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楊霜死盯住段瓷輕攬著連翹的那隻手,眉頭深攢,嘴巴一動一動,跟在二人身後,不覺來到車前。他們停,他也停下來站著,食指轉弄鑰匙圈,一隻腳還打拍子。連翹不見人開車鎖,回頭看一眼,納悶地問他:“牙刷你吃什麽呢?”
段瓷知道他在用舌尖舔右邊那顆虎牙。楊霜打小起一不高興了就會有這個動作,段瓷曾笑言他“怒的時候就想咬人,明顯的獸類行為”。這小子昭然的不悅所為何事,段瓷一清二楚,不過他不想跟他解釋什麽,催促一句:“開車。”。
楊霜這才明白為啥這倆人大眼小眼都瞅他,悶聲悶氣地開了鎖,剛要坐進駕駛位,被連翹叫住:“讓段瓷開吧。”她說著抬頭看段瓷,“我昨兒沒睡好,坐他車真能吐出來。”
楊霜頭一回被人如此貶低車技還很開心,爽快地應聲好,把鑰匙拋給段瓷,自己則拉著連翹樂滋滋地坐到後座上去了。段瓷從車前繞過,眼角黑眸向連翹意味深長地一瞥:哄孩子本事挺不錯的。
連翹卷著垂在胸前的發梢,扭臉看向窗外。楊霜不擅長眉來眼去的勾當,隻一徑關心美人:“你還暈嗎?”掌心在她額頭探過,滑下來摸摸頭發,寶貝惺惺兒地整理她的衣領,捉小灰塵……連翹好笑道:“你老實一會兒我就能不這麽暈。”
楊霜受挫,眯眼瞪她,重重把手裏那縷頭發甩到她肩上,舔著虎牙縮回手腳轉向一邊。沒幾秒鍾,忽然咧嘴猛拍司機椅背:“十一十一,我上周給你推薦那小姑娘怎麽樣啊?挺好看的那個。”
段瓷一時沒概念,敷衍問道:“哪個?”
“嘖~我在網上傳你一包照片。”他指著顴骨提示,“她這兒有顆紅色的小痣,你看了也說好看。”
“啊~~”段瓷記得這回事,實話實說地答他,“當屏保啦。”
楊霜急道:“別當屏保啊,讓你當文員的。”
段瓷早習慣他三天兩頭砸給他的包袱,慢條斯理道:“回頭你自己跟小邰說一嘴。弄個文員也讓我安排,還不得以為是我小情兒。”
楊霜哈哈笑,要的就是這效果啊,反正許欣萌也不吃醋,他樂得用自己的資源把十一打造成狂花纏身的緋聞男主角。可惜兩人所處的圈子不同,楊霜無法得知段瓷接觸的那些人對他都什麽評價,也就無從驗證自己的努力是否有成果。
連翹所知段瓷倒是沒有花名落下,不過與不少業界知名的美女經理人關係不錯也是真的。北京不比港台,非娛樂圈的人,再怎麽受人關注,私生活也甚少被拿出來成為議論焦點。乏人問津是根本原因,都忙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對於與己不相關的事,聽了不過一笑。會刨根追底的大概僅是小莫燕潔之流,而這些人的言論段瓷就算得知也無心顧瑕。段瓷有心做的閑事,實在少之有少,他的生活好像已被工作全方位侵占,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姿勢,都能沒任何前兆地摸出振動不停的手機接聽。
開車接電話自是經常,並且不吝言語,巨細糜遺。事關工作他甚少不耐煩。
這種時候,楊霜識相地閉嘴,不敢再分散他一點精力。連翹於是得以安生下來,欣賞段瓷的危險行為。他講著電話,目視前方,忽扇的長睫下眼仁不時轉動,查看兩側反光鏡,雙手輪流著拿電話、握方向盤、掛檔……竟然不見稍許忙亂,每個動作銜接自如,事先彩排過一般,右手還能空出來幾秒吹空調。想必對這種程度的一心多用,他也是習以為常了。協調性好的人,能夠並列進行的幾件事一定同時處理,自然有旁人羨慕不來的高效率,斷不肯甘心全部精力用來做一件事的。
不知怎地,忽然在內視鏡裏與他視線相撞。隻輕輕一觸,連翹沒防備,來不及掩飾。幸好段瓷似乎隻是餘光掃至,此刻他的視網膜捕捉物應該隻有路況。車裏很安靜,段瓷大部分時間在聽,偶爾簡短發問,問題之間沒有直接邏輯聯係,倒是有一個從平靜到緊張的表情漸變,最後看看車內的電子表說:“我現在機場,你們等我過去。不堵車的話最晚九點一刻到。”
這下連楊霜也聽懂了,等人掛掉電話就問:“都幾點了還找你過去?”
