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第14章(1)
第二天早上醒來,也沒有什麽醉酒後遺症。十三不在府裏,我神清氣爽地去見了他的側福晉,感謝招待,然後告辭。
監學難得放一天假,我答應了李浩一起去郊遊,結果早上才回去,這小子就開始對我興師問罪。我對他說:給他兩個選擇,一是閉上嘴,現在出發;二麽,我另找節目,他請便。於是他就臭著一張臉不說話了。不過他一向忘得快,還沒到地方呢,就又跟我說說笑笑了,我就覺得他這點可愛。
我們今天的目的地陶然亭,在內城宣武門外,外城永定門內。聽說幽靜而富於野趣,是那些文人墨客、各地進京的舉子們會集的地方。在我看來不過有幾棵老柳,一片蘆葦及水塘數個。這麽受人青睞,主要是因為,這時代北京城的一應雄偉壯觀的宮殿和山光水色的三海都是禁地,不對外開放。不然這種地方哪排得上號?
陶然亭原來是座廟,叫什麽慈悲庵,康熙三十五重修了。庵側建有一座亭子,原來是叫江亭,後來才改叫陶然。我們進了廟後招待來客的茶廳,李浩看靠近欄杆風景最好的那張桌子隻坐了一個人,便上前要求搭桌,那人爽快地答應了。
“在下陳時夏,草字建長,敢問兩位小兄弟貴姓大名啊?”坐定之後,那陌生人問道。
他二十五六年紀,穿一身深藍半舊棉袍,舉止大方利落,風度儒雅。李浩聽他談吐不俗,便很有好感,笑著答道:“我叫李浩,這是我兄長李涵。陳兄今日也是來這裏遊玩?”
陳時夏答:“我在此等人。不想遇著二位。”
“啊,那會不會打擾陳兄了?”李浩說。
“不會不會。和二位喝茶閑談,豈不比獨坐枯等有趣得多!”他笑道,接著似乎見著了等的人,高聲呼喚道,“青濯賢弟,讓為兄好等啊!”
我轉頭看來人,赫,這可真是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啊!隻見他向陳時夏深深一揖,道:“我來遲了,還請建長兄原諒。”他一臉羞愧的表情,倒是讓陳時夏過意不去了,忙安慰他說不過是開個玩笑,其實並沒有等多久。及至坐下交談,我們才知道這位過於認真,有些書呆子氣的美男子居然是滿洲正白旗的,叫達蘭,青濯是他的字。
他發現我們也是在旗的,便問:“兩位是哪個旗的?老姓是什麽?”
李浩答:“我們家是漢軍正藍旗。”
我注意到達蘭隻點頭表示明了,陳時夏卻有不以為然的神色。這朝代旗人的地位要比漢人高,我總覺得漢軍是個尷尬的等級,入了旗,漢人不算漢人,算滿人吧,人家把你單獨撂開,名稱裏還帶了一個‘漢’字,地位又低於滿蒙。我笑著對陳時夏道:“陳兄不以年齡閱曆區別待人,怎麽倒要因著出身看不起人呢?”
陳時夏一呆,然後慚愧笑道:“對對,李兄弟說得極是。這等迂腐哪是我輩該有的!更別說,我又有何資格看輕人。”
這人倒是知恥近乎勇,我對他添了幾分好感。李浩和達蘭這兩位遲鈍得很,還不知道我們倆在說什麽。
然後我們四個便天南地北地聊起來。陳時夏深精儒學,見聞廣博,很能帶活氣氛。達蘭別看是旗人,興趣卻在天文、地理,說話有點學究氣,不過好在還算實事求是。這兩人,都不討厭。特別是達蘭,他給我的感覺像是敏暉哥哥和高中時男友的中和體,長得也賞心悅目,我忍不住老盯著他看。
“唉,此次春闈又是名落孫山,真有點心灰意冷了!”陳時夏講起科舉失利,才流露出一些挫敗失望的神情。
達蘭剛想安慰他兩句,不想鄰桌有人大聲道:“方才聽這位兄台談吐見識,都是不凡,何必對這一次兩次的挫折念念不忘?不如再下苦功,三年之後,定能金榜題名。”
我們都往鄰桌看去,見隻有兩人閑坐。說話的人年齡大約三十四五,留著山羊胡子,做文士打扮,風采卓然。而另一位,穿著月白庫緞袍子,外罩天青色巴圖魯坎肩的,則是我昨晚才見過的……老四。這種巧合是讓我最不喜歡的。他淡淡的目光在我臉上滑過,然後便轉開去,定在陳時夏的身上。
陳時夏笑著抱拳道:“晚生是肯定要苦讀三年再戰科場的,但願那時能如先生所言!”
