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2)

第18章(2)

我轉身,隻見老八馭馬緩緩馳近,身後還跟著兩騎,似是隨從。他在我麵前停下,利落地躍下馬背,把馬刺拋給小廝,輕拂了下天青色行袍下擺,灑然笑道:“老遠就看到你了,叫你也不應。”

在外麵,請安之類的虛禮也懶得做,隻對他笑道:“八爺吉祥。您怎麽也上這兒來了?”走到哪裏都能撞著貴人,北京城果然是太小了!

他笑著反問:“這是你家開的?就許你來?”

我心想,我家開不起,怕是你家開的才對。

他又問:“怎麽不進去?”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守衛,奇怪他的明知故問。他“哈哈”笑道:“走吧。”說完便往裏麵去了。那幾個剛才一臉倨傲的守衛居然不敢攔他,唉,黃帶子果然是好用的!沾他的光,我也被放了進去。

廟內殿宇恢宏,古柏森森,做為一座喇嘛廟來說,氣勢是很不一般的。隻是這名字聽著拗口,於是好奇向老八問道:“瑪哈噶喇是什麽意思?”

“那是‘大黑天神’,喇嘛教的大護法神。”他答道,接著問我:“你知道這地方的來曆嗎?”

我搖頭道:“不知道。請賜教。”

“元時為太乙神壇,前明是南城洪慶宮,順治初年改建為睿親王府。”他邊走邊說,很快便進入正殿,“後來荒廢了,前些年皇阿瑪下旨翻修,才成現在這樣。”

原來以前是多爾袞的宅子,怪不得!

正殿建在一米多高的漢白玉須彌座上,座基遍體雕鏤忍冬花蔓和仰覆蓮花紋。殿頂用黑琉璃筒瓦綠剪邊,厚實的牆麵由大青磚平砌而成,牆根處為綠黃花色六邊形琉璃磚拚成蜂巢型錦紋。

殿內有十二根一人合抱粗細的紅漆木柱,青磚地麵上排列著一個個蒲團,這大概是喇嘛們講經的地方。我抬頭往上看,隻見四五米高的屋頂做成井格形天花,綠漆打底布滿金色雲龍花紋。可以想見昔日的金碧輝煌氣派非凡。

老八道:“這便是當年攝政王與眾大臣議政的所在。”

如今卻隻剩下這空空蕩蕩的大殿,似乎連歎息一聲也能聽到層層回響。忽然覺得這空曠無比的殿堂太過壓抑,便對旁邊的老八說:“我們出去吧。”

老八又帶我參觀了黑護法佛殿和轉輪殿,順著甬路一直往前走,沿途碰見的僧侶漸少,進了後殿外麵的柏樹林,就隻聽得見鳥鳴風吟,不聞人聲了。

“‘多爾袞’這名字,在滿語裏是什麽意思?”我問。

他掃了我一眼,答道:“意思是‘獾’。”我“哦”了一聲以示了解。他撫著老柏扭曲的樹幹,抬頭仰望蒼翠的樹冠,感歎道:“想當年,我們滿人的祖先不過是在山林裏獵獾、狐為生,誰能料到今朝竟能主宰這萬裏河山!”

是啊是啊,三百萬年前,人類還都光著屁股在非洲熱帶草原叢林裏亂竄亂奔,生啃野豬骨頭,誰會想到現在講究滿漢全席,誰又會想到幾百年後……幾百年後嗬……

我沒吭聲,老八繼續他的感慨:“睿親王畢竟是我朝定鼎中原的第一功臣,雖有妄自尊大之過,開棺戮屍的身後之罰也未免太厲害了些!”能聽到他們這樣的人非議先祖也真不容易!

我諷笑道:“說到大清奪取天下的功勞,你似乎還忘了兩個人。”

“哦,哪兩個?”老八饒有興趣地看著我笑問。

“李自成和吳三桂。”

他愕然,而後大笑道:“對對,我怎麽就忘了這兩人!”

“這兩個都是沒皇帝運的人,一個敗給了多爾袞,另一個敗給了你父親。”我冷笑道,“不知道他們臨死的時候有沒有後悔。”

“後悔什麽?”

“後悔做當皇帝的春秋大夢。”

他斂了笑,認真地道:“如果是我,就絕不後悔!”

我呼出一口氣,問道:“值得嗎?”

他盯著我道:“你認為世上還有比這更值得做的事嗎?”

