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1章

又是人間四月天。離開了寒冬的北風和霜雪,夏日的炎熱尚未到來。這正是一年裏最好的季節。花園子裏種著的一大片牡丹花都開了,潔白的寒潭月,鵝黃色的大金輪,粉色的錦帳芙蓉,絳紅的珊瑚映日,一花多色的漢宮春,花色嬌豔,朵大如盤。醉人的花香,隨著春風,吹滿院子的角角落落。彩蝶翻飛,縱橫於花間。

走過這片牡丹花叢,便是園子的東角門。守門的奴才見是我過去,忙都站起來給我請安,將原開著半扇掩著半扇的門開足。我抬腿跨過不高的門檻,出了角門,不過五六步之遙,就進了愛蘭珠家的西角門。

愛蘭珠隻帶著貼身侍女白哥,穿著便服,立在角門內等我。見我進去,一臉的歡喜。上前來攜住我的手,往府裏去。

康熙明日便要啟程前往熱河行宮避暑。隨駕名單裏,一如既往有著八阿哥。後世的史書中曾有記載,自康熙五十六年起,康熙每年出塞都會帶著八阿哥同行。可見其防備這個兒子到何種程度,他恐怕日日夜夜都在擔心,擔心這個兒子一旦離開他的視線便會發動兵變,奪位登基。自此,當然也可以側麵看出,八阿哥在朝中勢力之大,受到推崇之大。此時,十四阿哥跟他相較,仍是微不足道。

本次出塞,隨行的有三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二十阿哥。整個八爺黨就剩下十阿哥、十四阿哥在京城。

今日,愛蘭珠家擺宴辭行。請了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女眷卻隻有我和愛蘭珠。

自從孝東陵回來,四阿哥對我約束更是少了,愛蘭珠甚至可以直接譴人過了東角門來請我,而我,四阿哥也明言,不必去前麵回稟,便可過府。

愛蘭珠牽著我,笑談中,引我到一個偏院的葡萄架下。葡萄藤已綠了,卻沒有果實,架下擺著圓桌,並兩張圓凳。桌上備著一些果品、點心,一邊風爐上煮著茶。

她把我摁在一張圓凳上,說道,“你且就在這裏候著吧!我可就先告退了。”說著,領著白哥就出南邊院門而去。

我心下明白,這是為十四阿哥和我做的安排。因為早已打定了主意,這會倒是不慌不亂。可一邊的春妮忽然緊張起來,拉著我的手,說,“福晉,咱快回去吧。”這幾日,凝雪夜裏睡覺走了乏,白日裏沒了精神,因此,我留她在家補覺,帶了春妮出來。

春妮邊說,邊焦躁的望著院門外。不料,她話剛出口,屋內便傳出十四阿哥的聲音,“你先退下吧!”

隻見十四阿哥穿著秋香色團龍刺繡錦袍,腰間褐色寬束帶上鑲著碧璽帶扣,兩側掛著褚色彩緞的荷包,手裏一把大折扇。人已經立在屋簷下了。原來他適才早已在這院中候著。

春妮死死拽住我的手肘,並不依照吩咐退下。她力道越來越大,掐得我都有些生疼。我轉頭給她一個明媚的笑臉,柔柔扒開她的手指,說道,“你到院門外守著去,把門關上。”

“福晉。”她仍舊遲疑著不肯走。

“還不去?”十四阿哥走上前來欲要拿折扇打她,笑著嗔罵。

我拿手輕輕擋開十四阿哥那一折扇,呶呶嘴,指指門外,對春妮說,“去吧。聽話。”

春妮一步三回頭地往院外走,走到門口,頓了頓,才關了門出去。

她才出去,十四阿哥就一把抓起我的手。拉我到葡萄架下坐了,臉上盡是笑意,問道,“這些日子好嗎?”

我點點頭,道,“好。”

他撩起我的左袖,擼出那串太後賞的手珠,拿手撫著,興奮的說,“皇祖母大行那日,我便看見你手上的這串手珠了。皇祖母竟然把這個賞你了。你知道嗎?這跟我給你的那串,原是一對的。皇祖母是知道我……”

“十四爺,”我不等他說完就截住他的話。他恐怕是完全會錯了老太後的意思了,居然以為太後默許他的行為。

“啊?”

我想跟他說,太後與我的深夜談話,可是話到嘴邊,卻又打不定主意如何出口。他卻仍然愉快的看著我。

院子裏隻有我倆,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就有些叫人窒息,因而我無話找話,下意識的,想起了以眼殺我的美人。想著既然她對我是不友好的,我拿她開開刀也沒有什麽缺德。就疑惑的問道,“臘月,她知道我?”

十四阿哥臉露詫異,忽而又轉為暴怒,問我,“臘月難為你了?”

