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39章
傷感的事想太久會影響健康,活到安紹嚴這個年齡,多少開始懂得養生。他常讓連翹不要再想過去,盡管過去過不去,但是即使事情糟糕到無可挽回,如能不再受它影響,起碼生活還可以繼續。想著怎麽活下去,傷心的時候不如找事情來傷傷腦,腦子被占滿了,就不會去想那麽多。
連翹偶爾會奇怪,“安紹嚴,你怎麽變得這麽隨波逐流?”
安紹嚴咳了咳,笑,“我希望你想說的是隨遇而安。我不是一直就這樣嗎?沒你那麽任性的。”
連翹心說你當然不是這樣,否則當年怎會拐了赫赫有名的方家千金私奔?這話噎了回去,隻對他說的任性二字沒好氣冷哼。複又失笑,笑自己快三十歲的人了,不知怎麽,在他麵前總有不合年齡的舉動。兩顆黝黑眸子一轉,被烏沉沉天色吸引:“要下雨了……”
眼看著一朵笑自她唇角忽而綻放,安紹嚴不知道她在笑什麽,卻因為這笑容恍惚得不知了所言,“為什麽?”
連翹被問得挑眉,視線自窗外模糊的景致收回,悠哉哉瞥他一眼,“我說要下雨就是要下雨了,哪兒來那麽多為什麽?”
安紹嚴先是為這語氣逗笑,接著免不了有些觸動。她這副神態像極了夏初。
被男人寵壞的餘夏初,一貫的霸道,至剛則易斷,正是沒受過丁點兒委屈,才會稍不如意即走上極端。她以為死可以一了百了,從來沒想過她的死亡會為女兒帶來什麽。
連翹皺眉看他,“胃又疼了?”
他縱容地笑著,像是小寒說了傻氣的話。“好好的胃疼什麽?”
可手仍壓在胸口,掌心下麵絲毫揪痛的,倒不是胃。
“餓了?”時間還早,可他在飛機上想也沒吃什麽,連翹說,“先下樓去吃點東西。”
“不急。過會兒跟我去接小寒一起回家,吃完太晚的話,就住下,或者叫司機送你。”沒等說完,想到她有可能約了段瓷,語速拖慢了半拍。
連翹並沒為難表情,反而爽快地起身,“還是現在就走吧,怕一會兒真下雨了堵車。看你注意力一點都不集中,早早回去歇著。”
安紹嚴佯做驚訝,“你說話越來越重的北京腔兒了,發現沒有?”
連翹輕嗤,“什麽稀奇事?”
在波士頓的時候她學芭芭拉說話,對卷著舌頭發音的方式不習慣,到北京聽了這一年,楊霜段瓷都是滿口的京片子,自己說話的時候也沒留神帶了那麽些兒化音。
她總結一句,“因為我媽是北京人,我有這血統。”
他回避不及的話題,她倒拿出來大大方方說。
安紹嚴搖頭,起身,踱至窗前看壞天氣,等她收拾電腦,“你英文說得也好,我們小翹兒有語言天賦。”微笑欣慰,似讚美聰明的女兒。
她還他一記皮笑,“嗯,我們安紹嚴有馬夫天賦。”旋身挑下他漂亮精致的下巴,“走咯,回家。”
“咬你哦!”他眯眼威脅。
她大笑,蓋過了電光火石間他的隆隆心跳,甚至蓋過了天邊滾來的悶雷。
北京的夏天,比深圳還多雨。
段瓷沒在深圳久居,不得橫向比較,隻覺得今年跟往年夏天比,雨水頗豐。
三天前為新顧問公司與精冶的案子飛了趟香港,回北京的這天,雖未落雨,天卻陰得遭人唾棄。正午一點多鍾暗如傍晚,能見度極低,進了三環就一路狂堵。半空裏不知是霧是霾,擋得太陽渾身使不出勁兒來,段瓷都替它著急。“我走這些天一直沒見晴?”