我默然。我不是他,無法感同身受。

“你有多大把握?”我問。

他想了想,答道:“兩分吧。”

“看來機會不大。”就百分之二十他還敢一副誌在必得的模樣。

他卻笑道:“我還是占著先的。”

“怎麽說?”

“太子三分,大哥、三哥、四哥各一分。”

居然還有他!可能是吧,他們都有候選資格,隻要一天沒有塵埃落定,就都還有機會。但就是他的那一分,讓我怎樣都無法安心。“還有兩分呢?”

老八回答:“什麽都會有意外吧。那兩分就是意外。”

我發現他隻注意了他的兄長,他的弟弟們都被忽略,便問:“十三和十四怎麽沒算在內?”

“十三?”他冷笑道,“他心太實。”

是啊,心太實也是缺點。

“至於十四……”他看著我奇怪地笑著。

我莫名其妙地問:“十四怎麽了?”

他道:“十四嘛,走著瞧吧。”

最後,我隻能對他說:“好!祝你心想事成。”

出了廟門,臨別之前,老八輕描淡寫地對我說:“扇子不錯。”

我回他一笑道:“多謝誇獎。隻是要我送你是不可能的。”

他大笑著對我搖了搖頭,領著仆從,打馬絕塵而去。

近來日子過得平淡,我不覺得無聊,隻是心裏有時會忽然冒出個念頭:是不是有什麽事沒做。算起來,我差不多有一個月沒見他了,不算刻意避著,就沒再主動去找他而已,我又常不在家,就算他派人來找我,也尋不到人。

奇怪的是,隻幾日沒見而已,我居然開始想他,想見他,想聽他的聲音,想念他的親吻和擁抱。這種感覺隻能用一個詞來形容——不可思議。看來習慣真是個麻煩的的東西啊!咋舌感歎了一番也就作罷,礙著另一些不明所以的情緒,實在提不勁去跟他卿卿我我。

跟平時一樣,傍晚時分回家,剛想走後門,卻又被同裏社的瘦皮猴截著了。

我斜睨著他道:“還來做什麽?時限早過了吧。”

他還是那樣‘嘿嘿’地笑著:“姑娘付了錢,就不想聽結果?”

我冷笑一聲:“過期的結果,不聽也罷。”說完越過他便要推門進去。

他果不其然攔住我道:“遲來總比不來的好!姑娘要打聽的人,我們給您訪到了。”

“說。”我收住步子,看著他道。

“她如今就在您一個熟人那裏……”他說到這便頓住,歪嘴笑著。

我真想擰斷他的脖子,壓住火瞪著他道:“我沒興趣猜迷!”

他便繼續說:“放貸給方老頭的叫劉福彭,以開賭檔妓館為業,在京裏也算是個小有勢力的地頭蛇。方老頭還不出錢,隻好把女兒抵給他。”

我皺眉:“我不認識這姓劉的。”

瘦皮猴道:“那劉福彭的幹爹葛濟,有名的藥材販子,原是從九阿哥府裏出來的奴才。劉福彭把方家姑娘孝敬了幹爹,葛濟又轉送給了主子。”

原來如此,結果不比我預想的壞。我問:“她近況如何?”

“也未遭虐待,隻是不婢不妾。”

老九知道我認識她,若肯做人情,早就跟我提起這檔子事了。至今不聲不響的,裏頭肯定有鬼。我現在就算跑去跟他要人,他也可以死不承認,推得一幹二淨,是該想個別的法子。我對瘦皮猴道:“我知道了,這件事就算你們做成了,銀貨兩訖。你回去交差吧。”

他躬了躬身,道:“這是小事,後麵還有為難事兒,姑娘也盡可以找我們,包管您滿意。小的告辭。”

看著他躥出巷子,沒入街上往來的人流,我心想,方玉竹的下落查了三個月,就這辦事效率,還敢說包我滿意?!

回屋的時候,經過李浩的院子,碰見他和一個二十上下的青年正跨出院門。李浩向我介紹,那人是他監學認識的朋友,叫顧琮。我對他們應酬了兩句,先回了房。

李浩送走了朋友,不久就來找我。我問他什麽事。

他指了指炕桌上鵝黃的請柬,道:“方才八爺派人送了這個來。”

我打開一看,卻是老九請客,邀請我和李浩重陽節去他家賞菊。嗬,正愁不得其門而入,這就成了。

李浩問:“姐,你去嗎?”

“當然要去。”我笑道,“怎麽能駁了九爺的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