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3章

圓明園宴客後一日,暢春園內便傳出消息,皇太後聖體違和,皇上奉太後回宮。隨著聖駕回居紫禁城,四阿哥一家也打圓明園遷回了城中的雍親王府。

與圓明園相比,王府當真要小了許多。然而,卻比後世我們見到的雍和宮不知大出多少去。原來,後來我參觀的雍和宮,隻保留了現今王府的主體部分,而且建築也大相徑庭。

除了前麵的銀安殿和永佑殿,後世還頗具原型,其他的,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而且,現今我所居住的這個王府,東邊還修有一個不小的花園子。出了花園子的東角門,便是愛蘭珠家的西角門。兩府相依而建,僅僅隔著一條小穿廊。

然而,有一點是不變的。就是,無論是在獅子園,還是在圓明園,亦或者是回到王府。反正哪僻靜我住哪。王府中,四阿哥和其他妻妾都住在西邊,獨獨我一個,花園子東角,起有一幢二層一進的小樓,上下各兩間,這個地方就歸我住。

考慮到府裏畢竟就那麽點地方,從北走到南,不過就是5、6分鍾。隔著不遠的地,再不日日去向嫡福晉請安,甚為不妥。於是,我也開始學著晨昏定省。但是,飯還是我獨自一人吃,不跟他們湊熱鬧。

吃過晚膳,剛好過了未時,帶著春妮溜達到西邊去給嫡福晉請安。進門的時候,看著側福晉李氏和弘曆的母親錢氏、弘晝的母親耿氏都在,一邊角落裏邊還坐著格格宋氏。因王府地方小,我跟這幾位女眷,隻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想躲也沒處躲。

四阿哥家相較其他皇子府邸,女眷可以說是最少的幾家之一。

嫡福晉烏拉那拉氏,嫁進府裏已經二十多年了。她唯一的孩子弘暉,十三年前早夭,之後,便不再有所出。而且,她今年已經34歲了,年華老去。好在她品性賢良方正,溫婉通達,卻是十分的好相處。

側福晉李氏,本是旗下包衣女子,但因生育了四阿哥實際上的長子——弘時,被四阿哥請封為側福晉,而且,為了弘時的體麵,四阿哥還出錢給李氏的父親捐了一個掛名的知府。大概是因之前我與弘時的衝突,她對我很是冷淡。然而,大約礙於我娘家身份顯貴,況四阿哥府中規矩頗嚴,也不好與我正麵較勁。更何況,她比嫡福晉還大著兩歲,此時,怕也不能指望四阿哥偏袒她。

年映荷的父親——年遐齡,湖廣巡撫攝總督事,以原官致休,那可是二品大員。而且,所謂原官致休,就是說退休以後還可以拿全額工資的。聖眷隆寵呐。大哥年希堯,現任安徽布政使。三哥年羹堯,現任四川巡撫。顯貴!要不是年映荷命不好,寸的很,她做嫡福晉都夠格了。

錢氏、耿氏、宋氏都是沒有份位的侍妾,錢氏和耿氏分別生有一子,因此還有些臉麵。況她倆都尚不滿而立之年,就是嫡福晉,對她們也是十分客氣。宋氏就比較慘,早年生了兩個女孩,都夭亡了。四阿哥所有的姬妾裏,她又最年長,今年都三十七八歲了。因此,無論什麽場合,她都訥訥如無語者。

見我進去,三位格格都站起身來給我請安。李氏雖不願意,但也隻得悻悻然站起來,跟我打招呼。

嫡福晉向來對我很好,故而,我也非常尊敬她。“嫡福晉吉祥。”我上前向她深深一福。可我雖尊敬她,卻不願稱她為“姐姐”。我覺得我就是個不給錢的房客,跟她沒有任何其他關係。

嫡福晉也微一離座,給我回禮,說道,“妹妹坐吧。不必客氣。”

李氏原本坐在左手邊的第一座,現我來了,卻隻能走去右手坐了一座,將位子讓於我。

我過去坐了,其他三位格格方坐下來。

嫡福晉問,“八福晉下帖子請妹妹過去看菊花,妹妹怎麽不去呢?”

