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連翹好久沒寫過項目報告,兩頁紙的內容認真敲出來,三分之一腦細胞被分解代謝了。中空之勢的一顆頭因此輕鬆無比,一雙腳就灌了鉛似的挪不動,同樣是對著電腦,這兩個小時比她在前台待一天都累。剛出電梯就聽見嘩嘩雨聲,暗裏一迭聲地叫苦。
大廈門口熙熙攘攘,沒耐心的早頂著雨跑了,剩下有招兒的打電話調車,沒招兒的通知過家人要晚歸,不少人對著雨幕焦急踱步,脾氣壞的還要破口大罵。但也有心態好的,於角落裏三兩一簇,或蹲或站,聊得著實開心,笑聲不斷,半點不為雨惱。
連翹踮腳向外張望,大雨降低能見度,兩個小時,他不一定能開回家呢。
她賭段瓷離開的時候會在樓下等她。可是不敢肯定,寧可晚走,也不想急急趕出來卻撲個空。現在起碼可以哄自己,他等到下班見不到她,就離開了。略帶點遺憾,總比失望要好。
段十一果然眼獨嘴毒,事實上她不隻有張情婦的臉,還有著安於做情婦的泰然。
安紹嚴的車從地庫開出來,必定會經過大廈正門,遠遠看見連翹探頭探腦狀,笑道:“這是要冒雨了。”車裏還有另外兩位總監同行,坐在安紹嚴身邊的這個本想出聲救美,又顧及自己沒發言的資格,瞥下老板,沒說話。
倒是小司機快人快語:“安總,時間還夠,拉她一段吧。”他平日裏跟連翹她們幾個行政混得熟,公司上下也都看得到,不忌諱那麽多,得到默許即往樓前駛去。車子調頭換了視野,安紹嚴看到右側的景物緩緩掠過,一輛加長的奧迪A8停在路邊,似乎隨時準備開走。他認識開A8的不少,比方說兩個小時以前就該離開的新尚居總裁。可惜不記得段瓷的車牌號,也不確定那被雨刷得錚亮的車子是不是他的。正愣神間,聽見司機大笑:“到底是跑出來了。得,那邊咱拐不過去。”
安紹嚴錯身從車前窗望過去,雨勢稍小,避雨的陸續出來了,連翹也跟風而動,走了幾步似有悔意,偶爾回頭看看。他搖頭直笑:“不管她了,去機場吧。”
連翹沒發現那輛與她呈反向前進的車子,她站了一會兒好無聊,看見身邊越來越多人放棄等待雨停的奇跡。猜想大概也沒多大雨,結果跟出來沒兩下就澆哆嗦了,這雨說大不大,估計等她攔著車也澆透了。正掙紮要不要回去,一輛漆黑的車子無聲無息挨過來,連翹扭頭看見車前臉那碩大的水箱格柵,車窗降下,裏麵傳出一句:“嘿,美女。搭車嗎?”
有一瞬,連翹以為車裏坐的是楊霜。
段瓷不服氣地冷哼:“有些本事誰都會,不一定非得使出來。”心說那小子要有閑心等你倆鍾頭都出鬼了。
連翹嚶嚶道:“嗯,也是。”眼角斜窺專心開車的人,要恭喜他拿到精冶項目,還是問他最近有沒有常熬夜?想說你在樓下等著怎麽也不知會一聲,早知道就不讓安紹嚴餓肚子。他又瘦了一些,側麵看下巴很尖……考慮到哪個話題都不安全,幹脆不作聲。
有時候一個人沉默,不是無話可說,也可能是想說得太多,卻為難該說哪一句。
段瓷頗習慣她這種時不時的沉默。打輪轉彎,看她一眼:“你怎麽這麽晚?”
“安紹——”突然想起他囑咐過要叫安迅的,不過段瓷反正也知道他們的關係,說安紹來也沒什麽。腦子這麽一轉,已拖了個長音。
段瓷輕嗤:“少個屁!他都四十多了吧。”
連翹失笑:“我是要叫安紹嚴。”
段瓷微窘,表情上卻看不出,繃著臉目視前方。半晌忽然笑起來:“你為什麽朝他叫安紹嚴?”
