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8 砂時計點·流年 (2)

一種瓷脆透明的物質,不輕易和任何化學試劑發生化學反應。由它組成的玻璃杯裏放上不同毫升量的**,可以在杯沿敲擊出清脆的樂聲。

是B型血的夏岸,性格解析上說,B型的人,表麵很堅強,其實心脆弱的像由玻璃製成。

從小都在為媽媽想啊,沒有不聽話的時候。就連父親被槍斃的時刻,也沒有做出什麽驚人的離家出走的舉動。時光荏苒白駒過隙,夏岸還是夏岸,那個少年,依舊在窗台前努力地學習著,反複背誦著哪日學過的文言文,做著冗長的數學題,用塑料直尺敲擊木製桌麵……永遠以最完美的表象呈現在母親和他人麵前。

是那個夏岸,隱忍的夏岸。

他的名字,無數優異的代名詞。

此時,心裏的某一個角落在隱隱作痛。就連表麵光鮮的“赴澳大利亞的交換生”,也不過是需要金錢去做背後的支撐。

這個世界能不能某一天不再和錢扯上關係?!

屋頂。

九月的璀璨星空,偶爾會有難得遇見的英仙座流星雨劃過版圖南部晴朗的夜空。

“小晴,我真是鬱悶死了。”夏岸用右手勾住洛梔遙的肩膀,把她柔弱的肩攬進自己的懷抱裏。

堅實而有力卻又不乏溫柔的懷抱。

“怎麽……?”洛梔遙看著夏岸的眼睛,好像是讓自己著迷。但後來意識到是夏岸不是流源,目光慌張地逃竄開了。

“去澳大利亞當交換生啊,八千塊,我媽哪有那麽多錢。”夏岸說,“我媽和鄰居關係本來就不好,怎麽可能借得到,但她又不想讓我失去這個機會。”

“還有沒有別的辦法了?”洛梔遙問,“要八千啊……”

“是啊,飛機票和簽證,還要辦護照。”夏岸說,“真是麻煩死了。算了算了不說這個。唉,我想起來要說什麽了。”

“呃嗯?”

“那個,米鑫陽,你喜歡他嗎?我看他對你好像很好的樣子,你們看見對方的次數,絕對比我在學校碰見你的次數多。”

“不喜歡。”洛梔遙吐吐舌頭,“你還問我嘞,你收到的情書是不是可以塞滿抽屜啊,反正你抽屜裏又不用塞那些無聊的課本的。”

“是不少,可是我從來不看。”夏岸說,“哪天你給我寫一封情書的話,我一定看,順便糾正下你的筆誤,而且肯定倒背如流。”

他輕輕地扭過她的頭,閉上眼睛湊上雙唇親吻她。

荷爾蒙作祟。洛梔遙情不自禁地用雙手環住夏岸的脖子,仰頭配合著,是曖昧的角度,吹著臉頰微風吹亂了她飄散的長發。

她對他笑,看著他的眼睛。不知什麽時候生成了一種叫“愛”的物質,哪怕她在這一刻,忘記了自己是蘇慕晴的替代。沒關係,隻要身邊的人一天不發覺,她就能夠替代蘇慕晴一天。

後來想起,真是好罪惡。

寂靜蔓延至各處角落,如同順著紋路流淌的一瓢清水,漫過我們胸口的喘息。是不是愛與美之神阿佛洛狄忒的惡作劇,那顆小小的愛的種子,播種在溫暖的心口。

有那麽一個念頭油然而生。

洛梔遙再次習慣性地握緊了脖子上用紅繩子拴住的金鎖吊墜。

是從某處往外滲透的越來越強烈的想法,偏執的洛梔遙想到就一定會去做的啊。

[05]

從典當行出來的時候,西邊的雲彩被勾勒上了金邊,地麵淺淺浮動著夕陽時的塵埃。

洛梔遙知道那是純金,姨媽曾在某次憤怒的時候從她的脖子上扯斷那條紅色的細繩,把吊墜拎在洛梔遙的麵前晃來晃去,晃得洛梔遙眼前浮現出點點金色的光線。姨媽挑釁地說道:“你去找你媽,你滾去找你媽啊,你去死啊,你怎麽不去死啊,你媽有錢給你買純金,我沒錢啊,你怎麽不去死啊,去找她跟她團聚啊!”

因為是純金所以大概很值錢,剛出生的時候純金好像還沒有那麽貴吧?

褲子口袋裏是厚厚的把金鎖當掉換來的一千五百塊錢。

在某個純淨如水的夜色裏,洛梔遙親手以蘇慕晴的名義,把這一千五百塊錢塞進了夏岸的口袋裏。

她說,這是我能做的。

“你告訴我,這錢哪來的?”

