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傻女人與聰明女人對待男人的不同態度——連翹的這番論調,楊霜上綱上線地琢磨了好些天,此刻終於可以拿出來打擊表哥的銳氣。把與連翹的對話添油加醋再勾個芡,末了還說:“真酷啊小丫頭。”
段瓷眼風凜冽:“有點兒欠揍。”
“狐狸說的。”楊霜十分不義氣地責任推得一幹二淨,坐在桌上晃著腳,訕誚唱道:“是誰說的漂亮女生沒大腦,隻懂得愛美和傻笑?”
段瓷麵色無波:“千古定律,懂太多就是不漂亮的。”
楊霜跳下來,掏出手機按了兩下,對著他:“來來,再說一遍,我錄給狐狸聽,你說她不漂亮。說吧。”
段瓷垂眼瞄了手機半晌,笑道:“用不著你,我親口告訴她,咬耳朵一字兒一字兒地說。”
楊霜受了刺激,笑容頓失,磨著牙收回手機。
“回吧。”段瓷不客氣地攆人,“去給琳娜賠一不是,以後不幹活輕點兒搗亂。”
“我給她賠不是?她算個什麽呀我給她賠不是?”楊霜怪叫,嗓子都劈了,“不去!”
段瓷揮手:“滾滾滾。你愛去不去,反正人家也不屑跟你這種貨一般見識!”
楊霜謹慎道:“你幹嘛這麽幫她說話?該不會對她也有什麽想法吧?”他一拍手,“那好極了,這個你拿走,把狐狸還給我。”
段瓷翻開看到一半的文件,目不斜視命令他:“消失。”
這一下楊霜可分明看出他眼底眉頭的陰鬱,目的達到,愉快地哼著歌走人。走出幾步再倒回來,趴在門框上看大總裁的挫相,嘖嘖稱奇,心想狐狸真厲害,人都不用出麵,單是幾句話就能攪得十一方寸大亂。
先動心的人豈隻被動?根本就是死得很慘。
還故作鎮定呢,楊霜竊笑,深情地唱:“我對你有一點動心……”
段瓷抬頭,扶了扶眼鏡遠遠注視門口那顆阿童木發型的腦袋。
楊霜一驚,他很怕被十一用這種思索的目光罩住,倏然奔走。
段瓷隻是疑惑:“大熱天的那麽長頭發,也不怕焐出痱子。”
丟下文件夾往後靠去,椅子轉向窗外。
隻會堅持做自己?段瓷笑容泛寒,他逼著她變成什麽樣了嗎?隻差卑躬屈膝把自己頭割給她玩了,一拍兩散說得就那麽容易,還“沒人不痛快”!合著除了她自己,別的都不算人。
他想著連翹的種種缺點,對感情的玩世不恭;對未來的漫不經心;一起吃飯隻點她自己喜歡的東西;無論什麽場合,注意力永遠放在別的男人身上;做作,表裏不一;扮神秘;還有著奇怪的人生觀;沒心沒肺……可再想下去,就是不自覺地辯白,她玩世不恭但無待人惡意;不想未來,卻不忽視眼前的每一天;那些油膩易長胖的食物,她點上來,結果是用各種理由哄他吃下去;她有著不同於其他八零後女孩兒的成熟,很懂人心,會看眼色;神秘隻是她不想說,而他也略略知道有些事情最好永遠都不要問起。
最重要的是,無論她怎麽沒心沒肺,他並不生氣,而是因為無力適從感到煩燥不安。對她是無可考據從哪天開始的迷戀。這麽長時間以來,段瓷仍說不出她身上哪一點值得自己迷戀,可能他要的就是這種莫名其妙不受控的感覺,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對他來說都很期待,充滿想象。他越來越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大概隻有在床上時,他能準確無比地猜出她的想法——連翹有一具比靈魂誠實得多的身體。這也許說明她還不是全然無藥可救的吧。
大白天的辦公室裏,段瓷就這麽突然地想起了床第之事,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自嘲笑笑,摘下眼鏡揉鼻梁。
雜誌主編薛雅江敲門送樣刊時,看到的就是總裁這副倦相,頓時有些不忍。顧問公司剛成立,所有事務都沒上軌道,整個新尚居都知道段瓷現在的擔子有多重。
段瓷聞聲望去,就見薛雅江僵站在門口,納悶地戴上眼鏡:“進啊雅江。”
薛雅江欠了欠身:“打擾了,段總。”
“坐。”段瓷已看到他手上的雜誌,“出來啦?”拿到手裏先掃一眼目錄,再看廣告,又想起什麽似地翻回目錄頁,按頁碼找到正文,果然——“恒迅這期不是觀點嗎?怎麽做成選題了?”他把主編位置交出去的時起就不插手雜誌內容,這麽問也非責怪,隻是單純好奇。
薛雅江沒直接回答。
段瓷看文字很快,說話間已全文瀏覽了個大概,滿意地點點頭:“嗯,這稿子有點意思。安迅自己寫的?他不沒空嗎?”
