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說起來楊霜的賽車潛質還是段瓷間接挖掘出來的,連翹笑容諂媚,滿臉崇拜:“要不是我們十一費勁心機製造各種人間險境給他進行終極訓練,小子哪有這麽威猛的車技!”
“誰願意領他去啊?”段瓷白眼,他可不想承認自己是那瘋狂破壞首都交通治安者的導師。“每次一到他就吵吵要回,偏還記吃不記打,兩天沒影,第三天早早兒的就問我要去哪采訪,死活跟著,踹都踹不走。那小子胡攪蠻纏功夫比開車厲害,”瞥瞥化妝鏡裏她精心塗刷的俏臉,“你不也見識過了嗎?”
腮紅刷輕掃頰側,連翹聲比刷毛細:“反正你們倆可是有一個說謊的。”
段瓷豎著兩道眉:“你不信我?”他眉短剛蓋目,卻很濃密,眉頭一皺真像豎起來一樣。
連翹手一頓,某處便著色過重,敲了敲刷上粉末,略作修飾,一邊從鏡子裏看那個明明已無睡意偏還賴著不肯起床的男人。
工作日,不用打卡上班的人是財主命,聽見趕工的鬧鈴響還囂張抗議。連翹體諒他連日無休,輕手輕腳地洗漱換衣,餘光一瞥,他正摟顆枕頭饒有興趣瞅著她樂。頭發蓬亂,睫毛倒是整齊卷翹,眼睛隨著她的走動骨碌亂轉,活脫脫小了一輪兒。連翹有點明白他為什麽不近視卻要弄副眼鏡戴了,那兩隻毛茸大眼讓他看起來半點不具威懾感。
下意識輕觸自己塗得僵硬的睫毛,讚道:“段瓷你睫毛真漂亮。”
他刻意眨眨眼:“小時候人都說我長得像女孩兒,不愛聽。段超告訴我‘就是因為你眼睫毛太長’,我就給剪了……”
連翹接道:“結果越剪越長。”
他點頭:“你也剪過?”仔細看看她又說:“可你這沒多長啊?”
連翹沉了臉,轉去鏡子前又塗一層睫毛膏:“明天我去接副假的。”
段瓷大笑:“要那麽長睫毛幹什麽?你又不是駱駝成天頂著沙子走。”
她瞪他。
他瞪回去:“別跑題啊,問你話呢,你是不是從來都不信我?”
連翹頭也不回:“我無條件相信你啊寶貝兒。”她說得認真極了,“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真的。”
“我說真的。”他忽地躥起來撲過去,給她一個背後熊抱,“還是你不想信我?”
“都說了我信。”腰上承住了他全部重心,連翹不敢推開他,任他的呼吸透過輕薄的衣料灼熱她的肌膚:“不要這樣好不好?我春心大動上班會遲到的。你又不肯送我。”她做作地抱怨,靠近了慢慢轉過來,青蔥玉指點著他的胸膛。
其實她這副長相實在很適合撒嬌發嗲,不過對象是他時,段瓷總有說不出的毛骨悚然。心一駭鬆了手,她旋身走開,湖綠色裙子長長的下擺畫出一道弧線。段瓷嗬嗬發笑:“最近大盤一片慘綠,我勸你少穿這麽不吉利的衣服上班。”
連翹不受封建迷信思想愚弄,毅然拿了把淺綠折傘,並以此傘為械,成功擋掉以破壞她妝容為目的的口水吻,保持完美的OL姿態在草坪間小徑穿行。衣衫搖曳,裙子鼓蕩如一朵顏色奇異的牽牛花。太陽在雲後躲閃,光線忽明忽暗,像她遮遮掩掩的目光,不幹脆的態度。
段瓷曲臂撐在窗台上,飽含濕度的輕風撲麵,寧靜而又有些心跳的矛盾感覺,與某個清晨,看到她專注熨一件襯衫時很相似。段瓷享受緊鑼密鼓後的輕鬆,強烈反差所製造的滿足,無與倫比。她曾問他:“為什麽這麽拚呢?”他答不出,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他不覺得自己是工作狂,隻是不耽於已成事業,問自己:為什麽不拚呢?找不到理由,便一年一年走下來。
