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張兵 (1)

石小剛被人勒死在車上一事是模特兒發現的。模特兒那天約石小剛晚上十半點鍾在電視台前見麵,因為事先她得上電視台做個節目。十點半鍾,她做完節目,打石小剛的手機,通了,石小剛沒接。她有些惱石小剛,就自己打的去了快樂巴黎酒吧。然而她在快樂巴黎酒吧沒見到石小剛。於是她拚命打石小剛的手機,手機永遠是通的,而石小剛卻永遠不接。模特兒覺得奇怪了,想是不是石小剛回了芙蓉山莊?她在酒吧裏等著石小剛,邊喝酒,喝酒喝到淩晨兩點鍾,她的毒癮發了。然而,白粉在石小剛的車上,石小剛又沒來,她終於熬不住地上銀城大酒店來了。在銀城大酒店石小剛睡的那間房的壁櫃裏還藏著幾包白粉和一打注射器。她來到銀城大酒店的停車坪上時,無意中發現了石小剛的車。她奇怪了,十分惱怒地衝進電梯,到了石小剛包的房門前。她敲門,不見裏麵有反應。她叫來服務員,服務員曉得她和石小剛的關係,就掏出房卡開門,房裏沒人。石小剛的車在停車坪上,人呢?她又打石小剛的手機,手機仍沒人接。她下到隻有男人才光顧的桑拿中心,這個時候桑拿中心已打佯了,隻有光頭一人在。模特兒神色嚴肅地問光頭:“光頭,石總呢?”

光頭說:“石總沒來。”

“石總沒來?”她望著光頭,“不可能吧?那石總人呢?”

光頭聳聳肩,“石總真的沒來。”

模特兒已經被毒癮弄得身體簌簌發抖了。她記得車上,副駕駛座的車屜裏有白粉。她衝出來,她包裏有另一把寶馬車鑰匙,石小剛不想開車時就是她開。她來到寶馬車前,按了下搖控器,拉開車門,她看見石小剛的身體歪倒在駕駛座上。她以為他喝醉了,用手推了推他的頭,卻感覺手碰在了冰涼的石頭上似的。她摸他的手,手冰涼的。她想不是他吸毒過量而死了吧?她對站在不遠處的保安說:“你快過來看這是怎麽回事?”

酒店保安趕緊走過來,看了眼說:“他好像死了,快打110吧。”

模特兒就掏出手機撥打了110。

陳大隊這天從西安回來,抓獲了一個潛逃到西安的殺人在逃犯,把罪犯押到看守所,回到家,與老婆聊了氣西安,親熱了番,便疲憊地跌入了夢鄉。他似乎隻是剛剛走進夢鄉,手機就響了。手機是高軍打給他的,告訴他,銀城大酒店的停車坪上發生了一樁命案。老婆也醒了,見他起床穿衣服,問他:“怎麽,又發生了凶殺案?”

“嗯,我得去現場勘察。”陳大隊說,邊穿襪子。

老婆憐惜丈夫的身體說:“你剛回來,叫高軍去一趟不行嗎?”

“犯罪分子留下的第一手資料都在現場,我還是親自去一趟,踏實些。”陳大隊已穿好了襪子,站起身係好皮帶,拿起槍****槍套,邊對老婆說:“你睡覺吧。”

深夜的長益市,街上已沒了什麽,也沒什麽車了,一條又一條街都呈現著空虛、詭異和冷漠。陳大隊駕著桑塔納警車,很快就趕到了銀城大酒店,110的民警已率先趕到了,維護著犯罪現場。他們看見陳大隊來了,都很尊敬他。高軍在他到達時,也趕到了。兩人開始用心勘察現場。陳大隊沒想到死者是石小剛。他和高軍都一眼就看出人是被繩索勒死的,死者的脖子上有一圈勒痕,他第一反應便是尋找作案工具,他和高軍卻沒發現車內車外有繩索一類的東西。他感到這又是一樁棘手的命案。高軍說:“陳大隊,繩索帶凶手帶走了。”

他沒有說話,打著強光手電在死者身上仔細搜索,一寸一寸地查看。他發現死者右手的大拇指指甲縫內夾了根寸多長的頭發,他取出這根頭發與死者的頭發比較,用肉眼都能看出有所不同,死者的頭發長些,柔軟些,而這根頭發粗硬些,也黑些。他感覺這根頭發太重要了,這可能是死者與身後的凶手搏鬥時,摳下的凶手的頭發,隻需做DNA比對,就能弄個水落石出。他把這根頭發放進一隻透明的小塑料袋,封好。他除了發現車內有幾張銀行卡、酒吧消費卡、死者的身份證、駕駛證、手機和打火機,還發現副駕駛車屜裏有毒品和幾支注射器。他似乎明白了什麽,把張兵叫到麵前問:“你最後一次看見死者是什麽時候?”