工作得到認可,薛雅江這才露出欣慰的笑:“不是他寫的。”當時看這稿子寫得不錯,讓編輯聯係安總做專題,得知人在外地,他親自打電話跟進,稿子被推到一位連小姐那裏,“說是直接撥零讓前台轉,不知道是推廣部還是市場部的。寫字特快,中午去電話,下午不到三點就發過來了。”
段瓷正在細讀文章,聽見“連小姐”三字,驀然抬頭:“連翹?”不可能。
薛雅江搖頭:“隻說讓找連小姐,可能恒迅就一位姓連的,連姓也並不多見。”看段瓷若有所思,他建議:“我讓編輯問問?”
“不用。”段瓷合起雜誌,“哪天見到安迅了再說,不是什麽要緊事。”
他也確實沒太在意,寫這篇文的人不但理論先進,並且一定很有操盤經驗,剛畢業的連翹寫不出來。猜想是哪個主力業務的作品,讓她代為轉發而已。
說起來,連翹是學什麽的?
撥通電話,聽著熟悉的英文彩鈴,段瓷記得她英語很不錯。
連翹接電話一律是:“您好。”
段瓷生悶氣:“你沒存我號碼啊?您好您好的。”
她對他無緣無故的怒火很縱容:“知道您是誰,更得問聲好了不是?”
段瓷莫能與辯:“忙嗎?”
電話裏她的笑聲很細:“在公司不要問我這樣的問題,不好回答的。說忙是騙你,說不忙,給別人聽見多不好。”
他取笑道:“看你跟我繞來繞去說話也知道閑成什麽樣了。下班一起吃飯吧,”順便把她拐回家,“我們家對麵裝修的那店麵營業了。”
連翹懶懶應下來:“好啊。”語氣很無所謂,反正也要吃飯,哪都一樣。
掛了電話便去洗手間補妝,不能臨下班再補,見到他時,妝還沒暈開,一眼就看出特地上過妝,太在意了。
在意可以,不能讓他知道,起碼不可以太明顯。
超過下班時間十多分鍾,段瓷仍沒來接,連翹便拿了背包回家。心裏很不舒服,可他來電話說有事不能一起吃飯時,她坐在公交車裏,似恍然記起約了他:“唉呀,我忘了,還正準備跟小莫她們去吃飯呢。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頭暈得很。你什麽時候能回來啊?不然我等等你吧?”
段瓷說不一定幾點。“你頭暈就早點兒回家休息吧,別等我了。”她甚至完全忘掉約會,正好他也不用為臨時毀約愧疚了。
傍晚暑氣稍退,小區裏盡是飯後出來溜彎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還有不少寵物在草坪上撒歡兒。物業很久沒修草坪,草長了很高,超小型寵物在裏麵會看不見,連翹不敢從草坪中間的石子路穿行,免得被突然衝出來的東西嚇到。滿耳朵都是孩子瘋鬧的聲音,有哭有笑,有些還喊著招式名稱在戰鬥,摻雜著狗咬狗叫。房東薑阿姨老遠就看見她,打過招呼,又跟一起的那群老太太聊起來。
上樓洗過澡,順窗戶望下來,看天色由藍轉黑,人群散開歸去,園內漸漸冷清,隻剩幾個貪玩的大孩子,也陸續被父母喚回家。連翹接到段瓷的電話,窗外和聽筒裏同時傳來一聲:“大毛——咱們回家洗澡了。”
段瓷嘀咕一句:“這什麽名兒啊……”叫她下樓來坐會兒,“外頭正涼涼快快的。”她家連部空調也沒有。
連翹隨便換了件T恤下來,告訴他:“大毛是我們小區的名狗。”
段瓷居然是真的感覺意外:“每次來都能聽見那老太太喊‘大毛,大毛’,好像祥林嫂。我還說這孩子怎麽跟狗似的成天亂跑呢。”
原來段十一的腦子也不是永遠都靈的,她撥撥尚在滴水的頭發說:“聽就知道是狗了,一隻長毛狐狸犬,長得很貴氣。”
段瓷好笑地看著她的動作:“有你頭發長嗎?帶卷兒嗎?”
