一定要娶!”我點頭,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鼻尖。

他的呼吸霎時凝重些許,於是空氣更加不順暢了。

我想推他,他卻主動挪開些許,低聲呢喃道:“其實,我不是說給你聽的,我是說給自己聽。我不會納妾,不會娶偏房,我的妻子隻有一個,隻有一個。”

看來他愛他的表妹愛瘋了,天可憐見,既然沒了娘親,那便賜給他一個真心相愛的人吧。

心中忽而母愛泛濫,我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他的麵頰,安撫道:“乖,長公主她那麽愛你,會嫁給你的,你別難過,我的肩頭借給你一靠……”

然而,我的話還未說完,任墨予卻頗是生氣的抽身遠離開來,瞪眼道:“我不想糟蹋了你,你也別來勾引我,快些收起那些撩人的姿態吧!”

此話一出口,我內心大樂,這位二公子居然能從我身上品出撩人的滋味,果然是牛人啊,不愧是放牛的,境界就是高。

另外此公子今夜的行為委實令人捉摸不透。

他三更半夜鬼哭狼嚎得把我吹起來,就為了明明白白告訴在下,他要娶長公主,任何閑雜人等皆不能阻攔他娶小表妹的步伐。

難不成今兒個晚間小公主誤會了什麽,解鈴還須係鈴人,他是來暗示我去澄清一下?這也不難,舉手之勞。於是我拍著胸脯打包票:“我絕對會幫你追求她的!”拿出我以往追求秦延之的魄力,我定要讓小公主再次拜倒在他的墨色石榴褲下!

我的豪言壯語還未說完,任墨予卻一甩衣袖轉身而去,不理我了。

手中的半根竹笛依舊翠綠。

嗬嗬……

他……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