連翹想了想:“你為什麽叫十一呢?”
段瓷盯著前車屁股的尾燈,踩下刹車,扭頭瞅著她咧嘴:“不告訴你。”
連翹神色嚴肅,下了血本兒似地商量他:“那我親你一下你告訴我吧。”
他忍著笑裝酷:“哪有那麽美的事兒啊?還給你解疑,還得讓你占便宜。”嘴唇卻控製不住地扭曲異常。
連翹轉過臉去哈哈笑。想他又見不到的怨氣,從下午他出現在恒迅起就一掃而空。歡喜的氣泡從心底下冒出,整個人雀躍得坐不住,不停地假借看小說之名竊笑。再加上小莫準備拿手機偷拍段瓷,也興奮地直跺腳,燕潔都快崩潰了。
段瓷也笑,沒笑到她那麽沒完沒了的程度,左肘搭在方向盤上,不耐煩地看她抖動不停的肩膀:“完事兒沒?”
連翹揮手:“開你的車……”被一把抓住帶過去,吻重重壓了下來。
她還在笑著,唇半啟,他很方便地將她嘬住,沒有輾轉,隻用力吮著,不許她換氣,不許她思考。沉重得像世界末日。連翹不適時宜地想起決別之吻,莫名地很想哭,心跳得難受。
這個吻不長,但兩人都非常投入。四唇分開,他又輕啄一下,凝視她波光瀲灩的眼,漩渦般卷住他的神智。
交通燈由紅跳黃,後車裏是個心急的家夥,按喇叭提醒他。
段瓷不慌不忙坐回去,掛檔,起步,奔著餐廳集中的街區拐去。美人的口水解饞不頂餓,古人雲,吃飽了才能思淫欲。
飯店又是連翹挑的,段瓷有陰影,怕了她偏好的重口味,連翹一再強調沒來過,他才肯靠近停車。這次菜倒不鹹,油膩滿桌,段瓷捧著飯碗,筷子下去挑得盡是配料。連翹瞪著他,難怪燕潔都嫌他瘦,夾塊排骨放進自己盤裏,又不滿意地撥給他:“這塊兒好像沒什麽肉,我再挑個大的。”段瓷哭笑不得:“你不能挑好了再夾……”
被迫以各種理由吃了不少葷腥,路上開車時肚子裏就翻江倒海,進了門直奔衛生間。
嘩嘩水聲過後出來,揉著肚子躺在沙發上,賭氣似地不理她。
連翹吃著深紫色布朗,歉意全混在譏笑裏:“窮人的腸胃。”
他懶懶還嘴:“窮人難得有這大魚大肉吃,才舍不得吃完就排了。”
連翹嘟囔:“你怎麽活得這麽精致啊?”浪費她腦細胞哄他多吃,轉身去抽屜裏找藥。
段瓷說她:“挺有氣質個姑娘,點菜盡是魚肉也不怕人笑話。”
她頭也不回:“不吃肉的那是姑子不是姑娘。”拿出一盒乳酸菌素片,遞給他:“好像是治消化不良的,你吃嗎?”
“拿水。”他坐起來歎口氣,“吃藥就是個心理作用,治什麽的都行。”
還有這種人?連翹歎得比他更大聲:“早知道家裏準備些壯陽的好了。”轉身去接水。
他摳出一粒藥砸那個漂亮的後腦勺,蓬蓬的卷發根本不可能會疼,她卻誇張地唉喲一聲,嗬嗬直笑。段瓷就知道她今天開心,不知道與他耍給她的驚喜有沒有關係。
雨天不開工,他連網站也不去看了,打算陪著她給無聊透頂的電視節目增加收視率,卻有人不分黑白打電話。
是連翹家這附近那綜合體項目的負責總監,說甲方想換底部商業裙樓的建築設計。段瓷有一絲惱:“你沒概念嗎?換設計意味什麽?重出圖紙!合同上怎麽寫的?‘基本方案認可之後,每個獨立體有超過百分之七十的改動時,按原單位方案報價增收百分之十的顧問服務費,並據其複雜程度協商順延階段流程期’。他執意要換,行,出書麵通知,我簽了字你再進一步跟他細談。白色兒的人也得按合同辦事。”
這夥美國人毛病多,口口念的都是美國商業什麽形態,圖紙遲遲不確認簽字,三天兩頭亂改。幾個主力暫時轍回來做精冶的競標,現在的駐場的幾個都是學院派,實戰經驗不足,總在談判的時候被人偷天換日討便宜。
電話傳音有失真,那邊的駐場隻聽總裁語速稍快,沒猜到他是動了怒,還在抱怨美國人不懂政策,想把寫字樓換成公寓雲雲。段瓷聲音冰冷:“他們再弱智也是甲方,如果什麽都懂還要顧問幹什麽?”