連翹半濕的手攥了拳捶他。
“不說不說。”他拉了她坐在長凳上,噴笑:“估計沒卷,要不然就不叫大毛,改叫卷毛了。”
她伸手在他短短的頭發上撫過:“你這樣還沒叫短毛呢,人家幹嘛改名兒?”鼻尖聳聳,皺眉問道:“你喝酒了?”
段瓷笑得有一點討好:“就輪了兩杯。”很喜歡她質問的表情,也喜歡心虛似的對她說這種話。
連翹故意挑音兒說道:“喲,你現在見酒親著呢,把我約會都給取消了。”
段瓷白眼:“你根本就忘得一幹二淨,還用我取消嗎?”
她無言以對地笑笑。
他問:“你們吃什麽去了?”
連翹捂著空撈撈的肚子:“米線,沒滋沒味的,我隻吃了幾根,洗完澡餓了。”他一喝酒就不吃東西,估計也不見得比她飽。
他果然很開心:“那出去吃點兒什麽吧。用開車嗎?”
她起身在前邊帶路:“走過去吧,就兩站地,有家炒飯大王。”
他成心起哄:“我不想吃炒飯。”
連翹回頭溫柔一笑:“那上樓睡覺吧。睡著就不餓了。”
他嗬嗬笑著服軟:“就炒飯好了。”邁前一步走在並排,牽住了她的手。
指尖相觸,連翹自心裏緩緩泛起一種奇異的戰栗。
段瓷的手很溫潤,柔滑如女子,但又很寬厚,給人敦實的感覺。像他的個性一樣矛盾,時而冷靜,時而有莽撞之舉。
有人說,在大庭廣眾下與異性牽手,比在特定的環境下與其上床更困難。
連翹不懂這句話什麽道理,但這是段瓷第一次牽她的手走路。可惜她不敢勾緊他的五指回應,隻能任他握著,若無其事。
因為他不過是隨心的舉動,並不覺得這有什麽特殊意義,雖然手心有汗,可他開車時也是這樣。可她的手心也沁了汗,不想讓他察覺,抗議道:“你手好熱。”抽出來改為挽著他臂彎。
段瓷掌中空了,手指微動,抬起來吹吹掌心:“其實我不熱。”他盯著她的眼。
她卻理解為:“你就是容易出汗的體質。”
“沒法兒啊。”他對天長歎,並非不滿自己這種體質,而是無奈她的躲閃。
幾個沒被抓回家的孩子在石子路上猜拳,口號聲整齊響亮:“手心手——背!狼心狗——肺!”
連翹不知道北京小孩兒的童謠,她小時候都猜呈沉,劃包剪錘,念的歌是“老鼠唔食香口膠,要食豆沙包。”覺得比這順耳多了,而且也可愛,手心手背倒還好聽,“為什麽非說是狼心狗肺呢?”隻為了壓韻?
段瓷還真被問住了:“可能古人一貫認為狼是最狠毒的吧。”
他把這問題想深了,以為她在問他為何一定用狼狗之心形容沒道義,連翹頓悟不該用這麽簡單的問題為難中文學士。“你不認為狼很凶嗎?”
段瓷覺得她今天的問題很奇怪,卻也認真給回答了:“嗯——怎麽說呢?不知道狼是因為缺乏安全感所以群居,還是因為群居久了才缺乏安全感,總之一旦落單時會比其他野獸容易攻擊人。其實它們也不喜歡參與無謂的混戰你知道嗎?”
連翹搖頭:“不知道。”
他笑:“多看看書。”
“我聽你說。”她追問:“狼還怎麽樣?”她對狼沒興趣,有趣於他的思維模式。
段瓷低頭看看她:“狼是養不熟的動物。”頓了頓,陳述的語氣中有淡淡歎息:“我有時候覺得你就像隻狼,馴不服。”
碎碎的猝不及防的念頭狼一般凶狠躥出,像是那次在安紹嚴家,聽見他話裏的想念,她便著魔似地開車回來……很挫敗,她在心裏喝止自己:別傻。
回視他的雙眼彎彎,眼角和唇角都上翹,她狡辯:“我是狐狸,不是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