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第二日天還未亮透,我強打精神從床上爬起,草草梳洗後便揣著信箋摸出門。

這會兒院內還沒多少人走動,朦朦朧朧的景致倒也是美,我盡量小心翼翼不想驚動任何人。

摸到月傾顏房門時,我使勁推了推,門板“咣當”晃了一聲卻沒開,顯然是從裏麵拴住了。

一個大男人的房間關的這麽嚴實,還怕有人圖謀不軌不成。我未加思索伸出手指在窗戶紙上戳了個窟窿,於是下一刻,在下徹底領悟到何為捅破窗戶紙了。

這也太裸了吧。

你若問我看到了什麽?抱歉,這種事情……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不過若能再回山上,我定要告訴楊離,男人跟女人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差別的,雖然隻是一點點……

門內有稀稀疏疏的穿衣聲,片刻,月傾顏睡眼惺忪的開了房門,清晨的微風徐徐吹進,漾起他額前的幾縷發絲。

我想說:“月……”

他卻並不看我,閉起眼睛深深嗅著晨裏的花香,輕聲吟唱道:“清秋月未醒,曉風破晨歌……”

“月公子……”我沉下臉。

月傾顏方才笑眯眯的看向我,一襲紅袍隨風飄動,他紅唇微啟,呢喃道:“雲公子,你說下一句接什麽好?”

“那個,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我去懷裏掏信。

那廂他已兀自吟唱道:“醉夢紅樓岸,一笑奈若何……”

“信!”我去扯他。

月傾顏緩步走進院中,不住搖頭,“不好,不好……”

“你不看怎麽知道不好?”我急了。

他揉了揉額頭,忽而眼睛一閃,輕聲曼唱:“清秋月未醒,曉風破晨歌;光陰踏花碎,經年伴殘荷。”唱畢他的瞳眸一暗,卻依舊笑的妖嬈:“這下倒是和襯了。”

我舉著信的手僵住,轉身去撓牆。

原來他有作詩癖。

他在院中抖著外袍又踱了幾步,眼見情緒又要醞釀成功,我忙喊停,任其發展,那還了得,我的回籠覺怕是都要泡湯了。

“信!秦延之給你的。”我塞到他手裏,轉身要走,實在不想將有限的清晨浪費到他無限的吟詩當中,我不就天還沒亮便把他從夢中吵醒,然後他一開門被風吹了一下,咋就牽扯到“醉夢”“光陰”“經年”等等等等,另外,他一絲不掛的在床上滾來滾去那節怎麽不見他作到詩裏。

“雲公子,請留步。”月傾顏挽留,聲音仿佛在微風中顫抖:“延之還好嗎?”

我認真想了想,點頭應道:“他很好。”

於是月傾顏真的笑了,他當著我的麵抖開那封信,薄薄的一頁,他隻大略掃了一眼便塞進懷中,笑著對我說:“冥冥之中自有緣分,你跟我師弟的緣分不淺,以後怕是有的糾葛了。”

呃,詩人跟神棍,竟隻是一步之遙。

不過他既然說起秦延之,我倒是來了興致,拉了他在院中席地而坐,虔誠道:“快幫我算算命,我跟他有沒有夫妻相?”

月傾顏好看的嘴角抽了抽,瞪著我說:“我不是算命的,更不是半仙。”

“那你為何說我跟秦延之有緣分?”我扒著他的衣角眼淚汪汪。

“佛曰:不可雲,不可雲!”他笑得諱莫如深。

“更像神棍了……”

“……”他無語了。

“原來你除了作詩什麽都不會。”我徹底對這對大才子失望。

“錯!我還會作詞。”

“……”這會兒換我無語了。

“我剛剛想到一首詞,要不念給你聽聽?”他盤膝坐在那裏,倒真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

“別,我還是回去睡覺吧。”我起身要走,他已經輕聲念起:“聲聲亂,歲歲憂,看老了春光添了新愁……”

大才子,真可怕!

我匆匆逃出月傾顏的院子時,風中還夾雜著他若有若無的輕唱:“……三兩盞濁酒,四五回神遊,歸否,歸否,燕子幾銜泥,青山依舊,江水東流。”

歸否,歸否,燕子幾銜泥,青山依舊,江水東流。

如此細膩敏感的才子,委實是愁人。

我甩了甩腦袋,揮散縈繞在耳邊的詩句,轉身回屋睡覺。

再次醒來時已是晌午時分,微微正往桌上擺菜肴,見我醒來便笑著說:“剛熱好,雲公子快些起來用午膳吧,再拿去熱的話要變味了。”

我依言起床束發,邊隨口問了一句:“二公子呢?”難得他不擾我清夢,換做平時,隻要他醒了絕不會讓我還睡著。

“本來約好今兒個上午陪長公主出門逛逛,可是……”微微低著頭欲言又止,我卻明白了,感情還是昨晚的事情,小公主誤會了,生氣了,不理他了唄。我既然承諾說要幫他,那自當盡力。

吃飯的時候我便想,英雄救美應當是最美好的和解橋段,可是讓一個金枝玉葉的長公主遇難著實有點難度,況且是在守衛森嚴的侯府遇難,我的腦袋暫且還想自己保管。

那麽,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便是找上官翎好好談談。

當然……前提是她想跟我談。

這個可能性不大,我的身份已經足夠讓她嗤之以鼻,現下又亂搞男女關係、男男關係,女女關係……撫胸安慰自己,幸虧還沒發生人獸戀情。

然而,結果大大出乎意料,她願意跟我談,而且是急不可耐歡欣鼓舞的約我到侯府後花園的祠堂前的荷塘上的亭子中促膝長談。

通報的丫頭不帶停頓的傳著公主的話,我真擔心那小丫頭被如此複雜混亂的句式噎著。

半晌,當我遙遙望見長公主長身立在亭中,手中揮舞著小皮鞭抽打荷塘上的花骨朵時,我驟然開始擔心起自己的命運。

小公主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我相信她捏死我比捏死螞蟻更容易,因為皇宮那地界螞蟻大概不好找。

