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9 迷迭水域·懸浮 (1)
FloatontheWater
你有沒有為我淚流成海。
你有沒有看到我所指的懸浮著的白色花朵。
在迷失的水域裏漂浮著。
那花朵,是你用透明色的眼淚灌溉的純白花蕾。
重疊上你的影子。
變成你緩緩跳動的,鮮紅的心髒。
[01]
日子越過越遠,不停滾動著誰日記裏的畫麵。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蘇慕晴對媽媽漸漸地有了陌生的感覺。總覺得不是心靈相通,想表達的一些東西她沒有辦法理解她。有時候蘇慕晴想要對她發脾氣,可是突然看見她眉宇間的皺紋,心裏就像是被針紮了一樣的難過。
媽媽的年齡已經很大了,蘇慕晴從小就沒有見過爸爸真正的模樣。
她常問她是不是生她生得很晚,她點頭說,是,當時被診斷為不孕不育,到落雲鄉下的老中醫那裏抓了一些土方子,後來才懷上蘇慕晴的,屬於高齡產婦。
蘇慕晴從未問過“爸爸在哪裏”或者“他會不會回來”之類的敏感問題,她和媽媽之間從未提起過。
在她成長的十六年裏,隻是安分守己地做著她自己。鄰居家的小孩指著蘇慕晴說,你爸爸早就死了,媽媽是個寡婦,而你是被撿來的孩子,他們偏要說媽媽就是有不孕不育,一輩子不可能生出來孩子的,你怎麽可能從石頭裏蹦出來呢。
不知哪家調皮的小男孩總是指著她大笑,哈哈哈哈,他笑的樣子讓蘇慕晴覺得很惡心。
此時,夏岸便會站在蘇慕晴的麵前擋著她,衝上去把男孩子推倒在地上弄得他哇哇大哭,回擊那些欺負她的男孩子。
弄堂裏的婦女們通常是以談笑風生的方式度過每天木槿巷裏的傍晚。從兩三個人的小群體慢慢地開始圍上了五六七八個婦女,聊的都是一些瑣碎且無聊的話題。
例如,蘇慕晴聽見的,“夏岸和蘇家那小丫頭關係挺好啊,我看以後得成一對。”
“得了得了,住嘴,你可別瞎說哦……我家岸兒以後肯定有出息,怎麽能跟蘇家那寡婦的女兒有什麽關係。咦呃,晦氣死了……”
小時候,柔軟的純白的綿長似錦的小時光裏,蘇慕晴隻是覺得夏岸是一個對她好的人。
“你幹嗎要幫我的忙?”蘇慕晴問夏岸。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耳朵根:“因為我是男子漢,我要保護女孩子!”
兩人看著彼此的眼睛,突然笑得很開心。他們不懂什麽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蘇慕晴隻知道夏岸對她好,能夠保護她,就足夠了。
在接下來的成長日子裏,蘇慕晴總是有意無意地聽到關於“她不是她媽媽親生的”之類的話題,每次回到家,也總是在間隙裏感覺到不對的氛圍。
那她到底是不是媽媽親生的呢?別人都說她長得一點兒也不像爸爸媽媽,甚至一點點遺傳的基因都沒有在她身上顯現。
蘇慕晴隻是不敢問,害怕傷她的心。
她知道無論結果是怎樣的難以接受,她始終還是愛她的。
[02]
一覺醒來便是天亮。
中考結束的前些日子,蘇慕晴在瞎溜達的時候找到了一棵黃果蘭樹。黃果蘭是一種味道很濃厚的花卉,可以摘下來別在衣服上,會使全身都有馥鬱的香氣。我開始摘下這些淡黃色的花蕾,用針線進行簡單的製作,用籃子盛著上街去賣。
那天她同樣去得很早,清晨五點就從睡眠中很清醒地蘇醒過來。
賣了很多天的黃果蘭,買的人越來越少。蘇慕晴蹲在路邊低下頭,漸漸地產生了一些困意。
她聽到了急促的刹車聲,然後抬起頭,看見不遠處從車上下來了一個中年男人。他問:“你是不是叫蘇慕晴?”蘇慕晴覺得奇怪,但那的確是她的名字。她站起來,感到眼冒金星的渾噩。“是。”她回答,然後想了想又問,“那麽請問,叔叔你是誰呢?”