段瓷卻並無不快,笑著還嘴:“要讓我去安排個文員入職什麽的,我肯定抽他。”
在出租車排隊的地方,段瓷將二人放下去。楊霜不放心連翹,打車送她回家,上了樓便賴著不走。他本打算送走芭芭拉,扯上十一去喝酒慶祝北京平安,事有變故,又沒別的安排,不願意一個人回家。連翹太早也睡不著,窩在沙發裏看電視困覺,就見他把冰箱裏能生吃的東西都堆在茶幾上,然後就不停嘴地吃,不停嘴地說。連翹聽著,意外見識到他的特殊才能。
一個周末檔的選秀節目,楊霜差不多能叫出裏麵除了觀眾之外每個人的名字,選手評委主持人逐一點評,誰練習的時候唱劈過嗓子都能曝出來。連翹是瞧哪節目熱鬧看哪個,被他這種專業度震服,由衷地誇道:“牙刷我真沒想到你腦子裏除了車子和漂亮妞兒還有別的東西。”
楊霜相當謙虛:“那跟妞兒聊天不也得聊點兒她們喜歡的話題嗎?就算帶回家了,也得看看電視什麽的啊,光在床上混時間還不得累死我。”
連翹對這說法表示理解,順勢建議:“幹脆讓十一給說說,你去哪家媒體當娛記好了。反正你又不願意給你爸賣項鏈,老爺子又不肯讓你賽車。”
楊霜敬謝不敏:“那我也不去當記者。”節目正好進廣告,他轉向連翹認真地說:“你以為記者比賽車安全到哪兒去啊?十一剛畢業在晚報當記者,有回不寫什麽東西,拽我陪他夜訪洗浴中心,對著哢哢拍照片,車還不敢熄火,怕人追過來不及發動引擎被扣下。你沒看見那門口來回溜噠的馬仔,穿一挎欄兒背心,露出的地方全穿金。一個個那塊兒,十一那樣的也就人一根大腿粗。我在旁邊這汗淌的啊,他一說走我給油就跑,發動機嗡嗡響,油門踩得腳都抽筋了。到家緩兩天沒回魂呢,他又來電話說要去趟石家莊地下煙花廠,那種廠子三天兩頭就就有爆炸的……我說人刑警都沒你危險係數高,跑社會新聞跑成這份兒。不過也意料中的,要不是我大姨以死相要,他差點衝去當戰地記者。”
連翹想的是,原來他那會兒就什麽都敢捅敢報,並不是現在底氣足了才為之。
楊霜看她眼中的訝然,笑起來:“看不出來吧,現在他是沒那份膽氣,就一徹頭徹尾商人了。鄙視。”
連翹甩著文藝腔說:“商場如戰場,說明你哥並沒放棄理想。”
楊霜不屑:“沒發現。一群想方設法從別人兜裏掏錢的詐騙犯。”說著噗地一樂:“這麽想還是那會兒有意思。總跟他往險地兒鑽,結果把我賽車潛質給挖掘出來了。”
連翹翻個白眼:“你也愛跟著。”
楊霜大驚小怪地:“就他去的那種地兒,除了我還誰能陪著啊。十一那時候清苦,老段因為他不去美國,要跟他斷絕關係。也沒個車什麽的。文爺倍兒仗義,甩錢給我配了個小切,其實就是給十一的,怕他不要,非說是給我買的。我倆就成天開這車,啥惡劣環境都敢跑。嘿嘿,後來他們主編一個月給我報兩百塊油錢,那時候汽油還兩塊三毛二呢。”
連翹笑道:“沒說收你入編嗎?”