“啪啪啪……”很響亮的鞭子抽打聲,翠綠的荷葉淡粉的荷花爛成一團,剛剛還春意盎然的荷塘瞬間慘淡凋零,不禁令我想起老夫人最喜歡喝的青菜蘿卜白菜湯。

“光陰踏花碎,經年伴殘荷。”如果我感情足夠豐富,大概要淚流滿麵了,月傾顏,你的夢想實現了,花也碎了,荷也殘了,你真的很神棍呢,一語成讖,一語成讖。

吟詩聲驚擾了發怒的小公主,她揮鞭指向我,“你以為會吟詩就能勾引人嗎?”

搖頭,堅定的搖頭,她這陣勢不像是想與我促膝長談啊。

“啪……”又是一聲響,滿塘的荷花淚流滿麵,是我連累的它們。

“你除了會作詩還會作什麽?”長公主厲聲喝問我。

“還會作詞。”我脫口供出了月傾顏的答複,緊接著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奧?那作一首來聽聽。”小公主叉腰冷豔看我。

我感覺從頭到腳如被臘月寒風愛撫。

剽竊,實非在下所願。我硬著頭皮回想清晨的那首多愁善感的曲詞,邊想邊念道:“聲聲亂,歲歲憂,看老了春光添了新愁……”然後停頓了好久,終於又想起:“三兩盞濁酒,四五回神遊,歸否,歸否,燕子幾銜泥,青山依舊,江水東流。”

小公主安靜下來。

半晌,她衝我招手,聲音不再冷冽:“進來。”

我定了定神,施施然邁進亭子,拱手行禮道:“長公主息怒,請聽在下一言。”

小公主皺了皺眉頭,似乎不想聽我說話,她上上下下將我打量一圈,忽後不解問道:“你為何喜歡男人啊?還一再勾引大表哥和二表哥?”

歎息,黑白顛倒大抵就是如此。

我觀這情形,她是想為兩位表哥尋仇了,遂咬牙道:“其實,我不喜歡男人,我喜歡女人。”堅決要同任家的兩位公子撇清關係,劃清界限。

“啊……”小公主難掩驚訝,詫異道:“那你緣何會在太傅府,不是相傳是秦延之的男寵嗎?”

“謠言,絕對的謠言。”

“那昨晚你跟二表哥……”長公主似乎不好意思說下去。

終於說到關鍵的所在,我忙澄清:“風太大,沙子迷了眼,二公子幫我吹吹,我們倆是絕對的好兄弟!”

“真的?”小公主抬眼溜了我一眼,又迅速瞅向荷塘。

“真的,比真金還真!”得,我又學會花言巧語騙人了,果然人世間就是個大染缸啊,溜須拍馬、坑蒙拐騙我照任墨予學了個十足十。

“奧……”上官翎看著滿荷塘的殘葉若有所思。

半晌,院中響起稀疏的腳步聲,我偏頭望過去,但見任家二公子正向祠堂那邊走去,身後隻帶了南葉一個丫頭,更顯得他俊秀挺拔。我這才記起每日下午時分,任墨予總會來祠堂給老夫人請安,倒比那所謂的親生世子更風雨無阻。

長公主顯然也看到了她的二表哥,她瞅了瞅荷塘,抿緊了唇,下意識的蹲下去摘亭邊的荷花。春日的午後,清新的荷塘,柔美的少女,勾勒出一幅美好的畫麵。

這造型擺的真好。能夠在第一時間想出如此動人心魄的優美造型,不愧是皇家培養出來的大家閨秀。

任墨予,飛過來,來個輕功水上漂,然後再摘個含苞待放的荷花給你家表妹消消氣。

我衝任家二公子使勁使眼色,可他隻是淡淡瞥了我一眼,然後目不斜視的直奔祠堂而去。

我跺腳,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忽然,“嘩啦……”一聲響,似乎什麽東西落水了。

我轉身一看,柔美的女子正在水中攪拌著殘花敗葉上躥下跳。由於小公主過於追求完美,她那造型擺的有點岌岌可危,通常完美的事物一般不能長存,於是上官翎便順利的一頭栽了進去,這會兒怕是已經喝了幾口水。

這情形……千載難逢啊!

我轉身將手圈成喇叭衝任墨予大喊道:“兄弟,快來英雄救美啊,機會隻給有準備的人。”語畢我忙拾起鞭子先拉長公主一把,淹到現在剛剛好,再淹就要過了。

哪成想我拉了她一把,她也拉了我一把,並且直直將我也拉進水中。

“嘩啦……”在下又悲哀的落水了。

我發誓:我一定要學鳧水!

冰冷的池水鋪天蓋地向我湧來,意識清醒的一瞬間,我看到亭邊的一眾丫頭奮不顧身“嘩嘩嘩……”得都跳了進來,如同下餃子,任家二公子飛身掠過池塘,毓秀的麵容少有的慌亂,我見過他發怒,見過他裝死,見過他裝傻,見過他耍賴,見過他無恥,唯獨沒有見過他驚慌。

救命聲,驚呼聲蓋過一切。

英雄救美這個橋段即將完美上演,我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