“沒,沒有!”我整個是被他暴怒的表情嚇出了這句話。

他這才臉色轉緩,問道,“那怎麽好端端的問起她?”

“沒什麽,隻是以前許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因而,也不知道是否開罪於她。隨口問問。”我拿手巾包住壺柄,給十四阿哥倒了一碗茶,倒出來才發現,原來是白水。

“忘了就忘了。原本也不是什麽好事。”十四阿哥斜撐著腦袋笑著看著我。

我今天的計劃,是要把太後的意思說出來,然後再告訴他一切就此打住,我做我的雍親王側福晉,他做他的大將軍王。當然,此時,他還沒有得到那個封號。不過,人們通常會發現,計劃製定起來容易,實施起來卻困難重重。

我拉下他支著頭的手,示意他坐正,一本正經的問他,“如果說,我除了那些壞事,還忘了很多的事。比如說,我忘了與十四爺的相識、相知,忘記了我們曾有的花前月下。甚至有些忘記了,您曾是我的愛人。您還是覺得,忘了就忘了嗎?”

他的眼中盡是不可思議,有些驚慌的問,“都忘了?”

“都忘了!”我斂容說道,“您現在眼前的這個映荷已經不是原先的那個。我已不再會撫箏,不再會給您繡荷包,連字都寫得跟原先不一樣。這樣,您也覺得忘了就忘了嗎?”

他盯著我的眼睛,開始有些手足無措,旋即含笑不語,過了一會兒,方道,“忘記的就讓它過去。以後的,我們再一起記住!”

我心下想著,要打擊就一次打擊到底吧,橫豎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如果今天一掌拍死我,說不好,我就回去做餘星辰了。又接著說,“如果我說,現在的我,心裏已不再有你。你喜歡的那個年映荷再也回不來了。您還是覺得忘了就忘了嗎?”說完,我已經做好他一掌過來結果我的準備。

閉眼等了半晌,卻沒有等來他的“如來神掌”,剛決定睜眼,他的吻卻遮天蔽日而來。昏昏沉沉中,已感覺自己被他從圓凳上抱起來,放到自己懷裏,熱烈的吻就像炭火一樣滾遍我的臉頰、前額、鼻子,最後落在我的唇上,他撬開我的嘴唇,深深的吻住,唇齒相接。我瞪著眼睛,看見他低斂的眼眸,那目光果真可以活活燙死我。

不論我怎麽使勁,都沒有辦法推開他。

時光好似停滯下來。不知過了多久。他方才抬起頭來,霸道的,彷佛是向我宣誓一般的說,“不論你忘記了什麽,你都是我的。如果你心裏已不再有我。我就是塞,也要把自己塞回你心裏去!”

好霸氣的男人!我腦子顯然已經不夠使的,規劃著各類的逃離方案,可這些方案又一個一個被我否決掉。同時,又想著,如果今天發生什麽,回去以後四阿哥會怎麽處置我?亂極了。幹脆決定什麽都不想。

十四阿哥仍舊把我抱在懷裏不放。眼光慢慢變得柔和,像看著一個寵溺的孩子,俯在我耳邊,悄聲問我,“告訴我,皇祖母究竟跟你說了什麽?”

我心裏愁腸百結,思量著,他既然能夠去求太後勸說康熙指婚,他們祖孫倆感情當是不錯。如果我直接告訴他,太後臨死囑托我放棄他的感情,安心為四阿哥生下嗣子,他們今日豈不是親恩斷絕。假如,是真有血緣的祖孫,那還可當別論。然而,從法律上來說,他們最多隻能算是擬製血親。不是嗎?

他眸光爍爍,笑睨著我,“問你話呢!”

還是拿不定主意,原本今天就是計劃要說明的,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又多了一重考慮。太後已經魂歸山水間。何苦要讓她死後再多被一人嫉恨?她已經夠苦了,百年孤獨,被丈夫冷落,紅顏守寡,可即便如此,她離世前還要盡力為愛新覺羅家做最後一點努力,免教骨肉相殘。琢磨著,腦海裏突然一陣陣閃現舒舒覺羅臘月淩厲如尖刀的目光。罷了,今日就委屈你吧!

我想從十四阿哥懷裏掙脫,他使勁摟住不放,我嘟著嘴,低垂眼簾,問道,“你也這麽抱過臘月嗎?”

他勁道一鬆。我趕緊趁機溜出來,躲到葡萄架一角。站定後,衝門外叫道,“春妮,進來。”

“哎,主子,奴才在。”春妮一閃就開門進到院中來。伶俐的像隻兔子,平日裏從不見如此利落。

待我再回頭看十四阿哥時,隻見他麵露凶光,一把,把折扇拗成兩瓣,棄於地上,抬腿奪院門而去。

阿彌陀佛,願佛祖保佑舒舒覺羅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