“說了啊。再說也根本用不著他說,不看別的看十一麵子,我要想進報社,他們社長都不敢說不行。那時提十一——他筆名就用的十一麽,對外發稿沒署段瓷,怕有人猜出他是老段的兒子——比現在有名兒,北京看報紙的差不多都知道他。要是連著幾天沒上稿子,準是又跟哪踩點兒玩命呢,跟著肯定有大稿。第二年他們主編就說要給他開個專欄,讓我來當助手。我真動心了,幫他把專欄名都想好了,就叫‘十一曆險記’。結果他冷不丁就辭職了,把我和他們主編都閃一下。”說到最後很泄氣,畢竟這輝煌他也有份參與,十一說不幹就不幹了,他可是有些舍不得。
聽到那專欄名,連翹到底忍不住笑倒,懷疑段瓷就是受不了這個名字才辭職的。
電視裏二十進十五的爭奪賽已被觀眾無視,鬧騰的比賽現場成為楊霜說評書的背景音樂。連翹趴在小沙發扶手上,唇角輕揚,聽得專注。手裏半杯冰蘇打已經溫熱。
段瓷的事跡並非第一次聽人說起,早在與他見麵之前,這名字便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進入她的生活。安紹嚴的客觀評述,小莫等人盲目的吹捧,還有媒體上那些肆無忌憚的人物觀點,不同時期不同角度不同人稱地拚合著段十一。即使有重合的部分,連翹也不厭其詳。
眉飛色舞說得正起勁,楊霜手機響了,看見來電詫異道:“海亮?”
“刷兒啊,”邰海亮的聲音總像在講什麽見不得人的話一樣,賊溜溜地說,“剛看了最新一期的推薦,納悶您都哪兒淘來的這麽多好貨呢?哥兒幾個怎麽沒這命兒?”
“命兒?放屁!那是命兒嗎?”楊霜聽見這話很不舒服,據理力爭道:“你們在單位吹冷氣玩電腦時候我在淘貨,你們跟家傻吃蔫睡喝小酒的時候我還在淘貨,好貨不讓我淘著還能不能有點兒天理了?”
連翹對他說這種話還一副義憤填膺狀感到不忍關注,拿過遙控器挑節目。頻道跳轉,她眼皮也跟著一跳,眸子裏麵快速閃過屏幕的五彩斑斕,側首望著楊霜,對這通電話的內容產生了興趣。
討論半天新推薦,楊霜打著哈欠問:“你們還得多久完事兒啊?十一呢?我跟他說兩句話。”
小邰斂起說笑態度,有點為難地說:“他在盯著人改PPT,要不你點兒……啊?稍等,他說接。”
手機交接過程中,楊霜嗤道:“真能端譜兒,還敢擋我電話。”語氣跟那“老子在城裏下館子都不給錢”的日軍翻譯官十成相似。
段瓷聽見了也當串線,直接說正事:“你明兒去幫我選幾件首飾,適合三十歲到四十歲的女人,單件在三千塊左右,一早差人送公司來。別忘了帶發票。”
與金店有關的話題楊霜總是很抗拒:“直接給琳娜打電話不就得了。我哪懂那些?”
段瓷不耐煩地斥道:“幫你新店開張你別不知道好歹。從你店子裏拿貨。”
楊霜脫口就接:“我店也是她管……”猛地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停頓半拍,也沒想到怎麽遮回去,胡亂應下來:“行行行我知道了明天給你送過去。掛了吧。”
段瓷心知他根本沒聽清要求,卻也不氣不怒,因為根本就沒指望他能順利交貨。至於他掛著店長之名而不作為的事,段瓷早猜到會如此,反正他和王鵬琳娜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具體什麽情況,長眼睛的就能看明白。唯一擔心的是他太過忘形,提醒道:“小心文爺知道了又是一頓暴淬。”
楊霜煩不勝煩:“再說吧。你什麽時候回家?過來接我一趟,狐狸窩這兒巨難打車。”
連翹輕笑,直板牙刷還真主動,不給人家段瓷發揮的機會。害她也失去了聽下去的樂趣。
段瓷不動聲色:“你還在她那兒?”
楊霜理所當然道:“那不得溫存夠了再走?”
段瓷哼笑:“有地兒溫存了還走什麽啊?”
楊霜拍著腦門如醍醐灌頂:“是啊。我為什麽一定要走呢?狐狸,我跟這兒住吧。”
連翹一本正經道:“你上次不是說我夢遊太可怕,再也不留這兒住了嗎?”
楊霜哈哈大笑:“是是是。你還是來接我吧。”
虧她想得出來!段瓷合上筆記本,扶著眼鏡說道:“我不定什麽時候呢,小邰拐過去接你吧,捎帶再深入探討一下行政部的團隊建設問題。”
楊霜如願以償享受了專車伺候,和連翹又貧了幾句,手機一叫,咬著吃剩的半個布朗,顛顛下樓去了。屏幕右上方剛好整點對時,連翹記下數字。門鈴響起,十五分鍾不到。悠悠起身按下開鎖,拉開門邁出一步,歪倚在門框上,直視那緩緩拾級而上的瘦高男子,雙鉤月晃動小小訝然:“跟得還真緊呐,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