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4章

上了城。立馬滿目填足了菊花,白的、粉的、黃的、紫的、紅的,姹紫嫣紅開遍。依照節氣,這會開的已經是晚菊了。早菊和秋菊應當早已開過,都謝了。

暮得覺得一陣蒼涼,記起了晚菊的花語是——離別。病著的太後,為什麽偏偏這個時候要來西苑看晚菊。一種不祥的預感不由分說的襲來。我努力在腦海中搜索著,但還是記不起史書中記載這位太後是什麽時候賓天的。

“小荷花,”老太太叫我,“這個花好看吧?”

“好看!”

“皇祖母覺得,它們沒有你好看!”老太太又拿我開涮。

唉,沒事,偶臉皮厚,您願意涮就涮吧。我隻得假裝不好意思的說道,“老祖宗謬讚了,謝老祖宗。”

看罷了菊花,便開始賞宴,席間,幾次抬頭,都恰好迎上十四阿哥淺笑的雙眸,我奉旨坐在太後身邊,這個十四阿哥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呢,也不怕被老太太察覺。

我裝作神態自若,渾然不覺,心裏卻翻江倒海的。心中下意識地一遍遍默念:心不動,則身不妄動,不動即不傷。心不動,則身不妄動,不動即不傷……

念著念著,才發現,那竟是四阿哥罰我寫的偈語。管不了那麽許多,隻是繼續默念著。

吃了飯。太後畢竟年歲大了,開始有些個犯困,依例也該歇中覺了。哈欠連天的。苑子裏早為她預備下了歇覺的地方,身邊的女官都哄著她去睡。我也跟著伺候她脫鞋蓋被睡下,方才輕手輕腳出來站在了殿外頭。一時倒不知自己要幹些什麽好了,於是呆呆一人坐在殿外頭的廊下。

太後身邊的領頭女官綠綰客客氣氣過來,衝我說道:“太後且要睡一會子呢!福晉在這豈不冷清。萬歲爺帶著各位阿哥們在邊上紫光閣比試射箭呢!不如福晉倒去看看,湊個熱鬧也好。或是到苑子裏逛逛,不必在此處幹陪著。”

我站起來朝她微一俯身,她忙躬身讓開。我便也不再客氣,答道,“既是姑娘如此說,我便去逛逛。太後醒了叫我,我再回來。”

說完,便下團城來了。下了城,看見春妮一人立在城下等我,又不見了凝雪。春妮見我下來,忙上來扶,怕我踩著旗鞋走石階,會不小心摔著。

“福晉想往何處去?”春妮問我。

我想著去看看射箭也不錯,就答道,“去紫光閣吧。聽說皇上在那領著皇子們射箭呢!”

“是。”

一路由春妮帶著往紫光閣走,待走到閣前,老遠就看著人山人海的。不過多是宗親,女眷們卻少見。故問春妮,“女眷們呢?”

春妮指著瓊華島方向,說,“女眷們都在島上水榭裏邊話家常。”

我一向不愛跟女眷們湊在一塊,遂想想,還是決定走近了去看皇子們射箭。還好,掃視了一圈,旋即找到了人群裏的愛蘭珠,她穿著銀紅的貂鼠大氅,好是顯眼。

我走過去拿腰頂了她一下,衝她一笑。

她一轉頭,見是我,臉上立刻劃出燦爛的笑容,說,“喲,是小荷花啊!”

我微嗔的蔑了她一眼,“切,你也來打趣我。”

她摸摸我的手,問,“你冷不冷?怎麽不穿鬥篷來?”

我道,“不冷。放心吧。”踮起腳往場地中間看,隻見一個個紅心箭靶立著,阿哥們輪流上場表演,遂問愛蘭珠,“哎,射箭好看嗎?都誰射了?現在輪到誰?”

愛蘭珠笑著抿抿嘴,說,“剛才是小阿哥們,現在輪到大的了。適才射的是九弟、十弟、貝勒爺。下麵就是四哥、十二弟、十四弟了。”

呼——居然被我趕上那麽精彩的橋段。但見場上,四阿哥已經先做好了準備,站立,開弓,發箭,動作一氣嗬成。水平麽,一般般,不咋樣。

十二阿哥不知道還在一邊磨蹭什麽,也不上場。十四阿哥遠遠瞥見了我,眼睛裏麵盡是笑意,原地鬆了鬆肩膀,轉著手指上的碧玉扳指,在一邊的長案上挑了一把金色的巨弓,昂首闊步走到場上。他左手持弓,右手握拳放在嘴邊,哈了一口熱氣在上,方立到靶前,還故意向後退了兩大步,側身,舉弓搭箭,拉弦,緩緩用力,待到弓弦完全張緊,又持了一會,才發箭出去。隻聽得“澄”的一聲,那箭飛馳而去,“啪”,深深紮進靶子,未中紅心。人群裏鴉雀無聲,寂靜片刻後,歡呼聲四起。我向前探探頭,終於看清,十四阿哥的箭正對著四阿哥剛才上靶的那箭,將前箭均勻的劈開,直至站定箭心,紮於靶上。

裸的挑釁!

愛蘭珠卻是興奮異常,隨著人群歡呼著。

我不想再看,也覺得站在這裏不合適。轉身要走。愛蘭珠一把拉住我,問,“不看了?去哪?”

我指著北海東沿上的長廊,說,“想沿著那逛逛。”

“行,我陪你吧!”她向一邊的侍女白哥招招手,白哥會意的走過來跟在她身後。

我們兩個沿著東沿走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哎,前幾天我讓下人們去請你,你怎麽不來?老四不讓來,是吧?”她推了我一把,問。

我搖搖頭。唉,是我自己怕見十四阿哥,所以不願去,不過四阿哥害我罰跪,又罰我寫那麽許多字,這個罵名就讓他擔著吧。反正也不會少塊肉的。

她見我不說話,又說,“十四弟白白在我家等了好些時候呢!”