小邰漫應著,“要麽說您回來的是時候。前天機場高速就快要封路了,這幾個轉盤底下,水都積了有一米來高。昨兒停一下午,滲了不少。不過沒啥用,瞅著又要來場暴的。”車夾在路中間進退不得,探腦袋向前麵望了望,歎口氣坐回來,嘴裏越發碎叨。“估計哪段又肇事兒了,地麵溜溜滑的。要都有刷子爺那技術還成。”
段瓷冷哼,“少幾個他那樣的,首都交通不至這操行。”
他平時說話算不得斯文,但也很少這麽糙,小邰笑了笑沒敢亂接茬兒,直覺猜測讓他心煩的不僅僅是為了精冶南北奔波這件事。他不是那種會為自己處理不了的事遷怒別人的老板,通常公事上的磕絆都是悶著琢磨。
段瓷半仰頭靠在椅背上打盹,信口問起精冶那邊的進展。
小邰不深接觸顧問工作,隻跟著參與會議,掌握項目進度,以便為段瓷做行程安排。精冶這個態度詭異的甲方,他提起來就滿腹抱怨,“還是之前一樣,把做好的階段建議一通亂改,打回來重做。項目組以為市調出了差錯,重核分析問卷、製表……一周時間就耗費了。結果用的還是最初那份,這麽反反複複,根本是在浪費時間做無用功。”停一下,說自己的看法,“也許確實是那塊兒地出現了什麽問題。”
段瓷反應漠然,“不是地的問題。”是什麽?腦中弦顫,他又重複一句,“不會是因為地。”
精冶的背景小邰也清楚,但他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理由。總之跟這種甲方磨久了,足以讓整個新顧問公司軍心動搖。“對了,趙科和孟傑濤可能是有想法,蘇曉妤跟你說了沒?”
思路中斷,段瓷輕掀眼皮,“什麽時候的事?”
看來是沒說了,小邰暗忖這女人夠能壓事兒的。“昨兒趙科自己跟我說的,聽他的話,雖然沒遞辭呈,也是去意已決。”謹慎地瞄一眼鏡中臉色像陰天一樣平靜的人,“您意思呢?留嗎?”
他說的這兩位,是負責精冶項目的商業規劃總監,而精冶又是新顧問重點項目,他們的變動,影響可不止是團隊士氣的問題。
車子挪挪停停了好久,段瓷看看窗外景物,感覺也沒移出去幾步遠。天色越發的暗了。
昱日例會後,總裁辦公室裏,蘇曉妤同段瓷提起趙孟二人的去留問題。
邰海亮眼看桌麵上那兩張白得刺眼的辭呈,難免對拖延報備造成這種局麵的人心生不滿,“您真沉得住氣啊蘇大美女?”他沒惡意,但想到段瓷一下飛機就遭這麽當頭一棒,語氣委實挑撥了些,“這節骨上了才想起問段總怎麽辦。”
“各人處事風格不同,在我看來不到這節骨上,沒必要勞煩段總,畢竟是我直管的人。”蘇曉妤麵對苛責不怒反笑,似風度上乘。
隻是那笑臉美如毒蛇身上的豔麗花紋,讓人無論如何陶醉不起來,反倒徒增危壓。
段瓷發了封郵件,待查看完對方郵箱自動回複的已收報告後,才將視線挪到辦公桌前的二人身上。
雙方姿態尚佳,沒有針鋒對口,隻不過辦公室裏沒有其它閑人,無顧慮之下,你言我語說得急了些,空氣中騰起淡淡火藥味。
蘇曉妤蜂後心性,受到威脅揚針蜇人大抵是本能,言下變相諷剌小邰過於依賴上司。倒是小邰跟了段瓷許久,已非初入職場的毛頭小子,懂得什麽場合下什麽台詞不應該計較。
執起兩張辭呈作勢看看——項目展開不了,引咎離職。段瓷搖頭笑笑,“就這樣吧,相信該做的蘇總也做過了。二人都是顧問公司主幹,想必也知道這時候撤出會造成什麽影響,既然還是做下這種決定,我不想勉強。認識這麽久,私交也不錯,大家不做同事也別成了仇人。”簽好字交給小邰,“蘇總還是專心項目,人事上的手續給小邰處理吧。”
小邰接了翎子出去,隨手帶門,把這隻滑溜的美人魚留給他一人斬殺。
段瓷神色自若地繼續吩咐:“另外關於人手的事,內部培訓有必要,當務之急你還得多分心留意一下。”
蘇曉妤點頭道:“這次的事我也有責任,隻顧著啃項目,沒注意到下邊人想法,有點措手不及。”
“新公司人員變動很正常,要有個磨合調整期,這你倒犯不著自責。”段瓷起身繞過桌子,安撫地拍拍她所坐的椅背,走向會客區沙發上坐下,尋個放鬆的姿勢向後靠去,揉著頸根處,無奈說道:“事兒是在可預料範圍內,不過,怎麽辦呢?”
“商業規劃我們還有另一位總監,能力隻在他們倆之上,而且項目現在已經過了規劃階段,人員方麵暫時還不會產生太大缺口。”蘇曉妤說出眼下對策,“這些天一直通過各種渠道在招人,你出差的時候麵試了一些,有幾個可以見見細聊。”
“我不是指這個。”目光極輕地在她臉上掃過,段瓷凝視著天花板,若有所思,“精冶的項目你做好準備,很可能到頭來隻是練手。”
蘇曉妤臉色稍凜,“有什麽消息了嗎?”
