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0章

事實上連翹正迅速自我膨脹著,她甚至在想,要是自己沒這麽優秀多好,就可以光明正大偷懶了。

恒迅首輪融資未果,後續工作莫名其妙派到她頭上,安紹嚴說,別人信不著。連翹當然是絕對可以被信任的人,也恰好懂資本運作,雖然強項在不動產領域,可是對企業融資也並非全無概念。隻不過連氏向來做投資方的,她沒有類似工作經驗,跟著安紹嚴開過幾場電話會,還是覺得與自己的專業不屬一行。

所學無以致用,連翹有心想推,沒等開口,安小寒緊著眉頭向她求情,“爸都累壞了,現在成天睡覺。小翹幫幫他吧。”

連翹很痛快地答應了,接下來問她:“我幫他做什麽啊?”

小寒張大嘴,回頭望著水池邊搖椅上的父親,沒被教過要如何做答。

安紹嚴用報紙擋臉,露出的兩肩一抖一抖。

連翹氣得半死,拿起果汁一口喝光,杯子用力放回桌麵,凶惡讚道:“好喝。”

小寒嚇一大跳,再不明所以也能感覺連翹在生氣,快速撤走玻璃杯。

安紹嚴合起報紙,撥撥被風吹亂的頭發,走過來捏小寒臉頰,“去拿個橙,給爸爸也榨一杯喝。”

小寒歡快領命,拿了空杯子往屋子裏跑。

他在後麵又喊:“再凍些冰塊啊。”低頭看見兩隻努力瞪成滿月的眼睛,嘻嘻笑道:“小寒真乖。”

連翹接道:“你卻總是這麽陰險!”

他安撫地伸手欲捏她,“小翹也乖。”

“死呀。”她躲開他,沒好氣罵道。

“嘿,大吉大利。”雙手合十拜一拜,坐下來教訓她,“講話沒氣質,帶壞小寒。”

這老頭真該去學演戲,既不浪費美貌又成全演技。連翹撇個白眼,瞄到他擱在桌上那份金融報的重磅頭條,順手拿起翻看。拜他所賜,她對各種財經動態條件反射地感興趣。

安紹嚴笑眯眯欣賞自己的調教成果,從盤中揀了顆大個兒布朗,吃一口嫌酸,遞給了連翹。

她大略瀏覽一遍要聞,將報紙扔下,“反複無常的地產股。”看就知道是大股東團撤出做別的投資了,“你跟著攪這渾水幹什麽?”

“搞清楚,”安紹嚴點了根煙,吸一口,“我想攪也沒資格。”

“所以更值得鄙視。你手上隻昆明那麽一個項目有能力躋身資本市場,現在看來時機明顯不夠成熟。”斜眼瞥他,“項目是我們整體持有,做完之後直接就可以抵押,跑去國外找私募?虧你想得出。”

安紹嚴饒有興趣地捉捉下巴,“可國內目前並沒有商業配套的信托政策。”

本土住宅市場萎縮,恒迅動用了大筆資金灌築商業地產,此時第一次啟動融資計劃。安紹嚴當然也不想采取短融長投的風險模式,然而現行政策下,也隻有暫時引入短期財務投資這一條路可行,隻是還需同時物色關注長期價值的基金。

過程會相當艱苦,但是做完這件事,他真的可以退休了。

那一臉倦色讓連翹於心不忍,歎口氣道:“你有必要這麽著急嗎?國內購物中心還未發展,相關的金融政策和規定自然不可能明朗。但從銀行角度來說,他們願意貸款給持有型物業。如果不發生大規模經濟危機,猜測明年年初,最遲第二季度,部分商業銀行就會出台類似貸款政策。我做過粗略估價,恒迅這種體量的商業在昆明,隻要做起來,兩個億上下十點的浮動,五年貸款是最基本的。除此之外,還要加上租金收益,項目過了養商期,商家每年會帶來大量現金流。”狐狸眼裏盡是算計的精光,“安紹嚴,做商業你聽我的沒錯。實話給你說,我們戰略眼光不同,很難配合你做下去。不過有我來幫你帶商業,你繼續攻你的國外資本市場也未嚐不可。”她扔掉果核,擦擦手又拿了一個。