“昨天,”張兵回答他。

陳大隊問了張兵一些問題,邊想著張兵的話,邊盯著寶馬車,想能坐進死者車內的人必定是死者的朋友,如果凶手不是死者的朋友,死者也不會讓凶手坐到車上。他打量張兵,張兵當然是死者的朋友,身體結結實實的,完全有能力殺死石小剛。他說:“你別動。”

張兵不動地望著陳大隊。陳大隊走攏去,敏捷地拔下張兵的一根頭發,捏在兩指間,卻說:“剛才你頭發上有條蟲,我替你把蟲打掉了。”

張兵答:“謝謝。”

陳大隊轉身,把張兵的頭發放進另隻小塑料袋,為避免與死者指甲縫中取下的頭發打混,把這隻小塑料袋交給了高軍,邊說:“回局裏時交給我。”

鍾鐵龍開著奔馳車來了。半個多小時前,他接到了張兵的手機,張兵在手機裏非常焦急地告訴他:“鍾總,石小剛被人殺死在寶馬車裏了。”

鍾鐵龍整個晚上都在等這個電話,這個電話終於來了。他裝傻說:“你嚇我吧?”

“真是這樣,老板,”張兵在手機那頭用悲痛的聲音說,“我不騙你,石總真的死了。”張兵嗚咽了幾聲,“公安局刑偵隊的來了幾個人,刑偵隊的說,石小剛是被人從背背後勒勒死的,脖子上有一條紫紅色的勒勒印。”

鍾鐵龍這個時候需要鄭小玲做掩護,便把鄭小玲叫醒了。“石小剛死了。”

鄭小玲瞪大了眼睛,“小剛死了?這怎麽可能?”

“張兵剛才在手機裏說,小剛被人勒死在自己車上。”

鄭小玲打了個激靈,爬起床。鍾鐵龍就一臉急不及待的模樣,開著奔馳車來了。兩人下車,張兵在、三狗也來了,光頭和莫伢子及小黑皮,還有銀城桑拿中心的另外幾個重要人員也都站在酒店門口。屍體仍在車裏,陳大隊勘察完現場後,臉上的表情既是冷冷的,又是疑惑的。他盯著走近的鍾鐵龍,冷冷地盯著,石小剛可是他的副手,石小剛死了誰最受益?他腦海裏閃了下這個問題,他對鍾鐵龍說:“你的搭檔死了。”

鍾鐵龍沒回答陳大隊,徑直向寶馬車走去,車內很臭,那是死者生前掙紮時拉在褲襠裏的屎發出的臭氣。鍾鐵龍叫了聲“小剛”,就撲在石小剛腿上哭,嗚嗚嗚嗚,哭聲很大。

張兵嗚咽著說:“龍龍龍哥,嗚嗚嗚事已至此,不不不要再再再哭哭了。”

鍾鐵龍哭道:“嗚嗚嗚嗚小剛小剛嗚嗚嗚小剛啊,兄弟你怎麽就這麽走了啊……”

陳大隊站在一旁覷著,三狗和張兵把哭著的鍾鐵龍從車旁拉開,鍾鐵龍大哭道:“搞到我我我們頭上來來來了嗚嗚嗚嗚……我我絕不會放過凶手嗚嗚嗚嗚……”

鄭小玲也哭了,不過她沒鍾鐵龍哭得那麽感情充沛,而是捂著臉邊哭邊走來走去。

下雨了。雨水由小變大。張兵關心鍾鐵龍說:“進去吧龍哥,進酒店裏先休息休息。”

鍾鐵龍仍然嗚嗚嗚嗚地哭著,鼻涕眼淚在他臉上流淌不止。陳大隊在一旁覷著鍾鐵龍,等鍾鐵龍情緒穩定後,他走攏來說:“你估計是誰殺了石小剛?”

鍾鐵龍悲傷的樣子搖頭,“這我不知道,假如我曉得,我還能讓他下手?”

