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2)
第20章(2)
我到了老九府門前,道明求見福晉,門房問清身份,雖沒有留難,卻說福晉不在府裏。我說,那就見九爺。他們回答老九也不在。我冷冷看了他們一眼,道:“那我等著。”他們也沒敢多問,就請我偏廳坐著,不一會兒,有丫鬟奉上茶來。
我向侍立一旁的小太監問:“幼梅是哪個房裏的丫頭?”
他恭敬地道:“回姑娘話,幼梅姑娘是在爺外房伺候的。”
我扣了扣檀木茶幾道:“你去喚她來,我有話問她。”
“這?”他麵露難色。
我挑眉道:“怎麽?她也不在嗎?九爺左右不在府裏,難不成把使喚丫頭也帶上了?我認得她姐妹,不過找她閑聊幾句,也不成麽?”
小太監不敢多話,趕緊下去喚人,不多時就叫了幼梅來。
我對她笑道:“昨兒見了玉竹姑娘,她說有東西存了你那兒,讓我來取的。”
幼梅答道:“回姑娘話,是有這回事。”
我說:“她昨兒個來得匆忙,也沒說上幾句話,就知道她在這府裏頂要好的是你。我想今兒橫豎是來了,看她像是有事兒卻也不好意思跟我說,就想問問你。”
“李姑娘見著玉竹了麽?昨晚上就沒回來,爺今兒還找她呢!真沒規矩的。”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嬤嬤掀了板簾進來,打斷了我的問話。
我笑問:“嬤嬤是哪位?”
她朝幼梅努了努嘴,答道:“回姑娘話,奴婢是她幹娘。”
我笑睨她一眼,道:“我正和幼梅姑娘說話呢。嬤嬤若沒別的事,先去外間侯著,您幹女兒一會兒就出去伺候,也不遲吧?”
她神色一僵,卻也不敢頂撞,福了福身出去了。
幼梅此刻卻拘謹了,我仍對她笑道:“剛才問的事情,勞煩幼梅姑娘跟我說說。玉竹跟別人沒多大交情,我自然要著落在你這兒問的。”
她被我看得低下頭去,輕聲道:“玉竹的性子,最是貞靜可人,人又生得俊俏,大家見了她都喜歡。”
“那是自然的。”我笑應著鼓勵她說下去。
她便繼續說:“前幾日太子爺來了,也是看中她,爺讓她伺候。太子爺很是喜歡她,說了過幾日還要接過去。我們都說她是有福氣的。”
原來是這樣!我的指甲摳進椅子扶手的漆皮裏,從齒縫中擠出一句:“她是有福氣的!”
幼梅退下之後,我就坐在那裏喝著茶等,一個多小時後,老九才回來。他滿臉疲憊,瞪著我冷聲問:“你來做什麽?”
我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吹著茶道:“來給九爺報個信。”
“什麽信?”他在對過椅子上坐下,不耐地問。
“玉竹她啊……”
一聽玉竹他就騰地站起來,我繼續慢條斯理地道:“昨兒晚上自盡了。她拿七寸長的刀子戳進自己的胸口。大冬天的,那刀刃一定瓦涼瓦涼的,紮到心窩裏,一定也是很冷的。她今年多大?好像剛十八吧。可惜了喲!”說著抬頭對他笑,“九爺以為如何?”
他麵如死灰,瞪著眼說不出話。我擱下茶盞,走近他道:“她原可以受辱之前就死,你以為她為什麽不那麽做?”他全身顫抖著,嘴巴一開一合,就是發不出聲音。
我用盡全身力氣甩了他一耳光,隻聽“啪”地一聲,他被打得側過身去,然後捂著腫起的臉看向我。我道:“這是我給你的。你站好了,下麵是我代玉竹做的。”
他閉上眼,等待我再一耳光扇過去。我扶著他的肩,用唇輕輕地觸了觸他的臉頰。他猛地睜開眼睛盯著我,蒼白的臉上滿是震驚,身體卻似站不穩一樣搖搖欲墜。我冷淡地掃他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玉竹,你看到了嗎?我替你做了呢。你原來想吻的就不是我吧?你會不會開心?你已經到了一個什麽煩惱也沒有的地方,就讓我最後送你一程吧。
躺在炕上擁緊被子,我慢慢合上眼。輾轉反側了一晚,玉竹卻始終沒有入夢來。
睡不著,淩晨六點左右就起來,天還是黑沉沉的。紅月兒昨晚上一直淌淚,半夜才睡著,我沒叫她,隻讓茜雲端了水給我,稍微梳洗一下,就出了門。
昨天傍晚老八就派了汪逢年到方家,幫著料理喪儀。我知道這種實際的事,靠我自己是不行的。人已死了,全了這最後的程序也就是了,實在沒必要拒絕老八的好意(也不關心是不是老九托老八來管這個事)。
汪逢年帶了一大幫人,也不回老八府裏,就在方家隔壁租了房子住下。一個晚上工夫,已經掛上了燈彩,搭好了喪篷,還有人換著班守夜。他們昨晚就請人給玉竹換好了衣服,鋪黃蓋白,取的是鋪金蓋銀的意思。可鋪金蓋銀對她又有什麽意義呢?
