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6 暗黑夜空·流星 (2)

洛梔遙回到木槿巷的時候天空已經變成了紅銅色,太陽順著軌跡在視線裏緩慢移動著。

她站在夕陽下擦幹眼淚,重新收回精神。

是不是黑夜過去明天就會好那麽一些?

洛梔遙推開家門,母親依舊在廚房裏忙碌著。

“小晴回來了?”母親看著女兒眼裏吐露出的某種複雜神情,察覺出了什麽,“怎麽,不高興?”

“哦,沒呐。”洛梔遙走到廚房,幫忙拿出碗筷,在餐桌上擺好。

與母親坐在餐桌旁吃飯,洛梔遙用筷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扒拉著飯粒,但米飯滑到喉嚨口的時候卻發現異常難以吞咽。噎在舌根處,硬是沒有吞下的動力。於是她漸漸有些呆滯地往裏扒米飯,不停地咀嚼,沒吞下去卻又再往嘴裏送了一口飯,成了一個刻板的動作。

“告訴我,”母親越來越發現女兒的不對勁,“小晴,別不跟我說,說出來媽幫你解決。”

“呃?”音調上揚,洛梔遙看著她,然後收回目光,“真的沒有啦,媽你多想了。”

“不對,肯定有事。”母親說,“你以前什麽事都告訴我的。這次怎麽了?因為夏岸?還是他媽對你態度不好啊?你別在意,他媽很早就對我們家有偏見,還覺得他家的事情都是因為我們。”

“什麽事?”洛梔遙問。

母親微微歎氣:“你長大了,也是時候該跟你講講了,你可別到處亂說啊,畢竟是別人家的事情我們也不好插手。小晴,我全部都告訴你,是因為我尊重你的感受。你得接受,無論怎樣,這些我不得不告訴你。”

“你得原諒我。”母親又補充。

“嗯。”洛梔遙點頭,放下碗筷,細致地聽著一切。

其實沒有不好接受的呀。我本來就剛剛才步入這個生活不是麽。

如果說難以接受,應該是蘇慕晴吧。

媽,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才對。我硬闖入了你的生活,而你至今卻還是沒有用你的細心發現我。我不是蘇慕晴,不是。

我隻是一個患有臆想症的孩子呐。這一切都是我臆想出來的呀。

[07]

“給你講一個故事吧。”母親說,“能理解就好。”

“嗯,我聽著呢。”

——有一個女人曾經有一個幸福的家,在小鎮上過著平淡的生活,他們沒有很多錢卻很恩愛。

結婚三年了他們卻還是沒有孩子,後來才知道是女人沒有生育能力。婆媳關係因為這個變得複雜,然後男方家人就徹底不認自己的兒子了。因為夫妻雙雙都打工,所以沒有穩定的經濟收入,後來男人通過非正常渠道聯係到一筆鋼材生意,他接手後很快把生意做大做強了,在小鎮上都很有名。

他後來發展到外地去,開始的一兩年每個月都回來看看女人,給她錢,給她更好的生活。後來的兩三年,他總說工作忙,一年隻回來兩三次,再後來他就徹底不回來了。

聽別人說他在另一個城市找了另一個女人,女人有很重的心計,故意給他生了個孩子,要拿孩子來拴住眼前這個有錢的男人。男人終於回家找女人,辦了離婚,理由很簡單:他不愛女人了,他們之間已經沒有感情,在一起也太牽強附會。

而女人明白男人是在逼自己,因為女人不能生育。

但她沒有留下男人的理由。

有天夜裏女人下班回到家,在街邊看見一個在繈褓裏哭泣的嬰孩,一看就是一個被人遺棄在路邊的孩子。女人想也沒想,就打開繈褓,在月光下看見嬰孩光滑細膩的肌膚,是個女孩。她尋思肯定是哪家重男輕女生了女娃兒就遺棄在路邊了。

她在心裏責備女孩的親身媽媽太不知足,有一個這麽乖巧的女兒還要遺棄,哪像自己,多麽迫切地渴望能擁有一個孩子,有一個幸福的家。

繈褓裏夾了張紙條:遇到好心人是我最大的福氣,我不想被活活餓死。

這說明了原來是家裏沒有足夠的錢去養活棄嬰。

女人毅然把嬰孩抱回家,買來奶粉喂養,把女兒一把屎一把尿地帶大。

女兒有個青梅竹馬,是隔壁家的小男孩兒,他老往女人家裏跑,來找女孩玩兒,還跟女人說,我長大後一定要娶你女兒。

女人自從抱了那個棄嬰之後就在鄰居們的閑言碎語下生活,可是她活得安然,心裏卻很有安全感。有人圍在一起議論,丈夫跟別的女人跑了,後來聽說死在外地了,成了寡婦,還不知從哪兒撿了個小孩兒回來。