“蘇慕晴,我終於找到你了。”男人說,“如果按照關係來講的話,舅舅,我是你舅舅啊。”
“我從未見過你。”她輕聲說。
“我也是,這些年我走遍了落雲的每一個角落,我找了你很多年。”那個自稱是她舅舅的男人說,“你媽媽終於可以安然了。”
蘇慕晴有些聽不大懂他說的話裏到底有什麽含義,而越來越奇怪他怎麽會知道她的名字,並且還說是她的舅舅。
“你能告訴我嗎?”蘇慕晴問,“你是怎麽找到我的呢?”
“可謂坎坷。”他摸了摸她的額頭,理了理她的劉海,她警惕地退後了一步。“我找到木槿巷,問了巷子裏住的人,他們說你可能在街上賣黃果蘭,我就找啊,然後就找到了。真可惜,我找你這麽多年,也沒見過你,但我覺得你就是蘇慕晴。”
“我媽媽……終於可以安然了,什麽意思?”蘇慕晴執著於他剛才說過的話。
“等你跟我回去,我就告訴你,我帶你去見你媽媽。”他看著她的眼睛,口氣像是命令,當做交換的條件,“跟我回去!”
“你瞎說!我媽媽就在木槿巷,她是我媽媽!”蘇慕晴對他叫,鼻子甚至有些酸酸的。
“蘇慕晴,我們是有血緣關係的,請你相信我。”他說,“等你跟我回寂城,我就告訴你,我答應了帶你去看你的媽媽,她也找你找了很多年。”
男人的表情陷入哀傷,終於在最後一刻打動了她。“但是,過段時間你要把我送回來,答應我的。”蘇慕晴補充。
“一定。”他說,“我現在的目的就僅僅是為了讓你去看一眼你媽媽。”
“我要不要跟媽媽說一下再見。我媽媽會著急的。”
“她不是你媽媽!你媽媽在寂城,要我說幾遍?”他急了,“不用,很快我會送你回來。”
蘇慕晴便跟他上了車,不久就離開了落雲。
——媽媽,難道,你真的不是我的親媽媽麽?這個自稱是舅舅的男人,盡然和巷子裏其他多嘴的婦女說的一樣啊,她不是我的親媽媽,我媽媽在寂城?
一路上她都沒有說話,陷入漫長的沉思裏。
他買來水和麵包,“到寂城,開車要兩天,因為是開車所以不能坐火車,火車會快一些。”
“噢。”蘇慕晴說,然後啃起手中的麵包。
他一直在專心於開他的車,她便沒有打擾他。到吃飯的時候,路過一些大的服務區,他便帶她下車吃飯和洗手間。
晚上他把車停在服務區的停車場裏,她靠在後排的座位上睡著了。
兩天後,吉普車一路向北,終於抵達了海濱城市——寂城。
寂城下著大雨,好像是台風過境的樣子。灰黑色的天空像是鉛色的油墨低低地浮在天空上,雨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濺起水花的漣漪。落雲的雨天,永遠都是細細密密的雨點,滲透進幹涸了好幾天的牆角縫隙裏。而寂城,則風雨大作。
吉普車停在一個感覺高檔的公寓小區門口。生活在落雲的十六年裏,蘇慕晴從未住過這樣的房子,她的記憶裏永遠都隻有木槿巷矮矮的屋簷和門口堅硬的青石板路。
爬上六樓,他用鑰匙打開左側的房門:“進去吧,到家了。”
“這是你家?”她問他。
他很小幅度地搖頭:“不是,這是你媽媽的姐姐家,也就是你的姨媽家。”
“讓我到這裏幹嗎?”
“現住在這裏。”他說,“聽說你姨夫從海外歸來,他們兩口子去夏威夷度假了,你先住在這裏。”
“你不是說要帶我去看媽媽的嗎?”蘇慕晴對著他大叫,“我要去看媽媽啊,你說的啊,回寂城就帶我去看媽媽的,我媽媽在哪兒呢,你帶我去呀!”
他沉默了,坐在餐桌旁邊,右手的手指撐住額頭,許久他才緩緩地開口:“你先耐心等幾天,等台風過去了天晴了,我就帶你去看她。”
“為什麽要等天晴了?”她不依不饒道,“天晴不晴和去媽媽家看她有什麽必要的關係麽?”
