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芭芭拉一覺醒來已是斜陽當空,睡得很香恬,還做了個不錯的夢,在夢裏,36歲的她居然被流氓調戲,並且有中國式英雄救美……可是當夢與現實結合的那一刹那,殘酷的物體出現,十一給她下了禁酒令,看來中國是不能再留了。芭芭拉夢幻的眼神覆上濃濃藍色憂慮,揉著蓬亂的頭發走出臥室,小約翰正蹲在地板上擺弄一串長火車。“嗨,寶貝兒。”她打招呼,走過去給兒子一個吻,順手拿起茶幾上吃剩的三明治咬了一口。

小約翰頭也不抬:“下午好。舅舅說你醒了給他一個電話。還有我們什麽時候回波士頓?”他把火車舉起來駛向母親,偎進她懷裏,“老約翰的生日就要到了。”

“芭芭拉的死期就要到了。”芭芭拉嚼著十一最拿手的料理,喃喃自語。

段瓷散會出來,接到姐姐的電話,不消他提醒,主動要求訂機票,段瓷笑笑:“訂明後天的吧,今天小刷子回來,你好歹也見見。對,爸說茶沒有了,你想著待會兒去買兩盒帶著,前門老店現在裝修,你去西四那家買。那兒買茶葉的好些家,看著點兒別買錯了。在北三條路上,一個正動工的商業後邊。”

剛起床的芭芭拉聽得低血壓發作:“你甭說甭說了,我找不著,你自個兒去買,回頭我買的不對勁兒,馬屁沒拍成再拿蹄子蹶我。”

段瓷氣結:“我現在馬上要去見甲方,散得早了刷子還非讓我去機場接他一趟。你去就找到了,實在不行就幾家的都買了拿回去送禮!”

芭芭拉心說我可不想帶那麽多東西回去,也懶得再和他絆:“找連翹陪我去,西單那兒她比我熟。”

段瓷有些惱她:“虧你還老北京人。晚點兒再過去吧,別成天弄得人上不好班。”

芭芭拉怪笑:“喲喲喲。人連翹說什麽了?把你急得……”

他還道自己的話是同連翹客氣,在段超看來卻是替她報不平,段瓷越來越搞不懂該怎麽拿捏尺度了。張著嘴半天,忽然無從辯駁,囑咐一句“買完找地兒等著我去接你們”,直接把手機合起來。身後傳來眾人談笑的聲音,其中有一個跟剛才談論的主角聲線頗相似。段瓷回頭,看見蘇曉妤跟幾個高管聊著天從電梯裏走出。

香檳色綢緞尖領襯衣,米色長褲,身上沒有多餘的飾品,隻在耳垂上戴有兩顆淚珠兒似的珍珠吊綴,簡潔利落如同那頭貼耳短發。手段靈活言語油亮的蘇曉妤,外表看起來像精致易碎的瓷娃娃,讓人很難對她產生防備心理。對於女人來說,出色的外形也當算是一種才華,麵對這麽一個玲瓏兒,即使你明知她的目的如何,也難免自動降低防備,放棄手裏的優勢,單為了搏美人一笑。何況做生意這種事情很枯燥的,誰不願意選一個賞心悅目的來陪自己打發這枯燥呢。蘇曉妤無疑是很懂展現自己各方才能的人,也因此學曆並沒多高的她,入行僅幾年時間,就能攀到今天的身價。

很快就發現另外一道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略微側目,笑著與其它人交待一句,朝段瓷走來。段瓷也和幾位下屬頜首打過招呼,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待她走近了,隨口問著:“如何?都是老熟人了吧?”

蘇曉妤頗無奈地讚道:“段十一真是塊活招牌啊,連這幾位都肯為你移駕。”

段瓷挑挑嘴角:“蘇總你說反了,他們看中的是我背後這塊牌子。”

蘇曉妤以指掩口,自嘲一笑:“我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自我,以己推人了。”

段瓷避重就輕,笑道:“做人到了蘇總這種高度,難免自我,並不是什麽毛病。”

“這話讓上司給我說,要不要理解成一種警告啊?”她盯著他,故作緊張,有著調笑意味的眸子輕輕晃動。

她這種表情,讓段瓷很容易與另外一張狡猾明豔的臉孔產生聯想,以至剛剛在會議室聽她發言時,他竟然屢屢走神。弄得小邰十分擔心,要不是趕著去出席個同行的晚宴,這會兒大概正慷慨激昂給他上兵法課呢。他忠心的特助一直以為蘇曉妤如此輕易地跳過來不單純,疑心E.L.I.在同新尚居玩貓膩,這樣的話第一個倒黴的會是他段瓷。