安紹嚴不讚成地盯著那枚果子:“這麽酸的東西別貪嘴,待會兒胃疼。”

她不允許他岔開話題,“你聽見我說的沒有?快找人把我從現在工作裏替出來。別人巴著我去做商業呢,就你暴殄天物。”

得意的模樣惹他促狹一笑,“都誰巴著我們翹兒了?”

“多著呢……”她語焉不詳,低頭咬下一塊果肉,嚼在口中,直酸到心裏去。

說起來,安紹嚴早就告訴過她,段瓷嗜才如命,連翹想不到這話在她自己身上得到了證實。

知道她的真實年齡,段瓷第一反應是求證那篇項目分析是否為她所寫。知道她的學曆後,怪她幫安紹嚴不幫他。她堅持要去美國,他用最誘人的工作機會留她,允諾為她量身打造團隊。

其實她要聽的也不過是一句,別走,我舍不得。

安紹嚴無法從她陰晴難測的表情裏猜出心思,隻當她被專業以外的工作惹煩了,“好吧,剛好下半年北京這邊的舊項目升級,我正愁調不出人手來做商業配套。”

連翹愣了半天,“哈?新城規劃還可以考慮,讓我去做社區商業?那我寧可回去當前台。”

安紹嚴頭疼無比,“是,你是大神,我廟小委屈,就當幫我吧。不然這邊誰來搞?所有能帶隊的都在昆明,那邊已經到開業籌備,你現在加入也要磨合一陣,不如留著精力幫我做好北京這幾個項目。”他以為她會滿意這個安排——不用跟段瓷分居兩地,不想還要費一番口舌。

“昆明項目92%的招商率,你認為做得很成功了是嗎?有個詞叫厝火積薪,記得還是我小時候你給我講過的。你打算躺在這堆暖洋洋的柴火上長睡嗎?”她本想到昆明觀察一陣再下結論,現在看來適當的恐嚇還是有必要的。“這次招商表麵上看,質量和數量上都差強人意,實際上呢,你應該也發現了,入駐品牌與最初定位根本不符,這其中竟然還包括一個特殊業態的次主力店。”

安紹嚴果然重視起來,“我注意到了,但這些調整也都在備選商家範圍內。”

她笑著問他:“備選替正選的比例是多少?”

他沉默,卻不是因為這個問題。

“另外,我看過合同,八成以上的商家,以當前價格簽了最短十年的租金協議。這意味著哪怕將來地塊升值了,鄰街商鋪10塊錢瘋搶,恒迅仍然要以4塊錢的租金優先租給現有商戶。也就是說,我們耗資將商業氛圍培養起來之後,自已其實享受不到溢價。”落井下石補充一句,“92%?我真心希望這個數值能再低一些。”

“說完了?”他仰頭看她,漂亮的唇型竟然是彎彎一道弧。

連翹傻眼,“你在想什麽啊安紹嚴?”

“想要不要鼓掌。”他笑容諂媚,“小翹剛才好神氣。”

“我不信你三年之後還笑得出來。”她壞心地詛咒,負氣道:“為了這個項目,我把過去一年養肥的腦細胞都幹掉了,你敢說不讓我去?”

