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第19章(1)

到了初九那天,他們照例一早派了人來催請。我梳了兩把頭,穿湖綠的氅衣,所以隻能坐車,李浩倒是騎了馬去。

老九雖然也是老八鄰居,他家我還真一次沒去過。進了府門,我和李浩被引往不同的廳堂,他自然是去跟老八他們兄弟混,我則必須先在女人堆裏打個轉。這次沒見十四家的兩位,就隻有八、九、十三位福晉,還有幾個陌生的格格小姐。

見到我最高興的是容惠,親熱得不得了。她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看著我,讓我不得不對她說:“你李哥哥也來了。待會帶你去找他。”

我剛喝了口菊花茶,就被八福晉她們拉著去逛院子。真見滿園的各色菊花,爭奇鬥豔。這名目也多,什麽“銀絲串珠”、“空穀清泉”、“月湧江流”、“黃鶯出穀”、“泥金獅子”、“沉香托桂”、“春水綠波”等等等等。

福晉們畢竟年輕,跟著幾個未出嫁的姑娘一樣,都挑了中意花朵,讓太監們折了捧到跟前,互相幫忙往發間插。一時鶯聲燕語,好不熱鬧。我乘她們高興的時候,湊到九福晉身邊,套了她兩句,可惜什麽也沒問出來。

八福晉拉著我道:“你也挑一朵應應節。”

我說:“還是免了吧,我怕招蟲子。”

她擰了擰我的臉,對其他人笑道:“你們聽聽她說的!”

有一個女孩用美人團扇半遮著臉說:“李姑娘就是不戴花,那些蜂啊蝶啊的,還不是會撲著去。”玩笑話的口氣,卻帶著尖酸的譏諷。剛才介紹了,她好像是阿靈阿的幼女,叫什麽瑜真。我以前應該沒見過她,當然更談不上得罪。

八福晉倒沒覺出來,在托盤裏揀了一朵白中帶綠的,插到我發髻上。她弄完又端詳了一會兒,笑道:“這‘玉蟹冰盤’跟你的衣服和襯。”

說到蟹,我倒是犯了饞癆。現在正是菊黃蟹肥的時節,若是弄幾盤黃多膏肥的湖蟹,來個“把酒持螯”,那該多美。

及到開席,一桌子的菜,卻沒有螃蟹!隻能在心裏暗罵老九小氣。饞病沒得治,又念著玉竹的事,一頓飯居然吃得索然無味。匆忙飯畢,攜著容惠去找李浩。紅月兒跟八福晉的婢女也混熟了,我打發她跟不當差的玩去。難得出來,總也要讓她玩盡興了。

老九他們就在亭子裏擺了一席,桌上隻有幾味冷碟點心。我看圓桌邊隻圍坐了五人,老八、老九、老十、李浩,還有一個不認識的。老八看到我,笑著招手道:“你來得正好,嚐嚐老九去年重陽前釀下的菊花酒。”

下人們便忙著添碗筷加座,等我坐下,一盅酒就擺在麵前了。我抿了一口,酒味清淡,帶著菊的特殊香氣。旁邊的小容惠倒是一口悶了。

老十說:“我們正對句子呢。酒你喝了,也得說個應景的出來。”

我指了指容惠,看著他笑問:“你看我們兩個像是能作詩的?”

“隨便念個現成的吧。”老八笑道。

容惠又喝下一盅,脆聲道:“舊日重陽日,傳杯不放杯。”

他們於是都看向我。背古人的還不容易,我隨口道:“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萊。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台。”

“姐,你這也算應景?”李浩悶笑著問。

“是秋天,有酒不就成了。”我不過剛想到這首。

老八也笑:“她就記得吃的。”

老九老十都毫不遮掩地大笑。

我暗自盤算著該怎麽套老九話,剛才從九福晉那裏就知道了老九最近的確弄來幾個侍婢。

“你盯著我看什麽?”忽然聽老九問。

我還沒說話,老十搶先笑道:“九哥,你別擔心她看上你。老十四看得緊著呢!”

“說到十四弟,他也快到了吧?”老八說。

看來這情形也沒辦法從老九那裏問出什麽結果來,我還是自己往後院找去吧。當然不能拖著容惠這累贅,就對李浩說:“我先回福晉她們那邊去。你待會兒帶容格格去園子裏玩,仔細別讓她喝醉了。”說完就起身走人。

沿著遊廊拐過花廳,就跟一人撞個正著,抬頭一看,不是十四是誰。

他看到我,先是一愣,半晌問:“最近好嗎?”