“好,有誌氣!”那文士讚道。接著這堆人便正式湊到一塊兒了。文士說自己叫朱從善,字靜齋。而老四則介紹自己姓應,排行第四。雖然老四並不多話,但從朱從善對他恭敬的樣子,眾人也猜得出誰是主誰是從了。
他們從科舉考試獲取功名一直侃到江南風物,我最感興趣的是科場作弊,一連問了幾個問題。陳時夏開玩笑道:“李兄弟莫不是想親身嚐試吧?看你見地不凡,敏銳過人,似乎也用不著這些。”
我便笑著回答:“但引經據典實在不是我長處,若是能夠走得通捷徑當然更好。”
陳時夏哈哈大笑:“李小兄果然風趣!”我是說真的啊,他們都笑什麽?
老四也在笑,隻是唇角牽動了一點點。他的眼神在向我傳遞某些信息,但我偏過頭,假裝看不到。
話題又從附近的風光延展開來。我對陶然二字的典故不解,李浩對我耳語道:“出自白居易的‘更待菊黃家釀熟,與君一醉一陶然’。”這小子果然有長進,我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後來,不知怎麽又談到治河的問題。這方麵達蘭似乎很有想法,說得頭頭是道。老四顯然對這最感興趣,也參與進來討論。達蘭說起專長的東西來,滔滔不絕,神采飛揚,很有點敏暉哥哥的風範。
待大家開始吟詩作賦,我便沒興趣了,走到一邊眺望遠處的城牆和箭樓。“到那後麵的柳樹邊等著我。別假裝聽不到。”老四不知什麽時候過來了,順手一指便走開。
好吧好吧,我認了,誰叫我一失足成千古恨。隨便找了個借口溜出去,剛才也沒注意他指的是哪裏,隨便走走也就是了。
庵後盡是葦塘子,赭黃色的蘆葦葉上伸出稈子,上麵掛著一穗穗的蘆花,被秋風一吹,像鴨絨似的,滿空亂飛。漸漸走得遠了,高高的蘆葦叢中悄無人聲,我極享受這種寂靜。忽然一陣窸窣聲,老四分開蘆稈踏著葦葉走過來,表情不太好看:“給你指了方向,你往哪兒走的?”
“你指的哪裏?”我的確沒看到。
他皺著眉無聲地指責我,我則無辜地看著他。他突然拿走我的秋帽,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將我帶到他懷裏,我想起身,卻被他扣著腰,隻能挨他在身上動彈不得。我抬頭抗議地看著他,他輕捏著我的下巴問:“你老盯著別人看什麽?”
“你說誰?”
“那個達蘭。”
我無所謂地回答:“哦,隻是想起一個故人而已。”
他輕輕地吻著我的發鬢,說:“以後不要那樣看別人。”
“嗯。”
“也不要再喝酒了。”
“好。”
我答應得這麽快,他卻狐疑地問:“你什麽時候那麽聽話了?”
我便說:“那就不好。”真是犯賤!
他啼笑皆非地看著我,最後還是忍不住問:“跟你同來的少年是誰?”
“我弟弟。”
他滿意地笑著說:“你有幾個兄弟姐妹?”
“除了這個,還有一個妹妹。”我也笑道,“你要是喜歡,以後把她配給你如何?”
他笑問:“多大了?長得像你嗎?”
我想了想說:“比我美。應該……九歲了。”
他開懷大笑:“現下還是算了,你要是敢跑我再拿她抵。”
“第一次見你這麽笑。”我好奇地看著他說,真的很新奇啊。
他慢慢地斂了笑意,低下頭,越來越靠近。眼看就要碰到我的唇時,他又離了開去:“把眼睛閉上。”
要求還真多。我隻好閉上眼,感覺他灼熱的呼吸拂過我的唇角,又移往臉頰,最後聽到他在我耳邊輕輕地歎息:“你要快點長大。”
還長大?都成老妖怪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