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最近好嗎?”

“嗯,不錯。”簡直水深火熱。

“我昨天見過連翹。”

段瓷不解她提到這件事的用意,隻突然想起連翹的激烈反應,縮成一團無聲哭泣的模樣,便隱隱作痛。“我知道,她說來著,在路上碰到你,聊了一會兒。”小狐狸是這麽編的吧。

許欣萌微怔,猜測這是連翹還是段瓷在給她留麵子。

盛水器裏滾湯遽響,被蒸汽推至另一端盛有咖啡粉的玻璃壺中,安靜地畫出深褐色漣漪,香氣躥出來。服務員撤了酒精燈,待咖啡倒流回水壺,接了兩杯依次放在客人麵前。段瓷屈指敲敲桌麵。

“十一,我不想纏著你。”等服務員退去後許欣萌說,“可是我很想你。”她望著玻璃壺底的咖啡渣滓,很少這麽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感情。

“我懂。”段瓷點頭,並非敷衍,他是切切體會了。“放不開是吧?不管她想不想要,就是不願意放手。”端起杯子送到嘴邊,輕啜一口,順勢將目光轉向窗外,於熱氣氤氳中,將一片繁華夜色盡收眼底,咖啡焦苦的味道衝進鼻腔。再回頭對視時,笑容裏有絲無可奈何的澀重。“我也一樣。”他徐徐說道。

她從來沒在他臉上見過種表情。記憶的十幾年裏,他始終是個固執的逞強者,性格使然,縱是失敗,也絕不肯被打倒,更不甘未弱。她以為他一生都將如此,斷料不到他會為了一個女人破例——且是她以外的女人。情何以堪?

早也曾想過,有朝他遇到真正為之心動的人,肯定會結束與她的關係。而她隻祈求,這個人能晚些來,或者永遠不來。像是博彩者,她想賭一份奇跡出現,從此幸福。

琳娜問她:“一個不對你用心的男人,會讓你幸福嗎?”在今天上午知道她和十一分手之後。

許欣萌不懂幸福的衡量尺度,隻知道十一很好。他一天在她身邊,一天就會對她好,僅是這份保證,雖然不愛,已足夠她美滿。到頭來她終究輸了,能怪郎心似鐵嗎,一早就知道自己並非他真心以待的人。這一刻他的挫敗,對她來說,比任何語言都來得殘忍,她絕望地發現,他對連翹的認真程度,遠超出自己的想象。

眼眶一下就紅了,慌忙端過咖啡擋在臉前,以升騰的白霧來掩飾失態。

他低聲提醒:“留神燙著。”

她習慣性點頭回應,眼淚不小心落了,在杯中漾起一圈又一圈同心圓。幸好段瓷看不到。

他正小心翼翼地撕著糖包,聊起白天打球如何被眾位老將狠捋了一把,又禁不住稱讚那球場空氣上上乘,不打球也多過去洗洗肺。沒提陳老的那段勸詞,隻笑道:“許叔說我球還沒你打得好。”

許欣萌順勢走題:“我爸那人玩什麽都較真兒。”斂了不應有的情緒。

與段瓷的分手,她雖沒跟家裏說,但回家吃飯過夜的次數變頻繁,常常掛在嘴邊的那個名字卻不見了,父母想必會有所察覺的。正如兩人開始戀愛一樣,她不曾正式宣布過,大家也都知道了。她的家人都不擅長語言表達,做出來的就是真的,也造就了她這種別扭的性子,能夠對不相關的人噓寒問暖,卻很少向愛人甜言蜜語。

許欣萌有時候會想,自己的愛,十一到底知道幾分?不由苦笑:“剛才在電話裏,你那麽痛快就答應出來,我還報了點兒希望。可能你還是在乎這段感情的,哪怕隻是習慣了。”

他故意擰眉怪罪:“你來都來了,我能不見嗎?”