這兩日,愛蘭珠連著來請我過府去,我心下裏大約知道,十有,十四阿哥在她那候著呢。因而,故意說不得空,不去。

我衝嫡福晉欠了欠身,答道,“王爺責我練字,五百幅字,寫去一小半都不到。實是不得空。”

嫡福晉笑了起來,邊命丫頭給我奉茶,邊說道,“王爺也怪剌剌的,忽而想出那麽個整人的折。不過呀,八貝勒家的菊花不看也罷。今日宮裏傳出太後懿旨,說太後聖體稍愈,後日想去西苑賞菊。讓皇子宗親帶著女眷都去。西苑的菊花可好看。”

錢氏、耿氏、宋氏都低頭無語。這樣的活動,她們三個都是沒有份的。有的時候,連李氏都輪不上。

我接了茶,卻不喝,笑著問道,“我也要奉旨嗎?”

嫡福晉擱了茶,說,“那是自然!到那日,你須要早早換了衣裳,到前邊來,我們一道坐了車去。”

我覺得麵子功夫做得差不多了,別的也沒有話講,便站起來,告退道,“我記下了。嫡福晉若無事,映荷這就告退了。”

她抬抬手,說,“去吧。”

其餘四個女眷都站起來給我行禮,我自顧自回屋去了。

在我的記憶裏,我的故鄉,每年這會還都是很溫暖的,可能桂花還未凋謝呢。

然而,北京的天氣當真冷的緊,不過是陰曆十月剛剛到底,卻是一片蕭瑟氣息。光著夾衣比甲已經絕對不夠了,隻能早早穿上了霜色暗紋花卉右衽銀鼠滾毛大氅。

今日,奉旨到西苑陪太後賞菊。

我原本實是不知道這西苑為何處,下了馬車,旋即明白過來。所謂西苑,便是後世的北海公園,加上中海,南海。不過,現在這兒不叫什麽北海公園,中南海。園子在紫禁城西,因而呼為西苑,三海合稱太液池。

而紫禁城後,與景山相隔的道,也不是什麽車水馬龍的大馬路,平常百姓是走不了這條道的。這裏封閉起來,為宗親貴胄跑馬而設。

奉旨陪駕的皇子、貴婦,一早便都來了,齊刷刷立在團城下候著。說來,這團城上本也沒有多大地方,況,太後是來賞菊的,那上麵此刻還擺滿了各色菊花,侍駕的貴戚並不是人人有份上去,除了少數幾位得寵的皇子,其他人都隻能在下麵圍著團城稱頌聖恩。

我站在烏拉那拉氏身後,規規矩矩垂首立著。

時近午時,鑾駕方至。康熙恭敬地攙扶著皇太後進園子東門,往團城而來,後邊跟著嬪妃公主。接駕眾人,瞬時呼啦啦跪了一地,吉祥聲此起彼伏。

皇太後雖病了幾日,興致卻彷佛很好。聲音裏充滿了愉悅,高聲道,“都起吧,都起吧。都是自家的孩子,何必那麽拘禮。”

齊刷刷一聲,“謝老祖宗。”貴戚們方才慢慢起身。

太後抻著脖子,往迎駕的隊伍裏麵東張西望。先是把站在前邊的皇子們看了個遍,又探頭看後邊的女眷。複轉頭向康熙笑說,“今日裏人還來的真齊。”

皇三子誠親王忙上前一步,陪笑答道,“陪老祖宗賞菊是天大的榮耀,兒臣們自是早早恭候。”

太後很是高興,喃喃道好,便要登城觀菊。走了幾步,到十四阿哥跟前,忽的停下了腳步,又往女眷堆裏看。突然問道,“四阿哥家的來了嗎?”

