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5章

四月裏,康熙又帶著一眾皇子去了熱河,如往常一般,還是帶著八阿哥,他老人家的這種習慣,也造成了我與愛蘭珠一年裏必定有半年見不上。

本次出塞,隨行的有三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二十阿哥。加之十四阿哥已經出征駐紮西寧,整個十四爺黨,在京城是一個都不剩。

對我而言,隻要他們都不在,就實際上造成了我的禁足。因在城外圓明園住著,除非十三阿哥帶著惠心來小住,否則也不好特地為了見惠心而驅車入城去。

十四阿哥的信一直沒有斷,幾乎每月必有,但是,關於他的近況,我反而是從愛蘭珠的書信中得知的更多。

據愛蘭珠信中說道,十四阿哥於西寧向西藏派出了使者瑚畢圖,以他的名義攜帶書信入藏,去麵見準葛爾部將領策淩敦多布,並一路行進予以偵查。

而康熙為了提高十四阿哥在西北軍中的威望,更是降旨青海蒙古王公厄魯特首領羅卜藏丹津,說:“大將軍王是我皇子,確係良將,帶領大軍,深知有帶兵才能,故令掌生殺重任。爾等或軍務,或巨細事項,均應謹遵大將軍王指示,如能誠意奮勉,既與我當麵訓示無異。爾等惟應和睦,身心如一,奮勉力行。”

十四阿哥這會可謂春風得意馬蹄急,在康熙心目中的地位節節攀升,已然逼近巔峰了。

時光過得飛快,又是盛夏裏。

今日是七夕,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月色蒼涼,我一個人立在廊下,舉頭看著天上的半月,丫頭們唧唧喳喳的,在院子裏乞巧。

院中間一溜七八張高幾,每隻上麵都擺滿了盛滿清水的小瓷碗,月光下,丫頭們各人手裏都擎著一枚小針,互相看著,輪流持著針往裝了水的碗裏輕輕投進去。她們叫嚷著,推擠著,談論著誰的針沉入了碗底,是個拙丫頭,誰的針飄在了水上,能算個巧手。

至於我,本就是一個連針線都不動的人,索性也就不上去丟那個臉了。嬤嬤讓春妮搬來了藤椅放在滴水簷下,讓我坐著看熱鬧,坐了一會子,覺得心裏悶悶的,複又站了起來,隻是獨自抬頭看著滿天的星辰和那殘缺的月亮,失神的在夜空中尋找著所謂的銀河。

“姑娘,姑娘卻是在看什麽?這天上橫豎就是這麽幾顆星星,再加個月亮,姑娘竟可那麽出神的望這麽半天。”嫂子笑意盈盈從前院裏來。她是今日剛到的,因從西麵來,今日也趕不及進城了,就幹脆歇在我這裏,留下陪我住兩日。

我卻不低頭,仍失神望著天空,那月亮是帶著些許斑駁的半片瑩白,帶著點曖昧的慘淡,“在找銀河。”

“姑娘穿著這繡荷花的半枝蓮暗花青緞袍子,孤零零一個人立在月亮下頭,看著就像那要奔月的嫦娥似地。”嫂子歎道。

“哪有那麽醜的嫦娥?下凡時,臉先著地的嗎?”我淡淡道。

嫂子起先是一愣,再來就明白了話裏的意思,噗的笑了起來,“姑娘可真會調笑。”

“哎呀,春姐姐這個真好!”一個小丫頭叫著跳起來。

凝雪咧嘴笑著過來請我去看,道,“春妮的針,飄在水上,碗底裏的影就好似一條細線,又尖又輕穩。”

我不解,笑問道,“這個樣子算是好嗎?”

一邊嬤嬤忙上來解釋道,“這個乞巧呀,先看針的沉浮,沉針者最拙,浮針的稍好。再來呀,就是看那針影,若是影子散的就像那破棉花絮子,晃的像風裏的樹葉,就是隻能算中上的。若是影子細如絲,穩如磐,那才是上上巧了。”

我走到院中心的一溜高幾前,問,“那最巧的是哪個?”

一個小丫頭上來一福,道,“是春姐姐。”說罷,引著我過到春妮丟針的小碗邊。我低頭一瞅,果見那針就似漂於水上的鴻毛,又輕又穩,風吹不動,碗底裏還映出一絲尖尖的線影。

“原就該是她最巧,春妮繡的手絹,那上頭的花,都能引蜜蜂。”嬤嬤笑道。

小丫頭子們笑嚷著,有一個道,“福晉,您也給我們丟一個玩玩吧。”

我方要擺手拒絕,隻聽正廳後一個低沉的男音道,“她丟,定是那沉底的。”

那聲剛起,院裏的仆婦們就立馬都矮了半截,俯下身子請安,“王爺吉祥。”原來是四阿哥,不知何時,已經進了院子。

嫂子才回過神來,忙陪笑上前,福了一福,道,“給王爺請安啦。王爺吉祥。”

四阿哥微笑一頷首,問道,“進京來了?”

