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8章
對於連翹,段瓷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態。是否隻如小邰和楊霜他們所說的那樣,她勾起了他的征服欲,段瓷不完全同意這種說法,誠然,讓這遊移不定的狡猾女人真正為自己所有,聽起來頗具滿足感,可他自認不會幼稚到為這種簡單的所操縱。
征服需要手段,而他甘願不動心機。或許潛在的期望,不僅僅是征服她,更能在征服的同時,被她征服。
可她卻說:“我不想待在你身邊。”
有那麽一瞬,段瓷想,如果他不是她想要的,那他就如她所願,不再糾纏。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之前,他依言撤手,退後一步。
連翹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麽容易妥協,錯愕中回首對視,視及鏡片之下暗成兩窩黑洞的眼,心忽然一慟。惟恐表情泄露心思,她飛快轉身逃開,肩膀隨即被粗魯捉住。他不容掙紮地自背後將她整個兒按在懷中。
皮肉遭受的疼痛尚可忍受,窒息則使她本能反抗,“放手好嗎,段瓷……”
“辦不到。”力道又加一成,心跳抵著她支愣的肩胛,他傾頜湊近她,低語,“連翹啊,你就在這兒待著吧。”
他無懼於她對待感情的方式;她若喜歡虛與委蛇的遊戲,他也敢陪她玩,可這一切有底線,讓他放手,不可能,她不能跨過這道底線,來一再威脅挑釁他。
曾經她在噩夢醒來時問他,人受到威脅時,是否會做出令自己也感覺殘忍的事?段瓷承認,因為所有的殘忍皆源於膽怯。
“你替安迅工作,可以。去駐場也可以。要出差去雲南,去波士頓,都可以。”他將自己的底線告知與她,“但是如果想的是離開我,你哪兒也走不成。別把大夥兒都逼得不得安生。”
似懇請似商量,語調卻清冽到殘忍,連翹隻覺寒意沁髓,雙肩瑟緊。
有同樣低沉如嗟的聲音重疊入腦。
別走了,小翹,你能走到哪裏去呢?
忘了這件事,接受我。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你知道我不會讓你離開,即使你要恨我。
……
她隻要離開,並不要恨。
即使往日的笑容都是陰謀伎倆,寵愛也隻為複仇鋪墊,她確實是得到了一個工具不該有的幸福。這使她感恩,能夠原諒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事。但是無法忘掉。
連翹忘不了,那個她曾仰賴敬慕的男人,是怎樣將她壓在身下,在一串代表純白的硨磲麵前,恣欲肆逞。硨磲見證了有如背棄的絕望,決裂四散,似在嘲笑她曾經不齒的情懷。
放我走吧。在你身邊,我活不下去。
記得自己這樣請求。他終究允諾,也許是彌補。她不知道他是否對此懊悔,作為懲罰工具而存在的日子,他有沒有真心為她笑過。
為什麽要選擇用她來懲罰夏初?如果夏初會為了她的劫難而心生不安,又怎麽肯讓她有這樣的劫。滑經臉側潤入嘴角的眼淚,沒有任何味道與溫度。
段瓷卻被燙到,手臂倏然彈開。
緊箍的枷鎖撤離,肺部貪婪吸取大量氧氣,一息間,連翹的眼前與腦中同時空白。她垂著手,背包從肩頭落下,掉在地上發出悶響。被他勒痛的皮膚變得蟻走般細癢,漸漸失去知覺,身體已軟軟欲墜,可是不知道應該朝哪個方向倒去。
段瓷默默望著她的背影,想起某個夜裏,他也是這樣望著她。她蜷在寬闊的沙發後麵,極力壓抑的哭聲像動物受傷後的哀泣呻吟,在空蕩的房間裏斷斷續續傳進他耳中,遠比放聲更令他心酸。
段瓷彎腰拾起背包,站在她身邊無語凝視,那抹勾人成份的笑容被眼淚融化,淚幹了兩頰冰涼。毫不無費力即可抱起的單薄身軀裏,到底封印了多少心事。
良久,他試探地觸碰她柔軟卷曲的發,將她輕輕擁住,“隨便你吧。”