再後來女兒長大了,女人老了,有先天性高血壓。

隔壁的男孩子也長成了帥小夥,可他們家卻發生了驚天動地的事情。

他們家男人販毒,被警察抓到了,一急之下殺了一個警察,警察後來死了,她家男人進了大牢,不久後就給公安機關槍斃了,成了真正的寡婦,還帶著一個半大小子。

男孩的媽媽就說,是女人家把晦氣傳給了他們家,還說女孩是掃把星,不再讓她兒子來找女孩玩兒。

從此大家各自過活,誰也不招惹誰,隻是關係就不再好起來了。

嗬嗬,女人還挺喜歡那個小男孩的呢,他有靈氣,成績也好,看上去還和自家姑娘挺般配。

女人知道男孩子一直喜歡自己女兒……

“媽,我聽懂了呀。”洛梔遙重複道,“我懂,都聽懂了。”

“你能理解媽麽?這麽多年我知道我還是不能給你你原來應該擁有的一切……”母親哽咽,奪眶而出的兩行淚水順著臉頰向下流。

“媽,別這樣。”洛梔遙說,“要不是因為你抱了我養了我,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裏呢,我怎麽會怪你。”

“難道你就不會怪我,為什麽不早告訴你你不是我親生的?”

“不會啊,為什麽要怪你呢。如果不是媽你留下了我,我現在還不知道會什麽樣呢。”洛梔遙說。

“小晴啊,你和別的孩子真不一樣,與生俱來的不同。”母親說,“我真慶幸你現在是我女兒,真懂事。”

洛梔遙笑,點點頭。

母親用溫暖的手揉了揉洛梔遙的頭發,動作輕柔。

長發間遺留的是母愛的溫度。

時間仿佛停滯在某一刻,空氣停止了流動,小磁針受磁場的作用也靜止了,世界似乎在此刻都淪為黯然的背景。

很多時候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記憶倔強得不肯挪動,停滯不前。

“小晴。”母親喚她,“我上次跟你說了的,我在城裏找了份工作,推銷洗發水,賣出百瓶就能上一個檔次,工資也會高一些。”

“嗯,媽,別太累,要注意休息啊。”

“我會暫住在城裏一段時間,洗發水在巷子裏又不好賣,城裏路子廣人也多。”

“媽,吃藥。”洛梔遙掰出藥片放在母親手心,拿來溫水。

“呀?你忘了我一天隻吃一片的呀?”母親疑惑。

“哦,媽對不起我糊塗了。”

洛梔遙剛想拿回藥片,母親卻一口氣吞了下去,“沒事,沒事,吃了又不會有事。”

然後母親咳嗽得很凶,一邊笑著嗆出了淚。

是被幸福嗆著了。

[08]

夏岸坐在書桌旁,一語不發,任由母親怎麽叫他。

腦海中全都是,蘇慕晴和那個叫流源的男孩子,到底為什麽會認識呢。

但他不應該懷疑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不是嗎?信任是兩人在一起的前提,夏岸知道自己不會去問,有些事情還是不說出來會比較好吧。

然後夏岸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因為一時的利欲熏心,就和別人一起搭夥做了毒品販賣。

父親的克製力讓他沒有去嚐試吸毒,他知道那是一個侵蝕人心的東西。那些白色的粉末和彩色糖丸似的藥片是魔鬼,扭曲著人們對窗外美好世界的期待和對陽光的依賴。

當初父親經常跑遠門,十天半個月不回家,不過每次回來就會帶著厚厚的現金。父母開始還瞞著兒子,直到有天夜裏夏岸被父母的說話聲吵醒。

夏岸站在父母房間的門口,聽見父親沉悶的聲音:“我們被警察盯上了,一幫從寂城派來的警察,要抓我們。”

父親的眼神異常恐怖。

夏岸的心裏漸漸建立起了和父親的陌生感。他再也不是那個以兒子為驕傲的父親了。就像是一個害人的魔鬼。父親的臉讓夏岸直打顫,心生絲絲冰涼的畏懼。

“你聽見了?”父親看著站在門口的夏岸。

“嗯。”他膽戰地點點頭。

“夏岸,老子告訴你,你要是敢說出去你信不信我不認你這個兒子?!”