段瓷的專業是經濟法,對兵法了解甚微,他隻知道用人不疑。又何況,對蘇曉妤地產顧問以外的才能,他還沒達到產生興趣的程度,隻是有時候會不由自主地拿她與連翹對比。兩人同樣擅長察言觀色打機鋒,同樣會用狡猾的表情掩飾更為狡猾的心思,不過一個用在談判桌上,一個用在了玩樂窩中。段瓷在想,連翹如果肯把勾引男人的精力轉移到事業上,肯定不會遜於蘇曉妤。並且她那麽年輕,有多少人羨慕不來的資本,他暗示過她,以她的悟性怎麽可能聽不懂,可她不需要什麽改變。

魚有魚的水,鳥有鳥的天,人沒有資格對他人的生活方式指手劃腳,段瓷也是偶爾覺得可惜罷了。連翹適合的領域,明眼人都得出。被對浸泡的那對,明明不是側鰭,是浮出水麵即會見風而豐的羽翼。

魚的生活半徑確實是又小又單調,可最起碼在這個缸子裏,沒人來打擾。哪怕明知道有人在外麵有人看著自己,也能無所謂。手指點在那尾發財鸚鵡的眼睛上,連翹無聲地問:是吧?隔著厚厚的有機玻璃,那家夥連半點驚嚇的反應也沒有,無限雍容地轉個身,自尋一根水草取樂去了。看得她悶悶的直想發笑。當魚也挺好的,換成鳥雀囚於籠裏,任是養了再久,有點風吹草動,還是會驚惶掙紮,不及水裏來得安心,說穿了,太相信那對翅膀所能到達的高度。

其實會飛也不見得能飛就是了,偏又沒有魚那枯守一方死水的本事。做人最怕做成她這樣了,已決定效仿水族一生淡泊,卻又巴巴兒地看著那高高在上的,後背直癢。

安紹嚴走進這家港式茶座,環顧一巡未果,求助於早已跟在身邊的服務生:“一位女士,卷發,長著一對笑眼的。”服務生心靈神會,將他引到水族箱後麵的卡座。安紹嚴豎了姆指:“聰明啊小夥子。”

連翹一早聽見有人過來,也不作它想,仍在與那缸子魚叫勁。

安紹嚴坐下來,發現這個角度能看到門口動向,外麵卻很難見到裏麵,驚讚道:“你倒是會選地方,常在這兒跟有婦之夫約會?”

連翹哼著提醒:“安總叫我來的好不好?”

他被反將一軍,笑著解釋說剛好一會兒約了人談公事,免得再來回折騰,就不知道她工作時間打電話把他叫出來要匯報什麽情況。“助理跟我說,前些天行政那邊反應,某些前台請私假現象嚴重,沒提你名兒,但用得著特意跟我說的,沒別人吧?”

連翹歎口氣,轉過來坐好,給他看明顯的熊貓眼:“就是說我……”

安紹嚴嚇了一跳,拉下眼鏡細看一番:“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所以說請病假啊,陳大美女還不相信。”她話一說多,嗓音的沙啞也聽出來了。

安紹嚴看得心疼,又忍不住逗她:“那——你是讓我去跟陳經理說,‘巧喬真的病了嘛,就給她幾天假好啦~’。”一口台灣普通話,加上那個怎麽看怎麽騷包的太陽眼鏡,把個包二奶的色鬼老板演得惟妙惟肖。

連翹已經沒有心情再拿捏風情陪他玩,眉一挑翻了個鄙視至極的白眼。

既然哄不樂小佳人,安紹嚴也隻好結束表演,關切地問道:“好了,別氣了。病了嗎?要我帶你去看醫生?”

“我都多大的人了?”連翹為他問出這種話哭笑不得,轉身伏在沙發靠背上,手指繼續在魚缸上亂塗抹。

安紹嚴看出她心事不小,也不催促,摸出香煙,等她自己想好了再說。

稍頃,她問:“你相信我在北京的事,他真的不知道嗎?”