“當然有!”他說,“你先回房住著,衣服和生活用品去那個房間裏翻。”
猛地,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一樣,衝進他給蘇慕晴指的那個房間,叫:“洛梔遙——洛梔遙?”蘇慕晴走到房間門口,看到這是一個很整齊的女生的房間,於是問他,為什麽要叫“洛梔遙”這個名字。
“她是你的妹妹。”他說。
“妹妹!?”蘇慕晴驚訝地叫起來,感覺還真是離譜,不但有人跟她說她媽媽在寂城,居然還冒出了個妹妹?
他找遍了房子的各個角落,也沒有找到那個叫做洛梔遙的女生,所謂的,她的妹妹。男人急得口氣裏冒火:“是的,沒有人跟你說過這一切,對吧!洛梔遙,蘇慕晴,你們是雙胞胎!”
“沒有一樣的姓氏啊。”蘇慕晴說,“雙胞胎,笑話,我從沒聽過我有個雙胞胎妹妹!”她開始吵鬧他,希望他送她回去,不要再編什麽可笑的謊言了。“你送我回去吧,你要拐騙我我就報警!”
“怎麽跟你媽一樣倔強。”他說,然後看著我,“我有必要騙你嗎?我找了你那麽多年,是落雲的每一個角落啊。如果不幫你媽媽找到,她是不會安然的!”
蘇慕晴輕佻地笑笑:“那麽,就算你是我的舅舅,那麽我媽媽,她為什麽不自己來找我!”
“她如果能親自找你,她絕對會親自找你的!”舅舅突然站起來對我說,然後慢慢使心情平靜,臉龐拉成了一張苦瓜臉。
蘇慕晴覺得她的不禮貌好像戳到了他的痛處,於是走到他身邊:“舅舅,請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替我媽媽找我?”
“因為你媽媽是我最愛的姐姐。”他說,“我很愛我的姐姐,我要幫她做到一切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可是在落雲找了你許多年終於找到你的時候,我想說沒有什麽是我替她辦不到的,哪怕是大海撈針。”
蘇慕晴突然安靜了,不再頂撞他,開始漸漸相信他不是一個壞人。
“洛梔遙去哪兒了?我妹妹?”
他說,她可能是出去了,無論怎樣,在這裏等她,總會等到你們姐妹相認的一天。
會耐心等著。
暫且相信他,等到她妹妹出現的那一刻。
[03]
從那以後,蘇慕晴便睡在洛梔遙的房間,鼻腔裏居然聞不到她殘留下的氣息。有天,她在寫字台底下的角落裏發現了一張卷成球狀的紙條,上麵寫著“下學期開始你不用上學了,手續我幫你辦好了,休學。”紙卷上沾了很多灰塵,像是起碼兩年都遺落在那個角落裏。
姨媽讓洛梔遙休學了?
不知什麽時候,她躺在床上,看著頭頂吊燈裏泛出的幽幽燈光。她坐起身,看見對麵的窗戶上印上了自己的影子,表情有些鬱悶。然後躺倒下去,兀自想著這些日子的奇特經曆,好像經曆了好幾年一樣。
蘇慕晴忽然想起夏岸。
她喜歡他,可是他們從來都沒有過於親昵的舉動。就像她聽他在她耳邊說“我喜歡你”的時候,她隻是對他笑笑。初三的日子很繁忙,還在休息日總是聽到夏岸的媽媽說一些鄙視的話,直到後來蘇慕晴不再主動去找他,也不再和他說話,甚至在木槿巷裏碰麵了也假裝陌生人。
夏岸會不會來找她呢?她突然有些矯情地想,自己還是喜歡他的吧。或許從小就是,但距離卻讓彼此之間的感覺產生美好的光點。
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隻是感覺舅舅進了她的房間,關上了燈。
睡前,她想,如同舅舅說的那樣,媽媽在寂城。那麽,她又長什麽樣呢?她為什麽不肯自己來看她,一定要托舅舅在落雲找她呢?
……
雨停了,月華如水的夜,安靜得像是沒有人呼吸,蘇慕晴一頭紮進睡眠裏。
午夜不知什麽時候刮了台風,又下了大暴雨,窗幔被高高地吹起,寫字台的表麵淋了一層淺淺的積水。
“蘇慕晴——蘇慕晴——”蘇慕晴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