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3章

我實在是不喜歡去紫禁城,但今日卻不得不去。進神武門前,我站在門外深吸一口氣。那裏麵太壓抑,壓抑到連透口氣都覺彷佛進不了胸腔。更何況,今天我估計不會有什麽好日子過。

“映荷,快來啊!”烏拉那拉榮芳別過身,抬起她那棱角分明的臉,笑著叫我。

“哎,來了。”我忙快步走近去,跟在她身後。

身後的春妮手裏捧著我給德妃備的生日賀禮。今天是四阿哥的生母德妃的六十整壽,如果不出意外,我應該不會有什麽好日子過。因為,我的親哥,那位古今聞名的將來的西北王,現任的二品大員、四川巡撫年羹堯大人,做了一件極其出格的事情。或者,更準確的說,他沒有做他應該做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因而出格的很。

年家闔府隸屬於漢軍鑲白旗,而四阿哥正是鑲白旗,也就是說,年氏合家當屬其門下之奴才。

然而,正值本門主子生母六十整壽之際。年羹堯大人居然連個銅板都沒送。更甚者,連個賀貼都沒寫來。真不知道他是要他自己好看呢,還是要我好看?!

用餘星辰的家鄉諺語說起來,我真是“輸給他了”!

跟著烏拉那拉氏,我們一行人,進東一長街,再從廣生左門進,過承乾宮,一路往永和宮去。

四阿哥一大清早便匆匆出門,相邀幾個弟兄一齊往宮中賀壽。這會恐怕已經在永和宮了。跟他在一起的,應當還有十四阿哥吧。我禁不住想到。

才走著神,人已經站在了永和門前。烏拉那拉氏站定在門口,理了理衣襟,捋了捋鬢角,又撣了撣氅衣的下擺,臉上堆起親睦而恭敬的笑意,方才抬腿入門,過雕花影壁,朝永和宮正殿邁去。

我也學著她的樣子照做。既然我今日注定不受待見,那就要格外小心。四阿哥實在是指望不上,十四阿哥麽,估摸著還是指望不上。因而,不可行差就錯,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

我們進去時,正殿裏已經人聲鼎沸。德妃頭頂寶珠鳳冠,脖子裏掛著珊瑚領約,胸前朝珠盤滿,香色朝服,朝褂,披肩。這陰曆五月裏的天氣,我真是異常佩服她的涵養。這哪是做生日啊,簡直就是蒸桑拿。

“兒媳們給妃母賀壽,祝妃母,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鬆。”烏拉那拉氏領著我和弘時的母親側福晉李氏上前跪拜。

“快些起來吧。”德妃笑道。

我低著頭,看著前麵的烏拉那拉氏起身後,方才慢慢起來。隻覺得右前方有兩道辣的光直射我的臉。尋光看去,卻是十四阿哥那張俊臉。

德妃坐在正殿的大背椅上,而十四阿哥與四阿哥則坐於一邊的圓凳上。殿裏,十四阿哥的福晉們已然早早來了。賀過了壽,退站到一邊。我的眼光一一掃過她們,觸目驚心的,注意到了舒舒覺羅臘月嘴角隱隱的青紫。

她挨打應該已經都快大半個月了吧。怎麽那紫居然仍未褪盡,那當日打得該有多重。心裏一陣後怕,我的一時脫身之法,竟差點鬧出人命。心裏默想,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我充滿愧意的看向她一眼,心中暗道,“對不起。”

她似乎也對上了我的目光,一別頭,順勢扔過來一個白眼。忽而,驚懼的收回白眼,生硬的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我順著她的眼光瞄了過去,十四阿哥殺氣騰騰,瞠目瞪著她。

趕緊低了頭,不敢再到處亂看。烏拉那拉氏和李氏已經獻罷了壽禮,該我了。在府裏,是我比李氏尊貴,可到了德妃麵前,還是不得不按長幼秩序。我捧過春妮手裏的紫檀小盒,打開,小步蹭上前去,半跪著舉過頭頂。說道,“兒媳進獻額娘一對翠鐲。”

這對翠鐲本是極好的。色澤瑩潤,間有翠綠,水頭足的很。是我在惠心的指點下,用心從嫂子送來的珠寶首飾中挑選而出,心裏踱測著絕不算失禮。

烏拉那拉氏的禮品自有四阿哥府中公帳貼補,自然是好的。李氏不過旗下包衣出身,禮品當然也就隻能意思一下,點到即止。我這對翠鐲紮眼的很。

德妃依舊笑著,臉色如常,說道,“喲,你年家的禮,恐怕我福薄,消受不起。我不過是當今皇上的一個妃子,帶個木的銀的,還算當得起,這麽好的翡翠,戴著怕是折了壽數。”

對於這樣的冷嘲熱諷,我實在是沒有應對的經驗。如果是在現代,我保準可以拿話噎得眼前這位六旬老嫗翻了白眼,生日變忌日。然而,康熙五十七年的年映荷卻是不敢造次。

“額娘這是哪裏話,四嫂當真心底裏孝敬額娘呢!額娘您看,這鐲子成色多好呀。”十四阿哥的嫡福晉完顏氏上來給我解圍。她居然答的比烏拉那拉氏還要早。

我感激的抬眸向她深深一點頭。她一手藏在袖中衝我擺擺手,示意我不要頂嘴。

“那,我就收了吧!”德妃示意身後的女官接了我手裏的禮物盒子。放到一邊堆滿禮物的圓桌上。

我這才鬆了口氣。早料到了。我的哥哥做下的好事,罪責卻要我來擔。說來他也不缺那麽幾個小錢,為什麽偏偏要在這麽緊要的事情上,違了禮製。這不是給我下眼藥嘛!

