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人再沒有好奇心,也是相對的,起碼在連翹與十一的關係上,芭芭拉沒辦法做到旁觀靜思。她知道十一有女朋友,也見過了,許欣萌是個適合談婚論嫁的女人,與十一年紀相當,性格互補互輔,想必美國那兩個急著抱孫子的,看後會相當之滿意。十一本身也不像小姨家不成材的刷子那麽沒譜,肯把這姑娘帶到她麵前,足可說明兩人處在奔往結婚大殿的穩步發展階段。

問題正顯示在此,如果十一打算和許欣萌結婚,那他和連翹對視時眼裏的劈劈啪啪是什麽呢?芭芭拉是過來人,她和老約翰有愛情,隻是性格不合,無法一起生活。她知道一對相戀的男女該有怎麽樣的糾纏,十一與許欣萌,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們感情很好,可在芭芭拉看來,兩人之間缺少一種互相追逐的眼風。

十一沒有,許欣萌也沒有。

如果僅僅這樣,芭芭拉也不會對二者的結合產生異議,畢竟這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像他們這樣的夫妻產生,然後一世幸福。

可是那種難以言表卻致命的東西,在十一與連翹相處的時候,芭芭拉找到了。這兩個人沒什麽話,行為也規規矩矩,唯獨視線糾葛得厲害,十一有一副平光鏡做掩護;連翹則大隱隱於市,看似對每個男人都下鉤。可別人會被誆住,芭芭拉不會,她長年在光線幽暗的酒吧等場所出入,視力尤其發達。

還不能確定其它,僅能證實兩人在相互勾引,眼睛追眼睛,眼睛躲眼睛,眼睛對話眼睛,眼睛挑逗眼睛……

芭芭拉問連翹:“你和十一有沒有偷情?”

連翹沒有否認,隻是說:“這種事,你去問你哥好了。”端著杯子湊到唇邊,她眨了眨眼,哧地笑起來:“芭芭拉你不能真去問吧?”

芭芭拉醉人不醉心,聽出她的揶揄,眯起眼睛恐嚇:“我得去告訴十一你今年28歲。”

她才不想再惹十一。十一本事大了,壞心眼更大。

因為小約翰沒玩夠,芭芭拉得以晚幾天回美國,離異後首次跟老約翰的通話很不愉快,二人在電話裏正吵得不可開交時,段瓷開門進來。她有些心虛,一陣子還算安份。白天帶兒子出去玩,晚上做好飯等十一回家,一周時間倒把酒櫃裏的珍藏幹掉大半。

段瓷開始沒注意,直到有一天他想找瓶酒送客戶,拿出來一瓶突然發現顏色不對,一問之下才知道原裝的拉菲紅被清理了,灌進去750毫升可口可樂。試想這瓶東西要是送到客戶手上得鬧出多大的笑話,段瓷暴怒。芭芭拉是剛巧在超市抽獎中了一桶可樂,喝剩的正好挨個兒空瓶灌滿,擺在酒櫃上還挺好看。她沒想要做假蒙混,問心無愧,對段瓷的怒火就有點敏感,認為他是找由頭趕她回美國,一氣之下跑去連翹家借住了幾天。

連翹奚落她:“下次記得別用可樂用普通紅酒。也許段瓷那客戶沒什麽世麵,喝不出拉菲和別的酒有什麽區別。”

芭芭拉眼睛發亮:“對啊你真聰明寶貝兒。他要不送人,過幾年我再忘了這事,回頭還能當八二拉菲喝了。”假笑完畢,憤怒地喃喃:“那麽好的酒喝完就把瓶子扔了嗎?要知道那一空瓶子還值好多錢呢。狗屎十一!借題發揮。”

連翹笑道:“你神經幾時變這麽纖細了。”

第二天連翹就發現,借題發揮的根本就是芭芭拉,她把兒子丟給段瓷帶,自己則終日對酒當歌,高呼:“單身真好。”不巧在PUB裏與段瓷碰頭。段瓷並不樂於見到姐姐恢複單身,起碼不能讓她單身的快樂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段宇宙小朋友讓他手忙腳亂。於是——美國時間下午五點多,芭芭拉接到前夫的電話。老約翰情緒很失控,責令她五日之內返抵波士頓,否則就去警局報案說兒子被綁架。芭芭拉還沒睡上倆鍾頭的覺,當時也沒聽明白他的威脅,迷糊著把電話給掛了。晌午醒酒才意識到她兄弟做了什麽陰險的勾當,要不是連翹說死也不肯告訴她十一在哪兒辦公,新尚居當天可就熱鬧了。

後來老約翰想起來自己下周要赴歐洲參加研討會,芭芭拉得以在中國多停留半個月,否則現在已經在美國被老段關禁閉了。

這種情況下,芭芭拉識相地回去帶孩子,與十一兩看生厭地和平共處。她越來越驚心地發現,段十一的手段不顧道義,隻管達到目的,當然不會再去挑戰他給自己找不痛快。偶爾的行為異常不代表芭芭拉精神異常,她隻是想把觀察說給朋友聽,沒興趣監督別人談情說愛,尤其是十一那種不識好歹的。

由於要回十一那兒,不能喝盡性,出門的時候芭芭拉還很清醒地向連翹告狀:“十一打小兒就會背地裏使壞,專門慫恿他們班男同學往班主任家玻璃上扔臭雞蛋……你車呢連翹?”

