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
第20章(1)
十月之後,舅舅的調令下來了,吏部的這個職缺雖比不上放外任實惠,但卻是極有前途的。前兩天舅舅又給慶均定下了一門親,對方是郎中保祿的幼女。我卻沒被家裏喜氣洋洋的氣氛感染,說心神不寧有點誇張,隻是高興不起來罷了。或許是那天慶均的話讓我不舒服,又或許是我跟他的事沒理順。
其實他的話也不無道理,跟老八他們走得太近的確不好,敬而遠之才是明智的選擇。但,我最大的麻煩不是八和十四他們,而是他,隻有跟他斷了,才是真正幹淨!不過,我現在還不想那麽幹淨。
這天吃過午飯,來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我那時正發呆消化飯氣,門房來報有訪客。讓紅月兒出去看看,不一會兒,便見她牽著方玉竹的手進來了。她不停地對方玉竹問這問那,玉竹淡淡地笑著一一回答。
我捏了捏的粉嫩的臉,笑道:“客人來了,茶水也不倒一杯,盡纏著人家問東問西的!”
紅月兒羞紅了臉,對玉竹道:“方姑娘稍待,我這就給你沏茶去。”說完就匆忙出了屋,往茶房去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對玉竹道:“她就那性子,你別怪她吵。”
玉竹笑道:“怎麽會?我本就沒什麽朋友,隻有李姑娘和紅月掛著我,才會問我寒暖。”
她這樣的感激,我是受之有愧的,我什麽也沒能為她做過啊!我歎息一聲,拉著她坐到前簷炕上,問道:“老九他對你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你?”
她垂頭淡笑,撫著衣角輕道:“九爺待我很好,連我爹也費心安置了……”
我注意倒她的發式,露出絞過臉的方鬢角,已然是婦人的妝扮。我握住她的手道:“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心別太軟了,哪個府裏的都是揀軟柿子捏。”
她點頭答應著,我卻更放不下心,以她的脾性,受了委屈也隻會往肚裏咽。可我又有什麽辦法,老九的家事,我哪插得上手去管。玉竹要想以後有保障,有個好點得名分,恐怕還得靠肚皮爭氣。而這種事,我就更幫不上忙了。
她對我笑道:“李姑娘別為我擔心,我知道怎麽做。”然後從隨身帶的繡籃裏取出一個香囊,道:“這是我前兒剛做好的,花樣絲線都是我專門為姑娘配的。姑娘拿著玩吧,別嫌手工拙。”
我接過那平金繡蝶形香囊,讚歎道:“若論手巧,誰比得上你?”
紅月兒端了茶點進來,見著那香囊也是愛不釋手,直向玉竹討教做法。玉竹跟她細細說了,她最後歎道:“唉,我就是知道了做法,也繡不出這樣的。”然後她將香囊給我戴上,道:“也隻有小姐才配用。”
玉竹坐了會兒,就要起身告辭。我和紅月兒都極力留她晚飯,她也不堅持。我讓紅月兒吩咐廚房弄幾個像樣的菜出來,好在這廚娘被我調教慣了,做的東西也算過得去。
晚飯後,我命人套車送她,她卻一直推拒著不肯受。我也不好勉強她,便道:“那我就陪你走走吧。”
初冬的天氣,著實有些冷了,外麵風又大,紅月兒就拿了鬥篷出來。我對她說:“把那件絳紅色、領口有灰鼠毛的也拿出來吧。”
我穿了煙灰色的,把紅色的給玉竹披上,就攜著她的手出了門。我們晚飯開得早,天色還沒暗下來。直陪著她走到剩一條街的地方,她停下來道:“李姑娘回吧,這也差不多到了。”
我想想登老九的門也沒意思,便說:“好。你一個人小心了。”這樣說著,卻不放開她手,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你真的心甘情願跟著他了?”
她對我柔柔淺笑著,忽然傾近我,涼涼的唇在我臉上輕印了一下,低聲說了句:“我從不曾後悔。”
我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轉身往回走。這一段路,我走得恍恍惚惚,比去時用了更多的時間。
快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我抄近路,準備從後巷進去,突然發現身後有人跟著。今晚沒有月亮,而我又沒帶燈籠出來,在這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巷子裏,急促的腳步聲迅速逼近。
我腦海裏浮現出同裏社的瘦皮猴那張幹癟的臉。會是他們嗎?這些人還找我做什麽?
我於是疾奔了幾步,後麵的人也跟著跑起來,而且速度還比我快。那人趕上我,一隻手搭上我的肩膀,我像右一避,那人的手滑了個空,居然不停下,反而靠了過來,想要從背後攬住我。我一記肘錘撞在那人胸口,他吃痛悶哼一聲,卻不放開,雙手抓著我的手臂,緊緊把我抱住。我聽到那聲音,已知道是誰,也不掙紮了。他低聲說了句:“是我。”我當然知道是他,被他這樣抱著,我什麽也不想去想。
黑暗中,隻聽到彼此的喘息聲。我也緊緊地回抱他,把臉窩在他胸膛上。他低頭急切地尋著我的唇,我抬頭回應他,當我們終於吻到一起時,我才知道我有多想念這種感覺。我從他急速的心跳、唇舌熱切的糾纏以及有力卻溫柔的擁抱上知道,他也是想我的。
不知過了多久,狂放變為輕柔的碰觸,他綿密的吻落在我的唇角、眉眼和鼻尖,他捧著我的臉,用低啞的聲音道:“別跟我鬧別扭。”
我“嗯”了一聲,他就摟得我更緊。忽然想起了件事,問道:“對了,剛才撞到你哪兒了?”說著伸手去按他的胸口,他抓住我的手道:“我肋骨斷了。你下手真夠狠的!”