她用那樣柔弱的目光看著他,告訴他,這是我媽媽給我的。

“你媽?”夏岸想,怎麽可能就輕易借給他一千五百塊。

她搖了搖頭,說,不是媽媽,是我媽媽給我的。

——不是媽媽,是我媽媽給我的。

好像邏輯不是很通順的話,讓夏岸費解,摸不著頭腦,就算是怎麽問,她也還是不說。

她隻是淡淡地說,夏岸,錢一定要拿著,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這錢就是我媽媽給我的。

洛梔遙愣神,突然想起剛來落雲的時候,是為了尋找臆想裏的友誼,而真正來這裏蘇慕晴卻不見了,之後發生了這麽多離奇的事情,眼前的夏岸竟一無所知……鼻子裏湧出一種酸酸的感覺。

對啊,蘇慕晴到底去哪兒了?

曾在某一時刻想過,等蘇慕晴回來,她就回到寂城,可是為什麽蘇慕晴這麽長時間還不回來?

她到底去哪兒了呢。她的心情恢複平靜,卻夾雜著化解不開的疑問。

夏岸回到家,看見母親眉宇間的愁苦,從口袋裏掏出那一千五百塊錢,放在母親的手上:“給你,老師知道我們家裏困難,從班費裏拿出了一千五作為愛心基金的捐款,拿著吧。”

母親的複雜表情裏到底匯集了些什麽?

——極不情願地敲開奶奶家的門,厚著臉皮問她借八千塊。隻聽爺爺奶奶凶狠狠地回複,夏衍生已經死了你還來找我們幹什麽!這麽大一筆數目,我們不借!你也不看看你們夫妻倆到底幹了什麽,要什麽沒什麽,連兒子出國的費用都拿不出!我們早就說過和你們斷絕關係,你別想問我們借一分錢!隻聽見門被摔著關上了。是啊,三年前就斷絕了關係啊,兩老口子差點兒被氣死了!不死也瘋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一天連著去了三次鄰居家,鄰居終於心軟了,才答應陪她去銀行取錢。但是要寫借條,要在三個月之內還清,不然就加收一天百分之五的利息。

……一定丟掉了所謂的麵子吧。就算夏岸的成績再怎麽增光添彩,總是有些長舌婦在家門口說那些很諷刺的話。

母親頓了頓,後來表情產生了極其細微的隻有夏岸看得出來的變化,是得到了寬慰的放鬆。

夏岸走回房間整理一會兒要去學校的書包。

撒了一個好爛俗的謊,母親並沒有發覺。

在學校度過的周日的夜晚,變得毫無聲息的漫長。

[06]

是同一個時刻。

睡覺的時候刻意摸了下沒有戴金鎖吊墜的脖子,空空的,好像很奇怪。剛才在家裏的時候,母親一眼就發現了不對勁,問她,你脖子上的吊墜怎麽不見了?

她支支吾吾地找借口,說收起來了,體育課跑步的時候總是搖來搖去的不方便,而且學校也開始查首飾吊墜了,說是不允許佩戴。

母親沒再多問,洛梔遙的心底“咚咚咚”蹦得很快。

見母親轉身,她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平靜的一個月過去了,落雲市慢慢地有了秋天的感覺。上課的時候,打開的窗戶經常吹進來陣陣秋風,卷起落在教室地上的小片紙屑。

這天夜裏,不知是誰睡前忘記關上了寢室的窗戶,呼呼的風穿越整個寢室,把上鎖的門吹得陣陣響,在門框之間有小幅度的擺動。

“梔遙——梔遙——你在嗎?你聽見我在叫你了嗎?”耳邊有窸窣的聲音,是一成不變的一樣的聲音環繞在耳畔,打破夜的寂靜。洛梔遙開始左右翻身,把高高的上層木床搖得發出輕輕的吱吱聲。

“你快點兒回去吧,她在等你,她要見到你——”

“梔遙——梔遙——你說話啊,喂喂,你聽見了嗎?——”

……是誰從空中扔下來打碎的玻璃,哧啦,碎成四分五裂的玻璃片,紮傷了青春曾經小心翼翼的腳掌。

是血紅的,血肉模糊的疼痛啊,曾將我包圍,像是海水洶湧襲來,海水漫延過頭頂。

“快回去吧——她在那裏等你啊。”

有沒有真實性?

