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6 暗黑夜空·流星 (1)
FallingStar
海浪吹亂的頭發還有你微笑的臉頰。
夜色裏的海岸線沉默不語。
沒有別的聲音,沒有其他身影。
夜繼續,看空中的流星劃出的軌跡隻為你隕落。
黑暗中我看見你堅實而有力的臂膀——
緩緩地伸向我,佯裝溫柔,將我緊緊圍住。
[01]
就算我們學會隱忍,但還是會憋不住堅毅的淚水。
哪怕過去的記憶不斷被刷新,依舊逃不去曆史的囚籠。
於是我們就這樣被命運桎梏住了,久久無法掙脫。
[02]
不久的三年之前,我站在寂城海邊眺望的時候,聽過那樣一聲暗黑的海洋上空淒戚而嘶啞的鳴叫。
寂城的海岸線很長,那片海被叫做,寂海。偶爾的飛鳥鳴叫聲響徹天空,寂海其實並不寂寞啊。
隻是那幾乎撕裂喉嚨的叫聲,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那是他走後的第一個夏天,我幾乎天天待在海邊,看日出日落。日期不停更迭,那一年,我終究隻是一個年少輕狂的孩子。我嚐試了所有能夠讓自己習慣他從我生命裏消失的方法,可是最終都無濟於事。
寂城新聞裏遍布著他英勇就義的消息,席卷而來,把我和媽媽都吞噬在了困境中。終於,各種傳媒不再有那麽多關於他奮不顧身的記載,而是通告著全城人民,那個叫“桑美”的台風由於熱帶海洋上產生的強大而深厚的熱帶氣旋朝寂城衝過來。
“桑美”過境的那個雨季,天空是深深的灰色,就算不下雨也是那種鉛黑色的灰雲。
我就這樣衝出家門,在那個連出租車、公交車都無法正常行駛的天氣裏來到海邊。
我站在濕漉漉的沙灘上,望著麵前寬廣的海域,很高很高的浪翻起來之後,又“嘩啦”一下砸到海裏,泛起白色的水花。
那個瞬間的我很爽,聽著海鷗孤單失群的呐喊嘶啞,單純甚至有些天真地以為我們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了。被暴風雨淋過之後,等天晴了之後,一定能忘掉一切。
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正常或者不正常了。
我壓根兒沒有顧及到,我的身後,正在為我淚流滿麵的母親。
她拍拍我的肩膀,說:“流源,你長大了,我們回家吧。”
許久,她又說,流源,你爸爸雖然不在了,但是你要帶著他的精神,我們好好活下去。
——帶著他的精神,我們好好活下去。
這句話慢慢就變成了我習慣這一切的唯一理由。
可日積月累,心中的恨卻像是一把磨得鋒利的小刀。
他去這個叫做“落雲”的地方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我們母子倆的感受。等你離開的時候才發現,心中的那根弦早就已經繃斷了,徹底崩潰了。
[03]
那些記憶都不由自主地回去了呐,回到了它們應該存在的位置。
悄無聲息地移動著,步步精打細算,就像是那個被叫做“華容道”方塊的遊戲。
“洛梔遙,我想我該走了。”他們倆一同坐在旅館軟硬適中的床上,麵向對方,看著彼此瞳孔中自己的影子。
“因為夏岸?”洛梔遙問。
“嗯,是,我跟他沒仇,我們隻是不大該見麵罷了。”流源解釋,“洛梔遙,你說你會明白麽?”
“應該會吧,不過你總比我沒爸沒媽好得多吧。”洛梔遙堅毅地說,“你看,你麵前的洛梔遙是個孤兒,徹徹底底沒爸沒媽的孤兒。”
“可是你的堅強卻讓我喜歡到心裏去。”他說,“或許這是我們同病相憐的原因,也是我愛上你的理由。命運注定會讓我們在一起。”
“是吧,可是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你家發生的事情啊。”洛梔遙說。
“每個人都有一層偽裝。”流源說,“就像變色龍。”
“很深奧。”洛梔遙笑。
“那你不上學是因為姨媽?她難道不讓你上學嗎?”
“她覺得我讀書花她的錢,成績又不好,敗家。”洛梔遙說,“可我花的是我媽的錢,沒動她一分!”
“你應該去街道告她侵害你未成年人的權益。”流源說,“不讓你上學,這一點還不夠?”