誰叫你鬼鬼祟祟的!我雖然撞得很重,但至多是多個淤青,鬼才信會傷筋斷骨的。我輕拍了他傷處一下,道:“是這兒吧。回去讓你夫人找藥給你揉揉,散散淤,也就沒事了。”
聽他忍痛的悶哼聲,有些心疼,也有些好笑,便說:“下次別嚇我了。幸好沒隨身帶著匕首。”
“你帶著那種東西做什麽?”他問。
我答:“專門用來應付剛才那種情況。”
他‘哼’了一聲,道:“你若害怕,找人跟著就是了。哪有姑娘家身上帶刀的?”
我笑道:“你希望我們這樣隨時有人參觀麽?”
他低笑道:“怕什麽?我們哪裏用得著偷偷摸摸的!”
我看了他一眼,道:“嗯,我偷偷摸摸慣了,感覺不錯,挺刺激的。”
他抬起我的下巴,問:“你是怪我嗎?”
“說什麽傻話。回家睡熱炕去吧,四爺!”我好笑地推開他。都吹一個晚上冷風了,約會也用不著受這苦的。
他拉住我道:“我要每天都見著你。明天沒空給你等門,你酉時左右到我那兒去。我們一塊兒用晚飯。”
我皺眉考慮著,他摟著我,灼熱的氣息吹到我的耳朵裏:“乖,快說好。這地方真冷!”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掙開他道:“隨便吧。”
他這才滿意地放開我,看著我推門進去。
這一夜睡得很沉。第二天一大早,卻被紅月兒搖醒。我睜眼就看到她蒼白驚恐的臉,馬上問:“怎麽了?”
她帶著哭腔道:“方、方姑娘,沒了……”
我見她情緒激動,話也說不清楚,用力拍了拍她的臉問:“什麽沒了?方姑娘到底怎麽了?”
她嗚咽道:“方姑娘她,她死了。”
玉竹靜靜地躺在那裏,神情平和,像睡著了似的。但在觸到那僵硬冰冷的身體之後,我終於意識到,留下的隻是軀殼,她的靈魂已經不在這裏了。她的雙手緊握,手掌上纏著的布條也繞在插入胸口的匕首上。暗紅的衣服隻在胸前的位置有不明顯的血漬,反而是白色的布條上,紅色觸目驚心。
我不知道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才能這樣平靜地把刀插入自己的心窩?她到底發生了什麽?昨天,她還可以向我淡淡地笑,露出唇角的梨窩,一如初見時那樣;昨天,她的身體還是溫暖的,手心還是柔軟的;昨天,她還告訴我不曾後悔……但是,她真的毫無異狀嗎?是我沒去想吧。
我隻覺得手腳冰涼,耳朵嗡嗡地響,撐著炕沿站穩了,問道:“她原來不是這樣躺著的吧?”
方老頭“嗚嗚嚕嚕”地根本說不出話,還是旁邊到我那報信,領我來這兒的小子回話道:“方大姑娘原是靠牆歪著的。方老爺發現出事了,到隔壁叫的我,我們一起放她躺下的。”
聽他說話還挺有條理,便繼續問道:“報了九爺那兒沒有?方姑娘有留信嗎?”
他掏出一張紙條遞給我道:“還沒向九爺府裏稟報,隻因姑娘留了這個。”
我接過一看,隻見寥寥數語,大意是她若去了,除了我不須知會別人。最後寫了一句,跟我說香囊,我自然明白。方老頭顯然是讀過那信,也不看紙條,隻拿眼角偷覷我。我收好紙條,隻對小子道:“方姑娘給了我個香囊,我回去取,你先在這兒照應著。”
那小子隻十五六年紀,卻很見沉穩,聽我這麽說,就答應了一聲“是”,也不多羅嗦。可惜現在我實在沒精神問他來曆,點了點頭就出了房門。屋裏傳來方老頭哭天搶地的聲音,“哎喲,我的閨女啊!你怎麽這麽想不開!你叫你爹我以後可怎麽活呀!”
我心裏堵得厲害,加快腳步出了院子。進了馬車裏後,從衣服裏麵拎出玉竹昨日送的香囊,鬆開口頭抽緊的絲帶,隻見裏麵除了香袋棉墊之外,還藏著幾片疊得很小的紙。我通通倒出來,統共三張,一一展開來看,一張是剛才那屋子的房契,一張是恒升行三百兩銀子的莊票,最後一張,是她給我的信。
“李姑娘慧鑒。這最後一次,仍舊要麻煩姑娘。爹爹是個糊塗人,我走之後,生計必定無以著落,還請李姑娘代為照顧。房契也請一並保存。另有首飾若幹,存在府裏與我交好的幼梅處,不值什麽錢,給她和紅月兒,當個念想。我一去了無牽掛,隻恐煩擾了姑娘,此生無以為報,但寄來生為奴為婢伺候姑娘。順祝,安泰。不具。”
信寫得清楚,卻什麽也沒說。我捏著信紙的雙手顫抖著,卻是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咬了咬牙,隔著簾子對車把式道:“去九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