喧囂降為平靜。

波瀾不再漾起。

[07]

來落雲,也許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是那個聲音的指導,讓我變得瘋狂起來。青春的路口可以放縱,可以迷失,可是……也必須在適當的時刻回頭,寫下平淡的收尾音符。

回眸,便是能夠包容自己的港灣。

——洛梔遙

洛梔遙發覺夏岸一天天在自己心中的位置越來越重要。重要得像是將自己吞沒,不可割舍。

有一天必將取代流源的位置。

也能夠傻傻地變得真實,告訴自己,夏岸才是所愛。是以洛梔遙的身份愛上夏岸的,和蘇慕晴愛上了同一個男生。

——怎麽辦?

當有一天和他接吻的時候心裏不再有了抵觸,忘記了流源的叮囑:“和夏岸接吻不許真心”,而是全身心地投入,戀上了他發梢的薄荷香味,甚至罪惡地眷戀起了他懷抱裏的溫柔。

——怎麽辦?

當有一天做夢的時候,夢見阿佛洛狄忒在洛梔遙的耳邊囈語,我親愛的少女,請你承認這個美好的事實吧:你愛上了夏岸,他是你的阿瑞斯。

呐,真是罪惡。

某天,教室裏一個叫蘇慕晴的女孩子不見了。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蘇母接到學校的電話,高血壓犯了,直接倒在了床上,唯有淚千行。

米鑫陽逼問夏岸蘇慕晴的去處,夏岸閉上眼睛,久久才說,我不知道,她沒有告訴我。米鑫陽對著夏岸大吼:“你的女人你居然弄丟了!”

“是!因為是我的女人!所以我弄丟了她我會找回來的!和你沒關係!”夏岸拋下一句話轉身大步離開,然後沉默,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夏岸的悲傷無人懂。

他經曆了太多悲傷。

原以為在六月末準備出逃的盛夏把她找回來了,可是,還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找不到了。

初薏捏著手裏的三封信,其中兩封是給夏岸的,一封是給米鑫陽的。是蘇慕晴昨天給自己的信箋,叫她幫忙轉交,她的臉上滿是紅彤彤的羞澀。“呐,初薏最好了,幫我轉一下唄。”

誰知第二天她就沒有來學校。

初薏找到了教學樓C樓六樓的教室,嶄新的金色班牌上是黑體“創新實驗班”的字體。

“蘇慕晴給你的,還有一封要轉交給她媽媽的。”初薏說。

“你是誰?”夏岸激動地搖了搖女生的肩膀,“快告訴我蘇慕晴去了哪裏?!”

“夏岸你別激動!”初薏搖搖頭,“不知道,我也在找她。”

說罷女生下樓走回教室。

原來蘇慕晴的離開,會讓那麽多人陷入灰黑色的焦急裏。

洛梔遙會有這樣的能力,讓一些生命中充當過客價值的人,為她的離開而費解抑或是激動,對於她,這些理由便證明了她存在的痕跡。

並不隻是那個一天到晚被姨媽“雞蛋裏挑骨頭”訓斥的女孩。

並不隻是那個會臆想,愛做白日夢的女孩。

[08]

頭戴不知名粉紅色野花的少女在湖的對岸,為你唱著最美的青澀歌謠。

黃昏像是酥黃的聖水,落日躲在西邊的雲彩之後為你關上最沉重的門。

哎呀呀,是哪個少女要離開?

呼啦啦,是哪個少年在徘徊?

[09]

請允許那些青春裏駐足過的人們,被我叫做“親愛的你們”。

還記得嗎?

——某一個六月夏至的細枝末節,高大的梧桐樹葉遮擋著刺眼的陽光。抬起頭,用手擋住眼睛,眼光依舊透過素白手指間的縫隙撒進誰的眼睛裏。

出逃的少女奔跑過落雲木槿巷裏厚實的青石板路,去尋找一個叫做蘇慕晴的摯友。

她是她的另一半生命裏的希望之光。在漫長猶如北極冰涼的極夜裏,蘇慕晴的出現就像是看到了飄過的極光,之後逐漸彌散開幾個月都不會更迭的白晝。

後來!突然!蘇慕晴就不見了!

硬生生地被誰扯住了少女梔遙皮包骨頭似的手腕,吉普車撒下的煙塵隨風飄散至城市的各個角落。

……

往下依次順延的日子,終於在今天終結。

喂,你知道蘇慕晴在哪麽,真正存在的那個蘇慕晴去哪裏了嗎?

——你不會也不知道吧。

少女低下頭,兀自悲戚。

誰肯聽我囈語。誰肯明白我的臆想。誰能聽懂我在夜裏呼喊的那個名字。

初薏,你會聽嗎。

流源,你明白嗎。

米鑫陽,你懂嗎。

夏岸,你們都能夠理解嗎?

[10]

當砂時計反複顛倒,從玻璃透明的表麵向天空望去,我終於看見了世界最原來的樣子。

——洛梔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