她直覺反問:“你有什麽不能的?”她來之前跟小邰聯係過,確認段瓷今天沒行程,又到他家看見兩部車子都在樓下。可是坐在小區對麵咖啡廳裏給他打電話時,她仍做好他說不在家的準備。

段瓷笑,欣萌稱得上是知己。換做半年前,他確實會以種種借口避而不見,直到她真正死心。他相信這時候見麵對她沒好處,然而現在,他能明白想見一個人的心情是多麽不理智,隻要對方肯答應見麵,哪怕是敷衍,也滿足。心疼欣萌,就像在可憐自己。他還是願意為她做些什麽的,也會對她像從前一樣不厭其煩,僅此而已了。

靠在沙發裏,一手捏著杯柄,一手輕彈杯底,他垂下兩扇鴉翅長睫,掩了眸光:“欣萌,你知道我,這麽多年了,好不容易有樣特別想得到的東西。所以別在我身上費功夫了。”

他拒絕得徹底,是不想讓她再苦做投入,別人都說十一待人刻薄,她卻看得到他的溫柔。

偏這份溫柔她守了半生未能納為己有。卻也再無從爭取,她愛了這麽久,該做的都做了。看到他自己闖,她也不讓家裏安排工作;他喜歡有私人空間,她便不要求搬去和他一起住;她的朋友全是他的朋友,有些人她其實並不喜歡,仍為了他而用心來往。她甚至想到將來,他有可能會去美國父母那邊生活,特意去學她最為頭疼的英語。已經不知道還能怎麽討好他了,可他最終還是說分手。

她沒有選擇,除了接受。要冷靜著把一切收回,可是怎麽做,如果能直接走開,誰想被間接傷害?

“給我一點時間。”最後她說。不能讓他愛上,起碼別兩相生厭。

段瓷心頭微震,想起了聽過類似的語氣說的同樣的話。抬首看著麵前隱忍的臉,連翹當時是否也帶著這種強收眼淚的表情?倏地又亂了,他將杯中咖啡一飲而盡,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搖頭:“我自己開了車。”

他沒堅持,她一直忍著不在他麵前哭,他不想破壞她的努力。

咖啡涼了,微酸。

步下樓梯走出來,隔街就是段瓷所住的小區正門,這家咖啡館是一間寫字樓底鋪,周邊都是餐廳和休閑場所,傍晚正是上座高峰,附近車位已滿,許欣萌的車停在對麵一家便利店門前。她車技一般,段瓷幫著把車從密密麻麻的車群裏倒出來,這才放心交給她開。

一轉身,卻被她從背後抱住。

額頭抵著他的肩胛,許欣萌問:“十一,你會不會後悔答應和我在一起?”

段瓷任她抱著,這句話問得他良心難安,久久才說:“不會。”

旁邊是車來車往,她的頭發被風吹起,撲散在他身上,像無數眷戀的手。不舍糾纏,還是隻能放開,他決意要走,怎麽也是留不得。她其實已經很感激,起碼這麽多年的付出他懂得,才會以男友身份替她將這份注定沒結果的感情,畫上相對完美的句號。

車與車接踵擦肩,心和心萬裏遙遠。許欣萌不怨任何人,隻是難過:為什麽我不行?

一輛顯眼的白色跑車經過,拐向小區,閃動的轉向燈光使段瓷逐漸回神,拍拍她的手:“好了,欣萌。”轉過身子撫著她淩亂的發,“不早了,回去吧,路上小心。”

她驅車混入車流,段瓷嘴裏還有最後那口咖啡的酸味。腳下步伐加快,匆匆行至小區門口,卻見剛剛要開進去的那部車子又倒了出來,快速駛去。

分手總沒那麽容易,何況他們相識多年,見麵再所難免的。

是許欣萌抱著他的,縱是再冷酷也不至於當場推開,段瓷待人又往往心軟。

畢竟傷心是因他而起,怎能吝於安撫?