“算了吧,也難為她了。”她說,“我原本就不是很想上學,不過比起當個孤兒沒地方去,還不如忍一忍住在她家裏,總得有口飯吃吧,還不至於不給飯吃。”
“沒事,有我呢。”流源坐得離洛梔遙近了些,伸出手臂把她摟在懷裏,輕輕把她的臉側過來,把臉湊過去,唇齒間是一個溫柔的吻。“你們,接吻了麽?”他看著她的眸子,輕柔地問,“嗯哼?”
她點點頭,但為自己辯解:“這個,因為在他麵前我不是洛梔遙,是蘇慕晴。”
“我懂。”流源說,“我懂你,我看過你的日記。你丟掉了自己在寂城的一切,去替代了蘇慕晴。”
她剛想說什麽卻被流源打斷:“於是你現在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替代者,替代別人的生活,甚至替別人去接受一份自己根本不可能接受的愛。”
“我……”洛梔遙紅著臉,低頭,語調拖成長長的尾巴懸在半空中停滯。
“我願意相信你所想的,你要去找那個自己,我能理解。”流源用手心包住她的小手,而她卻手心冰涼,大夏天出冷汗。
“等我來這裏發現夢裏說的都是真的呀,而且我看見過那個女孩子,就是蘇慕晴,她在我來之後的那天就消失不見了……”洛梔遙解釋,語速越來越快,期待別人能真正理解自己。
“OK,無論怎樣,我等等就走,要回到之前的生活。落雲這個城市固然美麗安靜,但是我不想再與它有什麽瓜葛了,讓我忘記吧。”他說,“哦,這真是一個老天給我的懲罰。”
“什麽?”
“讓我在落雲遇見了你,也遇見了殺我爸爸的那個人的兒子夏岸,偏偏你在又替代夏岸的女朋友,不是嗎?世界真奇妙。”
“好了,別再說了吧,至少我現在還不能回去。”洛梔遙說,“我不能半吊子就走,突然消失那算什麽啊,現在的那個媽還有先天性高血壓。”
“請你好好想想。”流源鎮定而有力地說。
——請你好好想想。
這個,是,請求麽?
窗外白得像棉花似的雲朵在藍色的天空裏繾綣飄移,在視線裏緩慢卻又迅速地移動著。
順著風的方向。
——就像是蒲公英的種子。
而我,現在的處境,就像是從蒲公英群中散落的那把小傘,隨著風的來回變向而飄忽不定。那個盡頭,是否離我真的真的那麽遙遠。
[04]
“今天就走?”洛梔遙扯扯床單被角,目光聚焦在他充滿桀驁氣質的臉上。
“嗯,那是必然。”他說,“我會走,我或許會忘記落雲,但是我絕對不會忘了你。”
“嗬嗬,甜言蜜語有所升級。”洛梔遙笑,“更像是糖衣炮彈了哈。”
“我說的是真的,不過我可能會告訴我媽我見到了夏岸,但祈求老天千萬要讓我媽情緒穩定。”流源轉身,開始理東西。他轉身前的目光裏透露著點點滴滴的留戀,洛梔遙讀出了那種依戀的味道。
洛梔遙坐在床邊上掰弄著手指甲,聽見哢嚓哢嚓的清脆響聲,然後一邊看著指甲一邊等他理東西。
過了一刻鍾,他一手拖著箱子,一手牽著他的手。十指相扣的姿勢讓他們的手心出汗。
時間異常緩慢,幾乎幾個世紀那麽長。
“我送你。”洛梔遙說,“必須送,不礙事。”語畢她站在旅館門口的馬路邊攔了一輛TAXI,車頂的燈牌是幼圓體的“落雲”。
火車站離木槿巷不遠,大概就一個起步費再加兩三塊錢的樣子。
落雲是個小城市,所以火車站並不大,候車廳裏的人也稀稀疏疏隻有幾十個,大部分座椅還是空著的。流源買好下午兩點的那趟火車的票,終點站並不是寂城,寂城隻是過路站中途停靠。
近中午,候車廳裏的旅客吃起了方便麵,路過的時候都會聞到一股麵香。他倆找了離檢票口最近的位置坐下。
“唉,”洛梔遙用手指觸了他幾下,“你就真的不恨他,那個夏岸?”