嫡福晉一個激靈,小步快走上前,行禮道,“孫媳烏拉那拉氏榮芳給老祖宗請安。老祖宗吉祥。”

太後示意身邊的女官趕緊給扶起來,邊笑著搖頭邊說,“我老糊塗了,沒說明白。我說的不是你。對不住啊!”

烏拉那拉氏好似並未不快,反而上前又一福問道,“老祖宗卻是要找哪個?說與孫媳,孫媳好幫老祖宗尋找啊!”

太後讚許的點點頭,忍不住笑,說道,“我呀,要找那個吃月華糕的小荷花。”

宗親裏先前在熱河陪駕的,都轟得笑了起來。笑聲不止,康熙和烏拉那拉氏卻是不解何意。貴妃佟佳氏上前在康熙耳畔低語了幾句,康熙好似恍然大悟,也跟著笑起來。

這個老太後,也不知是誠心還是故意,每次宮宴都要拿我打趣開涮。中秋如此,聖壽也如此。想想,這一大茬孫輩的貴婦裏,我既不是最年輕的,也不是最老的,嫁的也是那個排行居中的老四,真不知她幹嘛偏偏挑中我。

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上前請安,“小荷花在此,給老祖宗請安。老祖宗吉祥。”

眾人聽我自稱“小荷花”,越發笑的厲害起來。我呢,也習慣了。以前還會臉紅,現在臉皮慢慢的也鍛煉成了城牆,死豬不怕開水燙。

太後居然自己走上前拉起我來,道,“跟你說了,以後行禮就原地肅一肅,不必跪安!看,生生跪髒了那麽好看的袍子。”

既然老太太願意,我也甘願奉陪,插科打諢誰不會啊,於是答道,“不怕,跪壞了才好!”

老太太不解的捏著我的手,問:“如何要跪壞了才好?”

我笑道,“好叫王爺給做新的。”

周圍稀裏嘩啦的一片笑聲。拉著我的老太後也冷不丁也被我逗得不行,笑得半落半不落的牙都在搖晃。

康熙和貴妃也在一邊陪著笑。我用眼睛的餘光掃了一遍人群,心裏是明白的,如此,應該很是紮某些人的眼吧。目光所及之處,發現嫡福晉也在笑,那笑一點也不矯情。看來,她果真是個通達的人,她這樣,我便安心了許多。又見四阿哥身後的李氏,很直白的扔過來一個白眼,這個草包,好對付,我全不放在心上。其他宗室,有低著頭表情黯然的,如九阿哥的福晉董鄂氏,有真心陪著笑得東倒西歪的,如愛蘭珠,還有的,臉上幹脆沒有表情。

淩厲的,人群裏有兩道目光,似利劍一般衝我紮過來。那目光的主人我不認得,看來甚為清秀,大約二十來歲模樣,細長眼瓜子臉,挑高的眉,蘑菇肩頭小蠻腰,穿著件緗色繡折梅暗紋緞滾毛領氅衣,姿態妖嬈,頗有幾分風韻。

如果說目光真的可以化為利器,估計我此刻已經倒地而亡了。我被她看得渾身滲冷意,不禁打了個寒戰。忽覺一邊烏拉那拉氏推了我一把,回頭看她,她嗔怪的道,“想什麽呢?老祖宗跟你說話呢!”

我收了心神,斂容恢複笑意,看向太後,問,“孫媳罪過了。竟未聽到老祖宗問話,煩勞老祖宗再賞一句吧。”

老太太緊緊拉了我的手,說,“我適才說,你胖了!愈加中看了。”

我故意掙脫了她的手,一本正經福下去,方回道,“回老祖宗,孫媳是遵了老祖宗懿旨,吃胖了才來。”

這麽一來,老太太笑的愈發要不得了。連帶著佟佳貴妃和熱河侍宴的貴戚們一道七七八八笑起來。

老太太笑著抬步往團城上走,緊緊拽著我的胳膊,說,“今日呀,你要好好陪著我,哪裏也不準去!”

我也隻得由著她拉著,原本那團城上,是輪不到我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