“他有些什麽仇人?”陳大隊問他。

鍾鐵龍不吭聲,陳大隊又問了他一遍,鍾鐵龍仍裝傷心的樣子不說話。陳大隊見他如此傷心,心裏更迷茫了,他假裝關心地拍拍鍾鐵龍的頭,卻迅敏地拔下鍾鐵龍的一根頭發,後者隻顧悲傷,一點感覺也沒有。陳大隊攥著那根頭發,想這是隻狡猾得可怕的狐狸,八成是在演戲給別人看。他嚴肅著臉說:“這樣吧,你先休息一下,處理一下石總的後事,你這幾天不要外出,我會找你了解情況的,我希望你把你所曉得的事告訴我們。”

鍾鐵龍不理陳大隊,哭巴巴地看三狗一眼,三狗苦皺著眉頭抽煙,也看著他。他對三狗說:“黃總,通知我大哥,叫他把雲南妹接來。”

雲南妹來了,是大哥開著奧迪車把她帶來的。大哥一邊開車一邊字斟句酌道:“你要堅強,茜茜。你一定要堅強,茜茜。因為一個人隻有堅強才可能麵對突發的困難。”

雲南妹焦急地看著鍾喚龍,她很聰明,已經猜到大哥要說什麽了,“你快說。”

鍾喚龍說:“你得答應我你會堅強地麵對一切,不然我不敢說。”

雲南妹急了,“是不是石小剛出事了?”

鍾喚龍說:“你要堅強,這個世界上,人最可貴的就是堅強。”

“是不是石小剛死了?告訴我?”

鍾喚龍邊開車邊說:“人最寶貴的是生命,但比生命更寶貴的是堅強。”

雲南妹恨恨地盯大哥一眼,“你到底想說什麽呀鍾喚龍?”

鍾喚龍覺得雲南妹還沒準備好,便說:“我們這代人沒有你們這代人幸運,但我們這代人比你們這代人堅強。一九七二年,我親妹妹鍾金鳳隻有十五歲,那天她吃過晚飯,去鎮百貨商店買線還是買什麽別的,就沒有再回來。知道為什麽嗎?她被一個畜生奸汙殺死在一間空房子裏了。當時鍾鐵龍七歲,我十七歲,我爸哭了,鍾鐵龍嚇哭了,我媽都哭得昏死了過去,惟獨我沒哭。當時我腦海裏想的是我們這代人崇拜的一個個英雄:許容峰、楊子榮和李玉和——他們不準我掉淚。你們這代人趕上了好時代,但恰恰是好時代讓你們這代人變得承受不了突如其來的壓力。我們這代人於成長時受的是革命主義教育,後來又恰巧趕上了**,所以都經曆了些風雨。你要學會一笑,一笑解千愁,懂嗎你?”

“你想說什麽啊鍾喚龍?”

“還是你們好,你們最大的本錢就是年輕,思想也比我們這代人解放。我羨慕你們。”

雲南妹憤怒地看著他,“你扯到哪裏去了鍾喚龍你怎麽這麽囉唆?”

“像你,讀的是名牌大學,中山大學啊。就要有名牌大學的風範。”他看她一眼,見她一臉憤怒,覺得還要做一下她的思想工作,又說:“這個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喜馬拉雅山都有勇敢的登山隊員冒著生命危險攀爬過去,這是為什麽你懂嗎?”

雲南妹大叫道:“我不懂。”

鍾喚龍又瞥她一眼,發現他還沒有完全激怒她,便又說:“不經曆風雨怎麽見彩虹?這歌詞道出了人生的真諦。人,誰沒經曆過大悲大痛?記得有一首歌,幸福不是毛毛雨。懂嗎?幸福是什麽?是用痛苦換來的。幸福是學生,痛苦是老師,痛苦永遠比幸福來得深刻。文天祥說了句著名的話:人生自古誰無死?人都要死的,隻是早死和晚死的問題。曹操說,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這是要我們後人珍惜生命和活著的歲月。唐朝是中國最強盛的時期吧?但是煙消雲散了。南唐皇帝李煜是個悲劇人物,他的一首詞名叫《虞美人》流芳千古: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一個改字,道出了他的苦水,好深刻啊。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多傷感的詞句,**的傷感啊,當時李煜已是宋太祖趙匡胤的階下囚。”

“你在說些什麽呀?”雲南妹暴怒了,“你再不說我就下車了。”

鍾喚龍見雲南妹要開車門,馬上說:“石小剛死了,剛才黃建國打電話告訴我的。”

雲南妹有點吃驚,“怎麽死的?”

“被人勒死在自己車上。”

雲南妹呆呆地望著鍾喚龍,傻了的樣子。鍾喚龍說:“你應該堅強。”

雲南妹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