“雖說是有點糾結吧,”他頓了頓,“他本來就是無辜的,而我爸隻不過是英勇就義了,算犧牲吧,算個英雄。”
“你爸是個警察?”洛梔遙好奇。
“嗯,”他點頭,“市公安局重案組組長。”
“那你現在什麽想法?”
“我很懷念他。”他笑,“很懷念很懷念。”
洛梔遙看見他微笑下雙眸中的某種悲傷,流淌在血液裏的悲傷,這種感覺隻有熟悉他的人才能感知到,而且是最熟悉最熟悉的那個。
那我,一定是你前生今世,最了解你的那個人吧。
可你卻無論怎樣也不可能讀懂我,我的夢魘,我的臆想,以及我莫名其妙做出的那一切。都是帶有些許不可理喻的色彩,你也不會懂的吧。
“要好好的。”流源輕輕地摸摸洛梔遙的臉。
他好像習慣了對洛梔遙一個人溫柔,是專一而永恒的。
“嗯。”她看著他答應他。
他深深地吻洛梔遙的時候,她閉上眼睛,卻還是流下了晶瑩的淚。
他很久之後才依依不舍地鬆開唇瓣,有溫度傳遞在唇齒間。
“要記住,”他把用手輕觸她的唇,“以後就算夏岸這樣吻你,你也不許真心,應付了事知道沒?你的吻隻能真心地給我一個人,明白麽?”
她依舊點頭。
心裏笑了:真好,我也是這麽想的呐。就像是初一的時候那把尺上刻寫的一樣,“Myheartjustforyou”。
——左胸膛肋骨下方的小空間裏,隻為你而鮮活跳動的心髒。
嘣咚。嘣咚。
嘣咚嘣咚嘣咚。
[05]
她買了站台票送他上車。
在站台前,她因為個子不夠高而踮起腳勾住他的脖子,吻了流源。這是她第一次這麽做,容許了自己小膽量的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吧。他們就這樣在提著行李的旅客紛忙上車的間隙,在所有人異樣且複雜的目光裏曖昧。
他和她招手說再見的那個畫麵把她的心刺痛了。
旁人的心裏一定會竊竊私語,現在的孩子怎麽這麽早熟啊。
就好像剛剛到手的幸福被一層玻璃隔離,現在蒸發或被時間無情地碾碎了。
火車開走,是她追不上的腳步。她突然就大聲痛哭,蹲在站台旁的牆角邊,雙手抱住膝蓋的姿勢,就像是小時候丟掉了摯愛的兔子布偶的孩子,那個小小的蹲在垃圾桶旁翻找的孩子。
而不過,現在丟失的是愛情。
翻越天涯抑或是海角也都回不來了吧。
流源是她的劫數。
而夏岸。是她的救贖麽?
[06]
一個人心中,隻有一個寶貝,久了之後,她變成了眼淚。
淚一滴,在左手凝固成為寂寞,往回看有什麽。
那女孩對我說,說我保護她的夢,說這個世界,對她這樣的不多。她漸漸忘了我,但是她並不曉得,遍體鱗傷的我一天也沒再愛過。
那女孩對我說,說我是一個小偷,偷她的回憶,塞進我的腦海中。我不需要自由,隻想背著她的夢,一步步向前走她給的永遠不重。
……
——黃義達《那女孩對我說》
那個女孩也許不知道,當她消失在我視線的盡頭中,逐漸遍體鱗傷的我,真的一天也沒有再愛過。哪怕身邊有另一個很優秀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叫顏梓諾。
等我摒棄心中的念頭,偶然把她找回來的時候,她也不會知道此時我的心裏又是什麽樣的感受。
我是個自私的小偷。
一個徹徹底底的偷心賊。
偷去了一個叫洛梔遙的女孩的夢,和對另一個並不存在的世界的美好向往。也許不能用“同病相憐”這樣矯情的詞匯來形容,可我們的交匯點真的有相同之處。這麽看來,我的處境還是要比她強得多。
——流源
這個時候,開往另一個北方城市的K2668次列車已經離開了落雲,朝北方駛去。流源的心裏的波瀾起伏湧動,久久不能平靜。
他又習慣性動動嘴角,思索著這個世界帶給人們的種種不公。
上帝的天平,永遠都沒有向著我們生活的這個區域傾斜吧。
從來都沒有過吧。
如果有,就算有過吧,那為什麽至今忙碌的人們依舊在不惜一切代價地找尋自己腦海中向往的世界,尋找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