對許欣萌也是,認識半生,戀愛兩載,一直以來,找不到不在一起的理由。直到連翹出現。手臂已經記住她的肩寬,不抱著她甚至從懷中到心裏都空落落。
他向段超打聽連翹過去的男人,她非常直接地告訴他:連翹就是為了那個男人去美國的,兩人已經到了嗑婚的關係,雖然中間連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連翹自己回國了,不過據她所知,連翹還愛著人家。完全抱著一棍子打死親弟弟的想法,段超歎息著說:“不是我說,你啊,沒戲。”
這句話段瓷聽得太多了,結果出來之前,他保持沉默。就算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仍有奇跡可期盼。再說段超耍什麽心眼兒他清楚得很。
他既然問,就已經是降了。她這步棋將得多餘。
總之他無異不思遷,如果沒有反對的理由,遇到什麽就接受什麽,比方說愛上連翹。既然沒有禁止的道理,就暫且放任。
人就是別對自己太刻薄了,因為你從出生起,被不允許做的事太多,要學會得過且過,會長壽的。操勞一生往往短命,那些活了百歲的,沒幾個懂得防微慮遠。有說法稱之為心態。
段瓷自詡心態很好,要的東西必然爭取,但對方若不肯配合,也不會為目的拘囿。他不是刷子那麽猴急的食愛獸,熟不熟都入口。
連翹鮮豔地坐在前台辦公,對來往同事不適應的目光報以純真笑容。早於遲到時間幾秒鍾到公司的燕潔,匆匆打完卡後,訝然盯著她說:“我以為換盆栽了呢。”
小莫笑道:“剛才我還說呢了,像不像蛤蟆精。”
連翹無奈:“我為什麽一定就得是什麽精?我寧可你說我像蛤蟆。”
燕潔掩口:“太不美好了。”見她不語,彎腰趴在她麵前的桌子上問:“幹嘛?生氣啦?其實你穿綠色很好看,我相信小莫是嫉妒。”
小莫挺著腰板,撫撫自己的白色衣領:“我們天鵝才不嫉妒蛤蟆。”冷哼一聲,負氣地扭過頭去,又拿眼角偷瞄,多情詩人般感歎:“夏天終於到了啊。”
芒種之初,夏初,春爭日,夏爭時,謂有芒之種穀可稼種矣。
這天是餘夏初的忌日。
不知道哪年開始,連翹開始有意識地用這種方式悼念母親——夏初生前喜歡穿各種綠色衣服,深的,淺的,冷的,暖的。家裏樓梯拐角處的那麵大牆上,有巨幅照片,她穿著綠裙子跳舞,目若無人,腰肢和身段如水般柔軟,連翹盯著看的時候,常會覺得它們仍在舞動。
綠是一個看起來與世無爭的顏色,其實並不適合倔強好勝的夏初。可她偏偏喜歡。
很任性的媽媽。生下她,扔下她,都沒和她商量過。夏初對什麽都很強勢,就跟女兒的關係很淡,淡到連翹現在幾乎也想不起她什麽。
所以也沒有怪她的任性,在深圳時,連翹就不常去她墓上拜祭,今後大概更不會去了。
中午,連翹接到《新尚居》編輯的電話,大致是說她那篇稿子很有深度,他們主編和安總聯係過,希望她能再補充些細節和圖表說明,爭取做成一個小專題。連翹又看一遍稿子,覺得再寫細些不難,反正都動筆了,也沒多說,接過任務老老實實寫。人遇到自己熟悉的話題就會變得健談,寫東西也是,一旦進入自己所擅長的領域,總有些收不住勢的傾向,再說學術性的東西本來就是越深揪越出觀點。連翹寫著便愈發技癢,覺得這項目典型有趣,打算給雜誌的部分結束後,單獨做份評估報告給安紹嚴。權當額外贈送,免得他總抱怨她有勁兒不使。