“行了吧,你小點聲,還說要保密呢?想讓鄰居都聽見?”宋秀梅說。

“我……不會說的。”夏岸被嚇到了。

“睡去吧你!”父親的語調帶有嗬斥味道。

躺在床上的夏岸無法很快入睡,聽見父母對於這些錢的計劃。例如要在別的城市買房子,最好能去大城市,再做幾筆生意掙些錢再買輛車,然後一家人徹底從落雲搬走……

他們暢想著無限美好的未來。

那些有錢的人,在金錢的背景下,忽略了所有情感的物質生活。

那年夏岸十三歲,是一個心智剛剛開始發育的少年。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夏岸小的時候,宋秀梅就這樣教導他。

——是“惡有惡報”呀,難道不對麽?

可他卻無法阻止,因為那時的他還太小,無法隔離成人對於金錢的和貪婪。

後來他沒有辦法再熟睡,深深地記住了父親犀利的目光。

第二天早上,夏岸在廁所裏看見了自己三角褲上白色的印跡,想起生理課上老師說過的種種第二性征的症狀,他驀地臉紅了。

[09]

暑假在糾葛中過半,卻還仿佛絲毫沒有被感覺到,已經到了夏季最熱的時候。綠色的樹葉在刺眼的陽光下打蔫,垂著葉片,像是熱得倦怠。

就像是洛梔遙、蘇慕晴、夏岸、流源、顏梓諾,他們已經長大,卻從未察覺到。

屬於他們五個人的交集。

不知不覺地,就在某一天和某個人產生了某種複雜的聯係,被命運纏繞住無法脫身。等回眸的時候,發現最美好的青春記憶就是在這樣的點滴中形成的。

就像是洛梔遙在翻化學書的時候看到的這樣一個化學方程式——

CaO+H2O→Ca(OH)2,Ca(OH)2+CO2→CaCO3↓+H2O。

堅固的大理石經過億萬年形成的過程。

固不可摧。

固執地生長在心髒裏的某一個地方,成為疙瘩,綰成十六歲的心空裏解不開的心結。

[10]

夜晚,夏岸和洛梔遙坐在巷子裏某一個廢棄小屋的房頂上看月亮。他牽著她的手,另一隻手撫摸著屋頂有些粗糙老成的瓦片。

月光靜謐,是夜色漾開了的浩瀚的夜。

“唉,要開學了呢。”夏岸說,“想到那個特優班我就心悸。”他說著就摟住她,把她瘦弱的身軀往自己懷裏靠。

“嗯?怎麽?”洛梔遙問。

“我突然不想讀書。”夏岸說,“但我怕辜負我媽,如果我再不好好學我們就徹底沒麵子了。”

“怎麽這樣想。”洛梔遙問,“那要怎麽樣才能不讀那些書?”

“一中有一個非正常班,競賽班。”夏岸說,“讀那個班不用學那些枯燥的東西。但是,上那個班簡直是賭命,成敗就在一念之間。”夜色中夏岸的眼睛,光滑的眼球表麵反射月亮的光。

“講講?”洛梔遙看著夏岸,一臉疑惑。

“如果你能在三年之內拿到全國聯賽的一等獎,不用高考就可以被大學錄取,清華北大隨你挑。”夏岸說起這個來,在黑暗中依舊隱約感覺神色沉重。

“那二等獎呢,那個全國什麽聯賽的二等獎聽起來也很高級啊?”

夏岸看看洛梔遙:“你不知道麽,就算是二等獎,也都和沒有獎一樣,頂多是向別人炫耀一下而已。要拿就一定要拿一等獎,否則就是死路一條。而三年,最多隻有三次機會去參加這個全國聯賽。”

“想上這個班試試?”洛梔遙問。

“有點兒吧。我不是一個喜歡死板的人。”夏岸說,“我也有研究自己喜歡的東西的興趣。再說,錄取通知上有寫,我因為中考數理化滿分外加初三的時候參加過‘一中’杯理科競賽,得了市級一等獎,有資格進入一中競賽班。”

“那麽想參加什麽聯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