連翹聞言,放棄了讓她自己坐車回家的打算,給段瓷打電話。對方態度相當友好:“不管!你把人給我送回來。”芭芭拉還在四下苦尋記憶中車子,連翹拿著嘟嘟風音的手機,有點傻眼。好在離段瓷家並不遠,她也沒再爭取,黑咕嚨咚的馬路邊上站了半天,終於攔到一輛載人至此而停的出租。等裏麵人出來後,她將芭芭拉哄上了車,這才直起身整理被汗粘在臉上的發絲。耳邊輕輕一聲輕佻的口哨,車門隨即被一個渾身酒氣的男人擋住:“美女,我送你們吧,車在那邊兒了。”

“謝謝,我叫到車了。”這人流氓耍得挺沒有技術含量的,連翹一拉車門沒拉動,抬頭直視他:“能讓開嗎?”

“兜一圈,醒醒酒再回去。嗯?”他貼近,伸手欲壓上她的手。

連翹不落痕跡退開,收回手盤在胸前與他交涉:“不好意思,我暈車的。下次吧,好嗎?”別說現在沒心情兜風,她就算有,也不會搭一個對她意圖不良的醉鬼的車子。

芭芭拉看情況不對,搖搖晃晃從車裏鑽出來,推那醉鬼:“想幹嘛呀你?”

她酒氣更迫人,對方被熏得踉蹌一下。不遠處一輛車的大燈閃了又閃,傳來拍手起哄的聲音。這人有朋友壯勢,更添了幾兩膽子:“給個麵子嘛,哥兒幾個看著呢。”腿一抬踢上車門,對司機吼:“你丫瞅什麽哪?趕緊走人。”

出租車呲哢點火,油門一響躥沒了影子。芭芭拉呆住,追在後頭:“哎哎哎,誰讓你走的……”飆出一串英語來。連翹頭大如鬥。

醉鬼則很得意,突然領口一緊,脖子被人從後麵勒住,卻是剛才從出租車裏下來的兩個人去而複返。醉鬼的倆流氓朋友見狀也跑過來,都沒看明白什麽情況,拳腳互毆頓時亂成一團。三對二,醉鬼那夥人可也沒占到絲毫便宜,反倒是兩個路見不平的英雄中的一人,抽空對連翹揮手:“你們先走吧,看不把這壞蛋送派出所去。”

連翹看了他們一會兒,拉著滿臉雀躍芭芭拉準備離開,一轉身,急促的刹車聲,刺眼白光亮起又熄滅。段瓷推開車門看著眼前的一片混亂:“怎麽回事!”

見連翹她們有人來接,兩個好心人扔下打到一半的架,頭也不回地跑了。芭芭拉振臂高呼:“下次見到請你們喝酒啊英雄……”被段瓷黑著臉攔腰勾住,拖著往車裏送。她好像被抓疼,敲著他手臂大聲罵著與他對抗。段瓷七手八腳把她塞進車裏帶上門,回頭再找另一隻,就見連翹悶聲鑽進一輛奔著看熱鬧停過來的出租車裏,尾燈閃爍一下,車子開走。他愣了愣,繞過去打開駕駛門,習慣性抬手扶鏡腿,空落落直觸到皮膚,才發現出門慌忙沒戴眼鏡。收回視線,食指在太陽穴撓了撓,兩翦長睫垂下,看不清眸色。

霓光流轉的酒吧招牌下,隻剩那夥倒黴的流氓,似吃了不少苦頭,眼瞅著各路人馬陸續消失,猥褻不成反被鑿,也沒敢報警。

連翹坐在車裏,整個人都沒什麽力氣,弓著身子,一隻拳頭托著臉頰支在膝蓋上,眼簾半掩,目光呆滯而了無光澤。司機從視鏡裏看不到後座的乘客,回頭瞅了一眼她的姿勢,關心道:“姑娘,嚇著了吧?”沒得到回答,他搖搖頭:“現在這世道……”

車行了十幾分鍾,連翹突然想起什麽似直起身,回頭頻頻張望,雖然是半夜,高速路上還是有不少車子。尾隨的車燈照亮她的臉,表情寫滿緊張,狐狸眼中閃著不安和恐懼,像是在自己的洞穴附近嗅到危險的異樣氣味,提醒它獵人的接近。司機心知她被嚇到,停了表還好心把車開進小區送她到單元樓門前,寬慰道:“甭看了,那有多大膽子敢跟來呀。不過可別再這麽晚出去玩了,多懸哪你說這。”連翹喏喏著,付了車費跑上樓,打開房門以身體掩上,靠著門板喘粗氣。半晌,手中的背包重重砸到對麵牆壁上,反彈著落下,包裏的東西零零落落四散掉出,手機忽然嗡嗡振動著作響。連翹心中駭然,如臨大敵地盯著看,直到呼叫次數到限恢複安靜,她走過去,蹲在地上,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未接來電,鬆了口氣,飛快地拿起來撥回去。

段瓷的聲音低低聽不出情緒:“到家了嗎?”

連翹嗓子一澀,嗯下口水,風輕雲淡道:“到了。”

“還好吧?”

“沒事。芭芭拉呢?”

“早就睡了。”

“她心情不好才喝這麽多,你們別又吵。”

“嗯。”

正要掛斷,他突然喚她的名字,她應一聲,手機緊緊貼在耳邊。

他卻瞬間語氣急促,頗不耐地說:“明天再說吧,洗個澡早點兒睡。”

隱隱地,她聽到電話裏引擎發動的聲音,心中一動,撲至窗前。擋住馬路的樓整棟整棟都黑暗,頂部罩著背後街道暗淡的桔色光暈,幾盞小燈杆麵無懼色地站在小區行人路邊,銀白色光芒於半空中困倦地燃著,泊車區的車輛死寂停放,並沒有她期待的那一輛。有架飛機經過,噪音遠去,周遭靜得讓人不敢心跳,完全聽不見機動車行駛的聲音,並沒有她期待的事發生。

小區大門外,段瓷握著方向盤發了會兒呆,一架飛機在城市上空轟鳴,夜被擾亂,他放下手閘,車子調頭驅進偏僻無人的街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