“為什麽一定要去昆明呢?”安紹嚴心知肚明,昆明那種項目的難度不足以讓她向往。

剛剛她講了那麽多,他聽得其實並不認真,心裏一直有個聲音,輕輕在說:小翹,好久不見。

洋洋灑灑的說詞,邏輯嚴謹,咄咄逼人的自信,這樣的連翹,身上哪裏還有夏初的影子,分明得自鱷魚親傳。他所知那個不甘於做背景的孩子,長大後必定有這副架勢。

而不應該是一年前那隻傷弓之鳥。

他慶幸她在受傷的時候,沒有逞強去飛,而選擇來他這裏落腳。現在傷痛漸合,羽翼漸豐,他哪能做捆她翅膀的人。

小寒端著托盤出來,上麵的杯子裏盛了過滿的果汁,她要留心腳下,又得兼顧果汁不能溢出,小心翼翼的步伐笨拙可愛。

保姆站在不遠處的門口,隻是謹慎注視,並不上前剝奪她為爸爸服務的樂趣。

悠藍的天,青青院落,褐色房子,白色桌椅和一架秋千,穿著紫色裙子的小姑娘,像朵健康的風鈴草。

庭院裏大片亮綠的草是矮天堂,不名貴,但生性頑強。

他想給珍愛的人創造的,也不過就是這樣一種生活。

“你不需要幫我做什麽,小翹。”他笑容暖暖,“留這兒陪他吧。”

連翹搖頭,“你還不明白嗎?我不是想去昆明,隻想離開北京。”她扯開礙事的椅子,讓小寒順利把托盤放下。“我會幫你做好業態調整和二次招商的計劃,然後再去美國。”

安紹嚴訝然抬頭。

“你說的對,我鬥不過他。”她夾了一塊冰,扔進嘴裏嚼得咯崩響。

果汁擺到爸爸麵前,卻沒看到他熱情地撲上去,小寒甩甩有些酸麻的手臂,稍有失望之色。

連翹含含糊糊道:“小寒啊,以後榨果汁的事就交給胖阿姨做吧。爸爸嫌你弄的不好喝。”

“啊?”小寒一臉受傷。

安紹嚴哭笑不得,拉女兒坐在旁邊哄著她,“別聽小翹胡說八道,她想把你拐去她家做保姆。”

小寒為難地看著連翹:“我還得給我爸做飯呢。”

連翹眨眨眼:“爸爸很怕你累的,不用你做飯。”

“我可沒這麽說哦。”小寒就這麽點兒小樂趣,他不想打壓。

小寒慢半拍說:“我才不累。”

連翹嗬嗬兩聲,俯身在杯沿上輕啜一口。

安紹嚴聽懂她繞來繞去在說什麽,搶過杯子笑罵:“鬼丫頭……”

小寒問:“連翹你還想喝嗎?爸說橙汁喝多了會流鼻血。”

“那我不喝了。”連翹笑起來,“你其實也挺辛苦的,安紹嚴,幹脆給小寒找個媽媽吧。我幫你留意一下好不好?”

“好啊,”安紹嚴頗為滿意這個建議,“不過我要求比較高,能洗衣會做飯,勤快本份,有過護士或教師經驗的優先。”

連翹一下就想起許欣萌來,被自己的陰險嚇到。

安紹嚴則被她嚴肅的臉色逗笑,“弄得像真事一樣。你啊,不想讓我辛苦就別製造那麽多麻煩,有事直接跟我說,自己琢磨來琢磨去的,我又費心思猜。”

連翹卷著鬢角,“那——人總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嘛。”

安紹嚴沒轍,“可你不是思考,你那叫鑽牛角尖。”

連翹不語,她相信如果思想銳利,牛角也能鑽破的。

小寒猶豫地舉手,“我可不可以不要媽媽?”

安紹嚴大笑,“我們當然不要。家裏房間你一間,小翹一間,爸爸一間,胖阿姨一間,還要給同學來玩留幾間,哪還有媽媽住的房間,對不對?”

“不對吧?”小寒不假思索地糾正他,“我們同學爸爸和媽媽是住一個房間的。”

安紹嚴挫敗道:“我覺得這孩子不能再上學了,還是我親自教育的好。”

連翹幸災樂禍之餘也有些同情,“我替你鎮守西南,你可以放心地滿世界騙錢,也可以閑在家裏騙小寒。”

安紹嚴說:“隨便你吧。”

果汁酸甜適中,而他真正享受的,是小寒那份因努力被肯定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