“沒有。所以才要做最壞打算。”拖延流程期,拖延進度,本身對甲方來說百害無一利,精冶偏偏為之。事有反常即為妖,連總公司那群不理朝政的老家夥們也特意找他過去問及,精冶集團愣是一點動影也捉不到,哪怕與項目不相關的其它經營單元投資。
他合起眼,心思隻在腦中亙旋。
安靜得讓蘇曉妤幾乎疑心他已睡著,試探地喚他:“段瓷?”
獨特的聲線,入耳來使人心神錯亂,段瓷啞然應道:“哎。”心知此兮非彼,他仍願自欺片刻,隻為緩解相思毒發。
惱人的項目,緊張的工作日程,周轉繁重公事間,可稍不留神,那隻狼便躥上心頭,巧笑嬉戲,爪上尖銳指甲在他腦膜上輕搔挑逗。他又疼又癢,又舍不得把她一巴拍開。
蘇曉妤輕笑,“哎什麽呀,跟你說話呢。”
段瓷掩飾地調整坐姿,從幾下取出紙杯,為她與自己各倒了杯水。
蘇曉妤定定看他,毋須言表的眷然。
她是眾所周知的女強人,可在戀慕的男子麵前,斂去強硬麵孔,不過是個女人。隻因為他開口,隻因為他的那句“強強合並”,她從E.L.I.跳過來。此舉雖談不上犧牲前程,也實無太大必要。畢竟兩家公司實力不分伯仲,而女人的事業期要比男人短,每走一步都應該看得到飛躍性的進展。E.L.I.到新尚居,她隻是換了一條並行的跑道。
有朋友善意取笑她,女人三十,邏輯開始混亂了。
她完全無語可駁。其實年齡是無辜的,她也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段瓷有沒有可能愛上自己,她半點把握都沒有,隻想著能一起為同一件事或喜或憂已很好。感情這種東西,不貪心,才容易幸福。
段瓷抬頭望進一片柔情,隻若未懂,“開了一天會累不累?喝點茶解解乏吧。”他垂了眼瞼,笑看杯中微漾的淺褐色**,“這茶可是我從恒迅討來的。他們安總裁人很大方,我不過隨便誇句茶香,第二天整包的茶葉就遞過來了。”
隻是當時他喝著美味,這會兒卻隱隱澀口。
“你愛喝茶?”她挺意外的。
段瓷故意逗她,“不搭調嗎?”對吃喝沒太多講究,茶和咖啡在他心裏不外乎都是提神解渴的東西。秘書知道茶是他向別人要的,以為他換了口味,每天一壺清茶泡好送進來。
蘇曉妤誠實地眨眨眼,“當然不搭調啊。段總是文人雅士裏的豪放派,應該喝酒作詩的。”
段瓷露出為難的表情,“酒還是免了吧……喝茶養心,酒後亂性。”
他的酒量,她有所耳聞,難得捉到段十一的痛腳,卻不狠敲,噙一抹堂吉訶德式的得意笑容,低頭抿著溫燙的茶水。
盡管是閑聊,辦公室裏的身份地位,她還不肯逾越。
是這份得體的機敏,讓她取得比尋常男人更好的地位,並兼獲尊重。段瓷笑道:“不是說女人的容貌和智商成反比嗎?你豈不是在向自然定律進行挑戰?”
“應該是沒那種定律吧。”蘇曉妤放下杯子,“隻不過當一個女人美貌與智慧並存的時候,很奇特的,大部分男人隻會在意前者。”
段瓷嚴肅地點頭,“因為大部分男人都不是瞎子啊。”
“對,”她笑笑,“這就直接使得漂亮的女人不肯去努力了,因為即使你努力了,不是瞎子的人,也隻會看到一張漂亮臉蛋兒。”
表情柔和,話卻說得諷刺至極了。不是瞎子的段瓷苦笑,“現身說法嗎?”
她想了想,“當然是。”
段瓷心悅誠服,“現在的蘇曉妤,不怕別人將她的努力歸功於臉蛋了。”
“也無所謂。”這句話說得俠氣橫生,“漂亮也是我的本事啊,而且是別人想學還學不來的,理應善用,要不然哪對得起老天這麽厚待我。”
段瓷忽然感慨,“不是人人都能像你這麽想得開。”
所以連翹就沒有她的成績。
他是活到今天才知道,原來漂亮也可以讓人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