果然如我所料,所以說,不去是對的。

我說,“我忙著呢!忙著練字,寫佛經中的偈語。”

她不解,問,“抄那勞什子玩意兒幹嘛?”

我無奈的苦笑,答道,“四阿哥責我罰練字。”

她聽了,先是一愣,隨即跟我會心的笑起來。笑了一會,方道,“偏想出這麽個怪招來。嗬嗬。”

兩個人又無語走了一會。走著走著,竟然已經到了北岸的佛寺門口。抬頭看水邊的楊柳樹,已經半黃了枝條,被風吹得七零八落的。

水上刮來的風還真是冷,吹得我臉冰涼涼的,涼的已經有些發麻,手躲在狐狸皮手筒內,倒是暖和的。我把手筒甩給春妮,抽出手來,對搓了幾下,捂上自己冰冷的雙頰。一瞬間,覺得臉上有了溫度。

我站在東首,對著愛蘭珠,見她隻是笑著看我,親昵的罵道,“也不多穿點,凍得小臉煞白。”

她正說著,忽然提步帶著白哥往我身後走了。我回身剛想叫住她,卻冷不防看見了迎麵而來的十四阿哥。一時間愣愣的保持原來的動作,傻了眼。

他大約是之前走的很快,臉頰有些微紅,氣息微帶急喘。身上穿著秋香色貂鼠滾邊皮袍,外邊罩著褐色遊龍馬褂。神采飛揚。

“幹嘛拿手捂著臉?”他朝春妮擺擺手,示意她走遠一些。

春妮不好忤逆,低頭走了幾步,到佛寺的牆角跟站定,卻再也不往遠了走。

我把臉上的雙手拿下來,放在嘴前,邊哈著熱氣邊來回搓,等手熱了一些,再捂到臉上,說,“風吹得臉好冷。”

他眼裏盡是笑意,問道,“那這樣,手就不冷嗎?”

我答,“當然冷咯!”

複又拿下手來重複剛才的動作,再將手貼回臉上。

誰知他竟也學著我的樣子,把手放到嘴巴邊哈著熱氣來回搓了幾搓。隻是,他並沒把手放去自己臉上,卻捂到了我貼著臉頰的雙手上。

原本冰涼的手背一下子溫暖起來。甚至於有些火熱。

他仍舊帶著笑意看我,問,“這樣手還冷嗎?”

我癡癡道,“不冷了。”

突然,一陣大風刮過來,吹得我發髻上垂下的絡子都亂晃起來。我條件反射的原地雙腳交替的跳起來,哆嗦著嚷道,“好冷好冷!凍死我啦——”

他放聲笑起來,忽而,過來懷抱住我,卻未抱緊,溫暖的大手,輕輕搓著我的背,跟著我嚷,“好冷好冷!凍死了凍死了……”

兩個人竟似兩個大頑童一般。一邊的春妮也跟著學我們雙腳交替哆哆嗦嗦的原地跳著。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放開我,伸手往懷裏摸索了一陣子,掏出一串碧璽翠珠手串來,掛到我腕上。

我定睛去看那手串,它由十八顆粉色碧璽珠子穿成,珠子晶瑩圓潤,手串中間串有兩顆翠質佛頭,一佛頭下接一佛塔,係著一個珊瑚杵,再下麵連著翡翠盤腸背雲,背雲上下各係一顆小珍珠,再下邊還有兩個果實形深綠色翠墜角。整個手串顏色柔和清澈,可愛耀目。

他看著我戴著手串的腕子,欣賞的拿起來仔細打量,說道,“見你老是戴著那碧璽的絡子,定是喜歡上了碧璽。我好不容易尋著這個手串,送給你。”

“好漂亮的物件!”我感歎,剛想說但不能收。就被春妮的行動打斷。

但見春妮驚慌失措的過來拉了十四阿哥,就往佛寺裏邊藏。嘴裏諾諾道,“張諳達來了。在長廊上呢!”

我遙遙的眺去,果見四阿哥的近侍張起麟弓著身子,在長廊上快跑。他一路跑著,手裏還托著什麽東西。他跑到我跟前,我才看清,那物件卻是一隻掐絲累金小手爐。

張起麟捧著手爐向我微一請安,道,“福晉,王爺說今兒天冷,福晉穿的不多,讓奴才送了這手爐來給您,怕您凍著。另說,若逛夠了,就快些回去。一會太後就該醒了,回頭要找您了。”

春妮趕緊接過手爐來,拿手筒墊著,遞到我手裏。又向張起麟一躬身,謝道,“張諳達辛苦了!”

我臉色卻不冷不熱。我跟四阿哥,自那日他責我罰跪,又罰我練字,便沒有說過話,就是迎麵遇著了,我也就向他躬身請個安,嘴上連吉祥都不道。偏這會,他又來裝好人。

心裏想著,嘴巴就忍不住說道,“何必這巴巴老遠跑來送個手爐?難道這一時半會的,就生生凍死了我?!那日秋風裏,我在水邊石地上跪了半晌,也沒見凍死!”

春妮在一邊扯了扯我的衣角,低聲叫道,“福晉。”

張起麟倒是好耐性,就當是沒聽見。朝我打了個千,退走了。

春妮拽著我,也跟著張起麟往南邊去,口裏催著,“福晉,咱們也回吧。太後醒了,該找您了!”

我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佛寺門後的十四阿哥,但身子卻由著春妮推著往南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