連翹在波士頓進修時,最拿手的就是做項目可行性分析。她會為一篇論文幾日地足不出戶,所有吃用的東西擺在一臂能及的位置,離開電腦不是去衛生間,就是去書架上找資料,直到論書完成。老約翰雖然沒有偏見到認為中國女人都像他妻子那樣沒耐心,可也著實被連翹的專注精神打動。不過她也是那年研究所裏唯一一個拿到最高榮譽生稱號,卻沒有申請留校的中國學生,令教授為之扼腕。別人都隻道她家世不尋常,誌不在學究,其實不過是連翹一念之差,及時驚覺自己有某種程度的論文癖,恐再糾纏失去了學以致用的初衷,這才拒絕院方的誠意。想不到回國之後就是忙著把本事現給人看,陷在四下蜂湧而至的讚美聲中忘乎所以。
難得隔了這麽久之後,給自己機會重拾舊業,寫得上了癮,搞不清時空,手機一響,聲音歡快地接起:“Hello.ThisisLiengle.”耳中一片靜默,連翹驟然回神:“您好?”還是沒聲音,看看屏幕顯示在通話狀態,來電顯示卻是“號碼保留”。
剛到北京的第一周,她接到過這樣一個隱藏號碼的電話,不等對方說話已猜到是誰。他隻說一句“注意身體”,像是確定她生死,自那以後再沒來打來過。她也沒想過要無意義地換號碼,他能知道這個,也能知道以後的,如果肯不打擾,她自然不勝感激。今天這通電話又為什麽。聽筒裏隻有自己的呼吸聲,連翹想起日子的特殊,似乎於頃刻間就已做好一切準備。包括讓她回去。
電話不久便被掛斷,而這一次他什麽也沒說。
公司進6月就已開了空調,她卻悶熱難解。汗珠沿著脊柱緩緩滾下的感覺不痛不癢,但絕對非常難受,煩燥又揮之不去。連翹無法安坐,機械地挨到下班,小莫和燕潔臨走還壞壞地笑她:“晚上別又瘋到太晚,看你氣色差得像鬼。”
連翹將一幹雜物胡亂塞進背包,離開公司。公交車站人頭攢動,她不急回家,坐在廣告牌間的長凳上,對每一個經過眼前的行人都好奇地仰頭注視。
安紹嚴用過各種說法阻止她胡思亂想,可滿街過往中,連翹仍會幻覺似地發現,每個人都在看她。而她生了根一般動彈不得,拿出手機給安紹嚴撥過去。大約聽有杯盞輕碰聲,連翹歎氣:“跑去喝酒……”
安紹嚴夾著香煙,於煙霧嫋嫋中順嘴扯謊:“根本沒喝。”鏡片上倒映的珍肴佳釀,食不知殊,隻想念有她和小寒相伴的餐桌。
一桌的都喝潮了,聽他這種報備語氣便紛紛起哄,有人大聲澄清:“安太太放心,是正餐不是花酒。”安紹嚴倒也不急,笑著解釋說:“是我女兒,漂亮極了。”
連翹眼眶微酸,電話掛了半天,茫茫然去無可去,這麽早回家,睡不著的十幾個小時都不知道怎麽打發。
楊霜去賽車,段瓷不能找,芭芭拉在北京該多好。
想到芭芭拉連翹有些愧,其實多少預感到和段瓷會有今天,當時應該直接承認她的問話,拖著倒有成心隱瞞的嫌疑了。芭芭拉回美國後來過幾封郵件,每次都提到段瓷,可連翹這時什麽也不能說了。幸好是芭芭拉,不用自己的好奇心為難他人。
話不投機,認識一輩子也不過白頭如新,反之則有相見恨晚一說。她和芭芭拉自然屬於後者,明明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可隻有對方能一眼瞧穿自己的心思。手機信號縱然能橫越大洋,相視一笑的默契卻不太好體會得到,最為懷念。
她喜歡聽芭芭拉說段瓷,以剝繭抽絲的方式,得知他更多的一麵。
芭芭拉喜歡聊連翹在波士頓留學的那段時光,那時戀情之初,唯美耐追憶。
連翹和小莫她們沒有這麽多說的,是她刻意不談許多,另外也是存在代溝的原因。她們喜歡的話題,她也盡量參與,奈何實在提不起興趣。頂多周末會一起逛街,平常下了班也便各回各家。連翹做過檢討,除了芭芭拉,大概沒人能忍受自己,不會開導別人,也不肯曝露心事,這種性子確實不太適合與同性相處。
因此接到許欣萌電話時,連翹簡直拿捏不好該用哪種語氣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