連翹調小電視音量,被他昭然不悅的態度吸引,他對工事向來有耐心,這種情況挺罕見的,眼看眉毛越擰越緊,想必真有些頭大了。
段瓷瞟她一下,輕呼口氣:“你告訴他們我們提供的是專業服務,每一套方案都考慮到相關政策,符合中國國情,並且嚴格按照他們的預算進行設計。另外你記住,你現在要做的就是20天內把產品規劃與財務分析報告提交終審,結案,轉下一階段服務,計劃外工作先不理會。這些外國人別的可能二百五,合同法和金融政策最精通,他想跟你耍滑,你什麽都不要答應他,口頭上的承諾也不給,跟他們說涉及財務手續的變動你做不了主,推到我身上,我來處理或者找人去幫你談。”話說到這份兒上,隻要求管好自己技術那一攤,再沒經驗也做得出了。又追了一下進度,細問有無其他類似問題,交待明天把周匯總發到郵箱。段瓷正準備掛電話,駐場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們提到華貿中心的建築設計,不知道是不是搭上線了,才又想變方案。”
段瓷一時蒙住:“華貿中心哪設計的了……手邊有沒有電腦?查一下……那明天到辦公室再說吧。”
連翹看他著急,脫口說:“KPF。”
段瓷被點醒:“對對對,KPF,他們本國的建築師事務所。”說著疑惑地打量連翹。
連翹視若無睹,伸了個懶腰去洗澡。
出來的時候他還在聽電話,聽內容是另一通。連翹鬆口氣,這幾個電話折磨下來,他應該忘了她剛才的失言。
“……那你去吧。”他招手讓她過去,擁著她香噴噴的身子聞了聞,又補充一句:“別給我惹麻煩啊。”笑嗬嗬地扔開手機,捧著她的臉就親。
連翹躲他的手:“剛塗了精華液……”掙紮不過,被箍住一通啃咬,末了還在臉上舔一下。“你好惡心。”她以手背擦去口水。
段瓷說你才惡心,呸呸呸吐去舌頭上的怪味道:“什麽味兒啊!留神弄毀容了,你現在用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太早了點兒吧。”人許欣萌大她好幾歲也沒說成天往臉上收拾一層又一層的。
“防皺的過了二十五……”猛然意識到數字不對,她硬是拗口地瞎說道:“再用就來不及了。”估計他也沒研究,連翹拍著臉神叨叨地眯著眼睛:“這是返老還童的東西。”
“別~”他著迷地把玩她滴水的發梢,“再返就成我閨女了。”二十三,三十三,差一旬,思想上已算是兩代人了。
連翹不解他無故低落的情緒。“剛才電話牙刷的?”芭芭拉這會兒不可能起床,能讓段瓷用那種口氣對待的也隻剩這一隻了。他跟許欣萌說話從來不這樣,比對她都要溫柔得多。連翹吃多了布朗,胃不舒服,起身去衛生間吹頭發。
段瓷卻為她一下猜到答案有幾分高興,跟過去靠在門框上看著。
連翹大聲問:“他打電話幹嘛?”
“閑的。”他回答,“去長沙跟人家玩賽車。”
楊霜自己曾說過,怕獲獎上報紙了被文爺查出來,他出去賽車一直用段瓷的身份。所以段瓷才會有那麽一句。連翹感慨:“這有些你當年的路子嘛。不是說你在報媒的時候就用筆名寫作的,”眼睛眨了眨,她關掉吹風機,“你到底為什麽叫十一啊?”
他會意笑笑:“生日。”俯身將她雙唇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