不想再看她獨自舔傷。美國的那個人若真能止疼,不管是毒是藥,他願意放手。
這夜連翹沒做夢,但睡得並不好,一忽兒發冷,沒過多久又熱得透不過氣來,似有悶霧彌漫了口鼻。早晨醒來呼吸不穩,眼睛又合了半晌,再睜開時被天花板上那隻簡潔的歐式吊燈吸引,不解它為什麽大清早就亮著。坐起來想要關燈,發現被子全蓋在自己身上,段瓷則穿著睡衣側躺在旁邊,睡得很沉。
連翹把被子推過去,正準備起身,他被驚醒,迷糊著拉住她探了探額頭,這才挪開手翻身轉向另一側重新入睡。
再看那床疊成雙層的被子,連翹恍恍明白了夜裏異樣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洗過臉出來,看著窗外天氣,懶懶拉開壁櫥。還有些退熱後的頭暈,撥了半天摘出一件,竟然男款襯衫,嘟囔著掛回去,忽然驚覺自己在這間房子裏的痕跡。
衣帽間陸續掛起的女裝,先還是隻辟一角,與他的衣服分置不同區域,後來越添越多,小時工洗過了,隻按顏色分類收起。她和他兩人都喜歡穿白色,有時候段瓷連抓兩三件都是她的,蠻不講理地禁止她以後再買白衣服。
衛生間有她專用的沐浴用品,冰箱裏總放著新鮮的布朗,臥室電視牆前麵的橫格上,擺了她整套的化妝品……他轟她去衛生間,她說粉體受潮會變質,其實隻是想從鏡子裏捕捉他假裝不屑卻又忍不住偷看她上妝的表情。
關了燈,昏暗中可見他疲憊的睡顏,連翹站在門口看了會兒,很想偷偷吻一下。
結果什麽也沒做,掩門退了出去。
不想要將來,也不給他過去,她隻想在一切還未被拆穿前離開,起碼他的回憶裏,她是曾擁在懷的溫暖,哪怕是一隻養不熟的狼。
安紹嚴從新加坡回來的當天就趕到公司,前台燕潔因為不能好好控製自己太過意外的情緒,對著電梯門開啟後出現的太陽眼鏡老帥哥驚呼其名:“安迅?”惹得旁邊小莫刷地掉頭瞪她。好在安紹嚴不以為杵,微笑點頭打過招呼,吩咐通知各部門總監明早十點開會,這才一派淡定地步向自己辦公室。走幾步停下來。
竊竊私語的二人見狀忙各自己坐好抓起電話。
安紹嚴回頭問:“小翹在哪個辦公室?”
連翹現在的辦公室屬於原來恒迅的商業副總,現在人被調去為昆明項目成立的商業管理公司做總經理,再回北京便是出差性質了,也實在無需專用辦公室。剛好新項目總監上任,行政部協調之後,這間風水僅次於總裁室的辦公室,劃給了在行政經理心中決策權也僅低於總裁的人。
安紹嚴邊走邊笑,推開寬闊的摩砂玻璃門,語帶嫉妒,“這兒比我那屋還亮堂。”
隻可惜主人沒精打采,合眼靠在椅背上,頭微仰,背後那一窗好陽光,反襯得她愈加氣色黯滯。
可以用久違來形容的聲音,讓連日疲於言笑的人也舒眉展顏。連翹的心情奇異地平靜下來,
“不是說明天回嗎?”說話時緩緩張開眼。
“回是一早定在今天的,本來打算明天才到公司,一想小寒今天也不在家,想你了,就直接過來看看。”安紹嚴將公事包丟在她桌前一張椅子裏,自己則坐進另一張裏,手指支著額角,歪頭逗弄地打量她,“等我等得焦燥難安了?別急啊,這就領你上前線了。”
“這就走嗎?”連翹把簽字筆丟進筆筒裏,一臉認真,“你不多休息幾天?不過安總精力過剩,還有興致給公司茶餘飯後供獻消食點心,明顯不需要休息。”
安紹嚴抓抓臉頰,“聽不懂。”
連翹負氣道:“慢慢理解吧。機票買了沒,我們這就走吧。”
“什麽機票?”他正色,老板架子適時搭起來,“公司規定總監級別出差一律乘坐火車軟席。”
她咬牙,“那就去給我訂一張今天的火車票。”
安紹嚴吃吃發笑,“我好像不負責員工訂票的……”看出來了,經過他用心良苦的磨礪,小翹的幽默細胞成功轉成尖刀銳刺,“怎麽樣?這幾天閑得厲害吧?沒事光給我發短信來著。”
連翹哼聲,“你好意思說~簽完調動單就跑去南洋快活了。知道沈主管找我談話時是什麽表情?隻差沒講:連翹啊,你不容易,終於讓金主開口給你名份了。我拜托你要升我也給人事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好不好?”