嫂子俯著身子,側過讓四阿哥先走,自己跟在後頭道,“是。這次是來給犬子辦喜事,今日剛到。時辰晚了,進不了城,故就來福晉這叨擾一晚。”

四阿哥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也不管她,自笑著過來牽了我的手,問道,“你這在乞巧嗎?”

我轉手攙著他到石凳上坐了,自己立在一邊,道,“丫頭們閑來無事鬧著玩呢,我也不會。”凝雪忙捧過茶來,敬給他。

他撥弄著茶碗,上下打量了眼我的氅衣,問,“這是早上送來的那身嗎?”說著,拉我同坐。

我點頭道,“是。一清早寶兒就送來了,我看著好看,就換了。”

他把茶碗擱在桌上,抬手細拈我袖頭的繡紋,說道,“你最喜歡的就是這青色半枝蓮暗緞,我看到好的,就吩咐他們給你做一身。我也覺著你穿這個最清麗。”

他的右手細細的撫著我的袖頭,黃玉的扳指在月光折射下,映著我青色的緞袖,份外搶眼。

嫂子在一邊,一眼就瞧見了那個黃玉扳指,上前恭維道,“喲,王爺,您這個黃玉扳指可是個稀罕物件。我聽老爺說,這黃玉中之質優者,要價可趕得上羊脂玉呢!”

四阿哥隻笑看了我一眼,轉了轉扳指,答道,“這是你家姑娘送的。”

嫂子臉色有些尷尬,一時竟沒了話語,立馬,又堆了笑上來,道,“姑娘方才還抬著頭失魂落魄的在天上找銀河呢,王爺來了,想是她的銀河也飄走了。”

四阿哥聽了,拉了我起來,一齊望向夜空,問,“你剛才在找銀河嗎?”

我甩了甩頭,笑道,“不過就是看看夜空。”

他擎首問道,“此刻可想得起什麽詩句來?”

我頷首微一沉吟,吟道,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

還未及我背完,他就攔了話頭去,搶著朗聲吟著,

“萬裏碧空淨,仙橋鵲駕成。

天孫猶有約,人世那無情?

弦月穿針節,花陰滴漏聲。

夜涼徒倚處,河漢正盈盈。”

我歪頭向他一瞥,笑道,“王爺這首《七夕》,做的倒是快。隻是未免太過兒女情長了一些。”

他眯眼笑睨著我,重複著剛才的詩句,“天孫猶有約,人世那無情?”

嫂子看我兩個你一句我一句的旁若無人,俯身一福,告退離去。

我轉身向院裏的仆婦一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她們即刻靜靜退去,院中就隻剩我和四阿哥兩個人。

我過去石桌上給他捧過茶來,欲要交到他手裏,問道,“怎麽不在前麵陪福晉們乞巧,倒是到我這裏來了?”

他側頭瞟了我一眼,擺手示意不要茶,又轉過去看向夜空,道,“想來看看你。”

我默默看了他一會,回身擱下了茶碗,笑道,“我有什麽好看的?”

他低頭默想了一陣,側過身來,凝視著我,問道,“映荷,你在找什麽?你,一直,在找的,是什麽?”

他從來都不叫我的名字,似乎在我的記憶裏,他從來都隻是一開口,我就知道他是不是在與我說話。這會才意識到,兩年多的時間,七百多個日子,他竟然從來都沒有叫過我的名字。

我迷惑得看著他,旋即,扭開視線,假意笑道,“剛才不過是和嫂子玩笑,說是找銀河。您別當真。”

他麵無表情的搖搖頭,重重說道,“不是說剛才。”他的眼睛定定看著我,我被他看的有些茫然,他才道,“你總說,你什麽都不記得了。可我覺著,自那日你被救下醒來,你便一直在找什麽東西。這件東西,我身上有,十四弟身上也有。可你好像一直都沒找著,後來,卻也見你不再找了。你在找什麽?找著了嗎?”

我心上一顫,手不盡抖了一抖,忙交握住,放回身前。我曾經那麽執著得到處找尋著成雨的影子,在他身上找過,因為那酷似的麵容;在十四阿哥身上也找過,因為那眼底冷峻的笑意和似曾相識的話語。這些居然都落入他的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