我隨烏拉那拉氏到一邊站了。不一會,各宮中的妃嬪、貴人、常在、答應皆來賀壽。細細數來,有品級的幾位,除了隨康熙往熱河避暑的,大約都來過了。

最後來的,是翊坤宮主位宜妃和幾位同宮而住的貴人、答應。德妃都一一笑待了,讓完顏氏送走。宜妃才出了永和門,德妃便站起來,往後殿去。順手招了招舒舒覺羅臘月,臘月忙快步上前,扶住德妃的一邊胳膊。陪著她回後殿去。

我看著烏拉那拉氏和其他女眷都站著不動,想是今日這生日還沒算完。也隻得陪站著。

過不多時,隻見德妃換了大紅色百花底素緞氅衣出來。不坐殿中正座,卻去東次間南炕上坐了。四阿哥、十四阿哥和一眾女眷都跟著站起來,移到次間中。十四阿哥一屁股坐到德妃身邊的炕座上,四阿哥卻往北廂一張紫檀椅上坐了。

十四阿哥的側福晉伊爾根覺羅氏上前替德妃擺好迎手,讓德妃靠了。德妃笑拉住她,問道,“什麽時候,再給我添個孫子啊?額娘可都等的長白頭發啦!”

伊爾根覺羅氏雙頰緋紅,笑而不語。嗔怪的叫了聲,“額娘。”

德妃拉著她隻是不放,笑道,“若是懷不上阿哥,生個格格也是好的。隻是呀……”說著瞟了我眼,饒有意味的慢道,“生不出來呀,也不打緊的。不要就此抹脖子蹬了凳子。”

行,我聽出來了。這又是說我呢!沒事,我臉皮厚,您老盡管說。心裏想著,嘴巴不自覺的抿抿,扯了扯嘴角。

一邊的烏拉那拉氏用手肘輕推了我一把。示意我忍著,不要發作。其實,她就是不推,我也不會發作。因為我不生氣,我可沒有自己結果自己的勇氣。掛到房梁上的,是年大小姐。

她又推了我一把。我不解的看看她,她正蹙著眉,有些責怪的看著我的臉。這才意識到,適才自己嘟著嘴,歪著頭,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連忙站正斂容,用眼睛的餘光去掃四阿哥和德妃。

出乎我的意料。四阿哥並沒有怒視著我,反而低頭有些黯然的盯著右手指上的扳指。再看德妃,還在那得意的說三道四。一看之下,不經意捎帶著瞄到了緊挨著德妃坐著的十四阿哥。他一眼裏隻是憐惜,帶些憂慮、帶些心疼。冷不丁被他看的有些木愣。

隻覺著烏拉那拉氏又蹭了我一把。緩過神來,看向她,隻見她努嘴指著恰站在我身後奉茶的宮女,又拿眼光看看正在與十四阿哥熱聊家常的德妃。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讓我接過茶給德妃奉上去。

沒辦法,誰讓我運氣不好,偏偏挑這個位置站呢。隻得硬著頭皮,打托盤上端起茶碗來,恭恭敬敬給德妃奉上。

沒曾料想,她過來接茶的手,一個翻轉,好似很不經意的,一不小心的,正正好好的,完完全全的,打翻了我手中的茶碗。滾燙的茶,一瞬間,整杯傾倒在我左手的手背上。

燙的我呲牙咧嘴的。

“桄榔鐺……”燙極了的我撒了手,皴染梅紋的蓋碗摔的粉碎。

被德妃抓著手的十四阿哥騰地一下,從南炕上跳也似地站了起來,臉色發青。挪動腳步就欲過來看我的傷勢。

我忙跪倒,撿拾著地下的碎瓷,道,“兒媳真是沒用,一杯茶也奉不好。”

十四阿哥遲疑了欲要移動的腳步,問道,“可燙到了?”

我連忙收拾了碎茶碗,俯身倒退,往殿外走,一邊回道,“不打緊。謝十四弟記掛。”

退到殿門口,方要轉身,目光走過四阿哥的臉龐。他一臉的落寞,落寞的像一個自卑的孩童。本就靠北南向而坐,光線不如南炕上的明亮。此刻看來,越發覺得冷清暗淡。他並未抬頭看我,目光隻是停在地上適才打翻茶碗留下的水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