沒頭沒尾的問話卻讓安紹嚴怔了一怔,打火機火焰騰起燒了半天,也沒夠到煙杆。

連翹茫然地搖頭:“我一直不相信的。我覺得恰恰是他能查到,知道我在你身邊,才不來再為難我。這樣就行了,知道對方生死,然後各過各的日子,什麽以前,以後,都不想那些,就像我跟你說過的,我其實一點也不奢望躲開他,如果不是深圳認識我的人太多,就在當地找個這樣的差事混下去,我也願意。”

他把煙點燃,深色鏡片和嫋嫋煙霧都沒擋住擔憂的神情:“發生什麽事了嗎?”

連翹將昨夜和一個朋友在酒吧遇到流氓,並被意外搭救的過程,簡單陳述,安紹嚴聽得專注,末了隻勸她不要想太多,北京還是有好人的。連翹不願這麽被他哄過去:“他們肯定是南方人,我聽得出。”

安紹嚴索性一撐到底:“南方就沒有好人嗎?換我見了這麽漂亮的姑娘被欺負也會出手幫忙啊。”得到她冷冷的瞪視,他正色:“不要把人心想得那麽冷漠,這種事誰見了也不會看著不理的。不一定是他,你不要自己嚇自己。”

“我沒說人心不好,可是,那兩個人本來是要進酒吧裏的,幫我攔住那夥流氓之後,走的卻是搭車過來的方向。”這句扼要的分析把安紹嚴也說得無言以對,水族箱裏的增氧泵唱了好一會兒獨奏,旁邊客人來來去去,也都安靜,氣氛壓抑得像浸在水裏。連翹抬頭笑笑:“算了,你說的對,可能是我太平日子過久,自己開始胡亂想。”她看看手表:“你是不是還約了人?夠鍾沒有?我先走嘍?”

安紹嚴反倒陷在思考裏很深,對她的問話沒什麽反應。連翹心道這小老頭果然異於常人,我都不想了你又犯起深沉,拿了背包便要走。見她起身,他才乍醒一般:“哎哎,別走哇連翹!”

連翹臉黑:“喊那麽大聲幹什麽?”

安紹嚴也不好意思地看看旁邊投來異樣眼光的服務員和食客,擺手讓她坐下:“話還沒說完你急著走什麽?”他斟杯茶給她,“你啊,我算看出來了,公司那些人都被你這半年裝出來的好脾氣給蒙到了。”

連翹冷哼:“你認識我幾個半年!”

安紹嚴笑得幾分滄桑:“十幾……不,幾十個了吧。”

她橫空問了一句:“安紹嚴你幾歲了?”

他呆呆地:“四十三。”

連翹更呆:“好快。”

安紹嚴一口茶噴出來:“這是晚輩說長輩的話嗎?”

連翹怪罪地拿了紙巾擦桌子:“真惡心。誰是長輩?”

“好吧,就算朋友,囉嗦一句,別再玩到那麽晚,尤其還是兩個女孩子。”說完有些驚訝,“咦?我記得你隻跟男人出去泡到三更天。”

“她不同的。芭芭拉是我來北京之後,唯一一個保持聯係的朋友,知道這對我來說是什麽意義嗎?”

“我不是嗎?我不算仍然聯係的朋友?”

“你充其量是我媽媽的朋友的男朋友,媽媽死很久了,所以我當你是長輩的。你現在是我老板,再扣押我我就告你騷擾。”

“阿翹你可不可別強調我‘充其量是男朋友’?很挫敗。”

“少來,女兒都會煮飯了。還失落什麽啊?”

提到女兒,安紹嚴馬上一副慈父相:“說起來我剛好一會要去接小寒,她吵著要你陪她去買衣服。唉,養女兒真是……老爸再怎麽疼也白搭。幹脆你就在這兒坐著好了,等我跟人談完事情一起回我家住,明天假期,你哄小寒一天。”

連翹頗得意,故意不動聲色:“你見客人要我坐陪,別人看了亂想,破壞我名聲,買禮物補償啊。”

安紹嚴佯怒:“你房租都是我來交,薪水領那麽多,做得又少,還敢要禮物!說真的阿翹,多幫我一些吧,現在房產這塊越來越難做……”

連翹打斷他:“你約了人幾點啊?怎麽還不來,我先去接小寒好了。”

說到重點就偷溜,安紹嚴鬱悶地曲肘看時間:“還有幾分鍾。段十一這家夥時間掐得奇準,像台機器,估計還要一會兒才到。你應該見過他吧,新尚居的段瓷?待會兒就說你幫我送文件來好了,這人是做大事的,不會無聊猜忌這些。”

連翹眨眨眼:“段瓷啊?不見得吧……”

嗯,就是他最先說的她,天生一副情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