她被破格啟用的事,使得關於二人之間暖昧關係的猜測少了,都紛紛開始議論他們什麽時候結婚。連翹是從來沒在乎過這些八卦,可不代表就很喜歡聽,在她看來,安紹嚴這回根本就是想看她如何應對瞬間四起的流言。
算麵試嗎?
安紹嚴很不厚道地笑出聲來,並不檢討自己的欠妥做法。“有什麽不好?公司那些男同事也該給我收心好好幹活兒了,有事沒事往前台跑,什麽樣子?”頓了下,唇角笑意猶在,太陽鏡後不為她所見到的兩眸卻凝斂,“說起來,我這也算替某人掃清情路是不是?體諒他忙於新公司拓展業務沒有太多時間為你降妖除魔。”
眼睫快速揚了一下,連翹詫異地望向他。她沒想刻意瞞著,他知道了也不足為奇,對她與段瓷,他向來睜隻閉隻眼,持半反對態度,突然說起來做什麽想法。
她沒聽懂他的語氣是嘲諷還是什麽。思及此不免失笑,安紹嚴沒有那麽高攻擊性的。看來她真是跟段瓷在一起太久了。
不露聲色將她的反應一一捕捉。這是默認了吧?
她和段瓷的事,安紹嚴即使不過問,也有眼見耳聞心度。老實說他非但不讚成,甚至有些難以明狀的反感。初聽她玩笑地提起段瓷請她去做助手時,就曾脫口說過不許答應他。當時她隻道他不肯讓她去幫段瓷,卻不知他真正想說的是:你不許和他交往。
安紹嚴對段十一這個人並無惡評,雖說處事作風是與自己不同,業界有說法稱其是激進派也不為過。可安紹嚴覺得,一個成功如斯的男人能保持這種鬥誌,委實難得。像他自己就是即使有什麽想法,也終究會顧慮現狀而耽於實施。
從這個層麵來說,他深為欣賞段瓷。但是追求小翹,不行。
私生活且不去提,單說性子裏的詭計多端,或者換了個平常一些頭腦不太靈光的姑娘還好,他沒有玩手段的機會。偏小翹也是個油滑慣了的主兒,巴不得在臉上寫著“我智商一百四,你不動腦筋接近不了我”。
連翹最致命的缺點就是對自己的頭腦過於肯定,以至到了迷信的程度,於是藝高人膽大。安紹嚴想到她明知是圈套還故意鑽進去看究竟的心態,怎麽也放不下心。大概還是家長心理,自己的孩子再強悍,也總怕她受別人欺負。而他明知這是個外強中幹的孩子,別人隻要不被她外表嚇到,一欺負一個準兒。
想同她談談,一直沒有機會,拖到了她主動來找他要工作。
安紹嚴還記得,她剛來的時候,他就以現在的職位相待,她卻說:“我大學剛畢業,給我個最輕閑的工作吧。”
後來他也知道,她想換掉的,不僅僅是出生日期那一欄的幾個數字。而是想否認過去的那幾年。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他想問又不敢。
至於段瓷有沒有問過,安紹嚴直覺是否定的,但總歸他能讓小翹從接受工作開始,逐漸的,也許便不再抗拒這五年。
夏初忌日那天,連翹在電話裏不知所措的疼痛,透過虛無的手機線路,無比清晰地傳給他。他再不想重複這種經曆。段瓷若真能止疼,不管是毒是藥,他願意讓小翹嚐試。
安紹嚴隻想,天塌下來,他比小翹高,自然不會讓她被砸。
而她懂得在哭的時候找他,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