汪逢年見我發呆,便輕手輕腳地上來道:“方姑娘的衣裳是昨兒從鳳緗閣辦的,因著時間緊,就讓他們拿了定給別人的,改了尺寸。”我不置可否,他又道:“已請了僧人過了午時來念倒頭咒。陰陽先生批了時辰,明日未時大殮。隻是這出殯的日子,批了頭七日,還有三七兩個都相宜,奴才想請姑娘決定了,也好開殃書。”
我淡然道:“早日送她走吧。不再用煩她十幾二十天了。”汪逢年答應了一聲‘是’,看了看我的臉色,退了下去。
我在主屋裏坐了很久,看著人忙進忙出,燃燈焚紙錁紙錢,便恍恍惚惚地轉到隔壁屋子。隻見梳妝鏡、女紅籃,擺設猶如若幹年之前,拿起鏡子,看到裏麵的自己,卻不見那日為我梳頭盤髻的人。
有人推門進來,我木然轉頭,原來是昨天那個鄰家小子。我放下鏡子,對他道:“昨兒多謝你了。”
他拱手道:“李姑娘不必客氣。”
我看他還沒走的意思,似乎有話要說,就問:“還有事?”
他伸出右手,左手握住右手的三根手指。我便明白了,他是那個陰魂不散的同裏社的成員,皺眉冷淡道:“你們想要什麽?”
他笑道:“沒什麽。隻想跟李姑娘說,最近一炷香教鬧得凶,出行歸家都請小心。”
他們這些人,說話像猜謎,我實在不明白他們的用意。閉了閉眼,問道:“你叫什麽?”
他答:“小的名叫聶靖。”
這時汪逢年扣門進來,走到我跟前道:“涵姑娘,福晉派了人請您過府一趟。”
我皺眉看了看聶靖,沒說話。汪逢年疑惑地打量了我們一下,沒看出異狀,恭敬地道:“姑娘隻管放心過去。這兒有奴才和這位聶小兄照料著,斷不會有差。”
我現下也沒精力跟聶靖糾纏,暫時先擱著吧,便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八福晉見到我,歎息道:“你呀,非得把自己迫成這樣!”說著就來牽我的手,繼而柔聲道,“你也不要太怪他。他們男人,有些事也沒法子……”她說完自己先歎起來。
我用另一隻手按住她的手背,笑了笑:“我省得的。多謝福晉。”
“唉——這樣事情也不奇怪,你真要想開些才好。”她輕拍了拍我的背,道,“隻可惜了那姑娘!聽說連容丫頭也曾受過她好處的,是嗎?”
我點了點頭。她歎了幾聲,拉著我坐到膳桌旁,道:“好歹也吃些東西。”我沒什麽胃口,勉強喝了一碗蓮子羹,吃了兩塊奶烏他,就說飽了,起身告辭。八福晉又留我坐了會兒,小半個時辰後,便辭了出來。仍舊是八福晉的大丫頭英蘇送我到門口。
馬車穿過橫巷,聽見外麵有幾騎接近的蹄聲,撩起車窗簾子往外看去,卻見是他和十三。他看見我,沉著臉截停了馬車。
我下了車,走向他。他躍下馬背,繃著臉道:“若不是我看著這馬車眼熟,還碰不見你!”我知道他想問我為什麽失約,卻無力解釋,隻能無奈地對他笑了笑。他見我這樣,便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
為什麽我見到他,會覺得累得無法站穩,想也沒想就撲到他懷裏。他意外地身體一僵,卻沒推開我,環抱著我輕聲問:“怎麽了?”
我把頭埋在他胸前,沒有回答。
他歎了口氣,抬起我的臉,柔聲道:“到底怎麽了?”
其他人不知什麽時候走淨了,隻留下我們兩個。一片棉絮似的東西飄到我臉上,涼涼的,不一會便化成了水,接著又是一片。
下雪了。
“好冷。”我輕道。
他敞開大氅將我裹進去,抱緊我問:“好點嗎?”
我抱住他,閉上眼,任那紛紛揚揚的雪片灑落在我們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我們是不是都凍僵了,他在我耳邊輕聲道:“我送你回去吧?”
我抱住他不放:“不,別走!”現在多給我些時間吧!
他吻著我的臉道:“好。我不走。”
他將我抱上馬車,呼喚了一聲,便有人駕車而行。走了二刻鍾左右,馬車停下了來。他牽我下了車,我沒注意這是什麽地方,隻跟著他踏著青磚拾級而上,不久就到了樓頂。他指著遠處道:“你看。”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黑暗中那裏燈火羅列閃耀,恍若星鬥。還能隱約聽見“嗚——嗚——”的法螺聲。他擁著我道:“今晚,太液池永安寺自山下燃燈至塔頂,以為我大清祈福。”
他堅定的目光投向遠處,我卻看著他的側臉,想著,如果能粉碎他的理想該多好!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寒意,多麽愚蠢齷齪的念頭!如果一個人口口聲聲說愛我,卻心心念念著希望我失敗,會是一件多麽恐怖的事!
他發覺我的注視,低頭問:“還冷嗎?”
我搖了搖頭:“你想要什麽,放手去做吧。我會祝福你成功!”說完吻上他的下巴,然後是他的唇。我們,終究要放彼此自由。
他捧著我的臉,溫柔而熱切地吮吻著我的唇,我仰起臉全心地回應著他。
這一吻結束之後,我靠著他,閉上眼睛。他環著我,好久之後,輕聲道:“總有一天,我會有資格給你最好的。在這之前,我要你在我身邊,看著我得到它。”
我沒有睜眼,沒有回答。他以為我是睡著了,吻了吻我的發鬢擁緊我。
然後,我大概真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