再說她根本沒資格在意,這種依依不舍的場麵,有一半是她促成的。

尖銳叫罵聲在耳邊回放:狐狸精!狐狸精!相較於躲在夏初身後看到的那五官扭曲的女人,許欣萌的氣度,連翹深為慶幸。

她隻厭惡自己,不該鬼迷心竅地回來見段瓷。為什麽要回來呢,不顧小寒失望的臉,不顧保姆送她出門時怯怯的挽留:“安先生一早來電話,我特意打掃了房間……”

一路歡快飛馳,還在想某人開門時,她要給他什麽表情。等燈時總要拉下遮陽板,對著鏡子練習笑容,還有側臉的角度。行為讓自己都感覺尷尬,連翹一陣煩亂。

前麵被紅燈憋住的車裏有人探出頭罵了一句:“有病啊?催什麽催!”她這才發現自己正毫無意識地猛拍喇叭,慌忙移開手,掌心黏膩,方向盤汗濕了一片。強按下躁動,凝神開車回家。小區保安看到駕駛位坐的是她,些許詫異,愣個神才開出停車條放行。

連翹上了樓,背包和鑰匙滑手落在腳邊,木然地跌進沙發裏,忽而失笑,揉著因神經繃緊而刺痛的太陽穴,低罵:“神經病。”活該,太粘人的教訓。待在安紹嚴家陪小寒不是挺好?偏趕著回來受打擊,還要對著這空空一室想接下來怎麽過。

夜很漫長,電視裏所有的節目都在慢鏡頭播放,掛鍾秒針遲緩得同人心跳不成比例。

這個世界瘋了。

連翹趴在沙發上給芭芭拉打電話:“我要去波士頓。”

芭芭拉顯然不在清醒狀態,囔囔著問:“你舍得我哥嗎?”

連翹並不比她多幾分神智,無心多想她話裏的含義,對著這隻睡蟲說:“好想馬上見到你啊。”是真的很想念。

芭芭拉在身邊的時候,通常她都是困得睜不開還不能去睡覺,哪會閑到去找男人來打發寂寞。

這般的本末倒置,也能哄得自己一時,一時就夠了。連翹與研究所聯係過了,老約翰很高興,允諾在夏季的商考之行結束後,專門抽時間去跟校方遞交申請。

總之她會將預期外的混亂整理幹淨,她不想與人為敵。

也不想彼廂還未擺脫,又被此廂纏住,時時告誡自己不許這樣不許那樣,好累的。

段瓷插著口袋,沿規格石鋪成的按摩小路在小區裏閑晃。

欣萌問他有沒有後悔在一起。難為她一直以來什麽都明白,卻仍願意全心以待,本想事不關已地說那是她情願的,可人非草木,她為他做的,他都看在眼裏,哪能不動容?

她總習慣把所有責任攬走——這話應該是他問的,付出了那麽多卻得不到,會後悔吧。連他都常會為連翹的不上心氣結……

翻開手機按下快捷鍵,通了話是一片搓麻將牌的嘩嘩聲,邰海亮告訴桌上戰友:“十一。”

段瓷問:“手氣如何?”

小邰唉聲歎氣:“車都押上了。”

段瓷啐罵:“這桌渾人!把你賣了都行,哪能要車?那車是公司的,我得撈回來。”

小邰意外:“不是說明天刷子爺凱旋,您今兒得休一天嗎?我剛給你請病假了。”哄聲中他笑起來,“這群渾人說我撒謊,一會兒要好好招待我。”

段瓷笑道:“你別喝了,一會兒得給我開車。”

一群周末出來度閑兒的,又不是什麽非應酬不可的人物,對他主動撞酒喝,小邰滿肚子疑惑。這夥人又難見段十一露短,滿副心思往死裏調理他。

瞅他那把蹩腳的拳,還想跟人硬拚,結果是輸得眼都紅了。小邰心說不妙,出聲想擋,被視為挑釁,一勺燴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