“托福,還算不錯。”我回答。

然後他便定定地看著我,不說話似乎也不打算離開。

我可不想跟他窮耗,低頭思索著怎麽擺脫這處境。風吹著鬢邊的碎發有點癢,我伸手把它捋到耳後,卻驚覺他的手也拂到我臉側。指尖冰涼的觸感讓我不舒服,立刻退後一步避開。他悻悻地收回手。我淡然道:“你快去吧,他們在等你。”也不等他回應,急急步下台階往內院去了。

我花了很長時間,終於摸到老九的住處,每間房都瞄上一瞄,終於在最後麵的那間找到她。她正背著窗,斜靠在炕上繡著什麽,我喚道:“玉竹。”

她身子一震,似乎是紮到了手,拋下了繡箍,緩緩地轉身向我這邊看來。我進了屋,握住她的手。她清瘦了不少,看上去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李姑娘。”她柔聲喚道。

我問:“玉竹,為什麽不來找我?”

她輕咽著說:“我不知道……來不及……”

我不忍看她淚盈於睫的樣子,道:“別哭了,跟我走好不好?”她梳著姑娘家的發髻,老九應該還沒碰她。

她卻沒有馬上答應,隻呆呆坐著。

“你在這裏幹什麽?”身後傳來老九的厲聲責問。

我站起來,轉身麵對他。他卻不看我,而是看向我身後的她。玉竹抬頭和他對視一眼,隨即低下頭去。

看著他們這樣子,我隻能鬆開她。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旁人插不上手。

我俯身捧著玉竹的臉,對她道:“以後有什麽事,記得要找我。”

她點著頭,大滴的淚珠滾下來。我歎了口氣,在老九陰沉的目光下出了院子。

我不知道玉竹今後會怎樣,她自己選擇了他,選擇了今後的路,是好是壞也都隻能由她自己承受。

正感歎著,卻聽見“啪”地一聲脆響,接著是一個尖利的女聲:“問你話呢!一聲不吭地裝什麽啞巴,剛才怎麽不見你裝?”

我定睛看去,隻見瑜真和另一個小姐站在一邊,打人的是她的婢女,被打的居然是紅月兒!

紅月兒捂著臉,嗚咽道:“我,我……”

瑜真道:“什麽我啊我的!奴才都不自稱一聲,誰教你的?”

她的婢女揚手又想一巴掌扇下去,我走上去,抓住她的手,冷聲道:“我教的。怎樣?”

瑜真沒想到我會出現,有些失措,但馬上回過神來道:“你的奴才不懂規矩,我代你教教她。”

我看紅月兒低下頭輕輕抽咽,臉上是腫起的五指印。唉,今天盡見到眼淚了!我轉過臉看向瑜真,她驚得退後一步:“幹、幹什麽?”

我逼近她,她想推開我,我便抓住她的雙手,她的力氣太小,掙紮的方式也不得法,自然動彈不得。其他人想靠過來,我掃了她們一眼,她們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瑜真倔強地一聲不吭,但我由她微微發顫的身體知道她是害怕的。我抬起她的下巴,眯著眼笑道:“真是嬌花一樣的臉呢!”

我抬起一隻手,她閉上眼等著我打下去。我卻隻是從她發間摘下喚作“人麵桃花”的粉菊。她睜開眼,看著我把那菊花慢慢揉碎,然後覆手將那殘瓣撒到地上。

八福晉的婢女英蘇幫紅月兒冰敷整妝,我就在一旁看著。等她終於結束了啜泣,我便問:“你怎麽惹的她?”

她垂著頭不回答,我坐到她邊上,抬起她的頭,看著她的眼睛問:“到底怎麽回事?”

她卻又掉下淚來,偏轉頭道:“剛才在園子裏不小心撞著她……”

隻是衝撞不至於如此吧?瑜真對我有敵意我知道,也沒興趣追根究底,隻是紅月兒這打挨得蹊蹺,她的反應也蹊蹺。我又問了一次:“就這樣?”

她不說話,隻微微點了一下頭。我暗歎一聲,放開她。她不想說,強迫也沒用。

“算了。我得出去露個臉,你這個樣子沒辦法見人,就在這待著吧。”我對她道。又囑咐了小丫頭們照看著她,便跟英蘇往花廳去了。

沿著曲折的回廊轉了兩個彎,便見到他們一眾兄弟迎麵而來。除了剛才見過的幾個,居然還有十三,然後,還有他。不見那個陌生人,李浩也不在裏麵。英蘇避往一側,微欠著身子讓他們先過。我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滑過,對十三頷首致意。至於他,他隻用覺不出任何情緒的眼神掃過我,我也隻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他們一徑往前走,經過我們身邊的時候,十四稍微停了停,似乎想說什麽,卻又沒說,旋即也走開了。

我向管事太監問起李浩,他說是容惠喝得多了,老十他們挑唆著他送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