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塘 (1)
下午,鍾鐵龍來了。鍾鐵龍來的時候,屍體已被鄭胖子女兒的男友和他的兩個同事搬到鄭胖子的那輛白色桑塔納上運走了。隨鍾鐵龍來的還有雲南妹,雲南妹坐在奔馳車裏,手裏抱著她和石小剛的兒子。兒子兩歲多了,曉得叫媽媽了。鍾鐵龍來時,石小剛因中午時喝了酒,正同石妹子在房裏睡覺。雲南妹一下車就徑直往石小剛的房間走去,雲南妹來過,但不經常來。雲南妹一來,石妹子就讓“賢”,回到自己的房間生悶氣。這會兒,雲南妹是突然做出來的決定的,石小剛不知道。雲南妹帶著孩子在鍾鐵龍家玩,鍾鐵龍對鄭小玲和她說了鄭胖子在鄉村酒店前的楓樹上吊死的事,鍾鐵龍說他要來處理這事,她就跟著來了。石小剛平時和石妹子睡覺是閂門的,惟獨那天沒閂門,因為事先兩人沒打算,隻是累了睡個午覺。雲南妹一推開門,看見石小剛和石妹子睡在一床被子裏,石妹子的手搭在石小剛的頭上。雲南妹氣得臉都青了,她每天在家裏老老實實地為石小剛撫養兒子,他自己卻在這裏摟著另一個女人睡覺。她真的來火了,大叫一聲:“石小剛!”
石小剛睜開了眼睛,石妹子也睜開了眼睛。石妹子一看是雲南妹,臉上就露出了驚慌,馬上坐起來穿衣服。雲南妹放下兒子,撲上去就是一耳光打在石妹子臉上,罵道:“你這臭婊子,你勾引我老公,真不要臉,你這遭千人操的婊子!”
石妹子是個要麵子的女人,馬上回擊道:“我是婊子你不是婊子?”
雲南妹又一耳光打在石妹子臉上。石妹子也不是好惹的,揚手還了雲南妹一耳光。雲南妹就揪住石妹子的頭發使勁扯,石妹子也抓著雲南妹的頭發往下扯,兩顆頭就撞在一起了。兒子在一旁嚇得直哭,哇哇哇地。石小剛吼道:“莫打了――你們給老子住手!”
兩個女人仍然扭打在一起。雲南妹身上流著一半傣族人的血液,石妹子是長益市人,從小就在街上玩的,都是不怕事的猛女,兩個猛女都狠勁揪著頭發不鬆手。石小剛想拉開兩個女人,然而兩個女人像兩頭公牛樣頭頂著頭,揪著頭發扭打在一起。鍾鐵龍不過是滯後了一分鍾,那一分鍾不過是用來停車、關車門和與迎上來的莫伢子打聲招呼而已。他跟莫伢子沒說幾句話,驀地聽到這房裏鬧騰的聲音很大,便大步走來,大喝一聲:“都住手!”
雲南妹住手了,石妹子也住手了。鍾鐵龍當然是站在雲南妹一邊,他本來就不喜歡石妹子,覺得石妹子太妖了,還覺得她太沒文化了。他厭惡的樣子掃一眼石妹子道:“你滾。”
石妹子臉都白了,她沒想一個與她毫無關係的男人居然如此粗魯的命令她。她望一眼石小剛,石小剛這會兒卻棄下她和雲南妹,忙著去抱兒子。
鍾鐵龍又一點也不含糊的大聲說:“石總是有老婆的,你霸蠻插在中間幹什麽?”
石妹子用求救似的委屈的目光望著石小剛,石小剛不理睬她的目光,對兒子說:“莫哭了莫哭了,沒事了,崽。”
鍾鐵龍大喝一聲:“你滾啊。”又加一句:“你不要賴在這裏。”
石妹子的眼淚水湧了出來,這個在長益市長大的女高中生,從沒被男人這麽蔑視地吼過,她覺得自己非常委屈。她大聲說:“我會走。”她起身,胡亂地穿著衣褲。
雲南妹仍然憤怒不已,大聲罵她:“婊子,臭婊子,不要臉,勾引老子的老公。”
莫伢子和光頭走攏來,楊妹和周妹也走過來看熱鬧,且做出恐怖的樣子。楊妹現在與光頭有一腿,光頭對楊妹說:“莫出聲,老板在罵石妹子。”
石妹子穿上鞋子,她心裏十分難受,在東方快車酒吧和鄉村酒店與她明爭暗鬥了幾年的楊妹和周妹成了她狼狽蒙羞的見證人,這讓她以後怎麽在社會上混?她們難道不會在外麵笑她遭挫?她憤怒地回擊雲南妹說:“哪個勾引他了?我才不稀罕他呢!是你老公勾引老子,你老公把老子勾引到他床上,操老子……”
鍾鐵龍煩躁了,“莫說了,滾吧。”
“老子不滾!”石妹子說,突然就站住,回頭用一種怨恨的目光望著鍾鐵龍。“你憑什麽叫老子滾?你是老子什麽人?老子又沒跟你搞,老子又沒欠你的,老子就是不滾!”說著,她一屁股坐下了,把臉扭向牆。
鍾鐵龍對站在門外的莫伢子和光頭說:“把她拖出去。”
莫伢子和光頭接到老板的命令,就走前幾步,一人抓著石妹子的一隻胳膊,強硬地拖著她從楊妹和周妹身旁走了過去。周妹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說:“好玩好玩。”
石妹子突然回頭罵了周妹一句:“老子要****的娘!”
周妹回擊說:“你怎麽日?你又沒長個那東西。”
楊妹幫周妹的腔:“醜咧,硬要人拖,講出去都不好聽,真的不要臉!”
石妹子一聽這話就哭了,“我要日你們的娘嗚嗚嗚嗚……”
鍾鐵龍覷著莫伢子和光頭把石妹子拖到了停車坪上,石妹子扭著屁股反抗,他厭惡地轉過頭對石小剛說:“石總,以後,這樣的妹子最好莫惹。”
雲南妹忽然就低頭哭起來。鍾鐵龍望一眼哭得很傷心的雲南妹,“算了,你也別哭了。小剛,我們到酒吧裏說說話。”
莫伢子和光頭已把石妹子拖出了酒店,並關了酒店的木大門。莫伢子走攏來,對著鍾鐵龍討好的樣子笑著,光頭也跟了來。石妹子卻在大門外罵著髒話,用腳踢門的聲音也很清晰地傳入了他們的耳朵。光頭轉身,一副要去教訓石妹子的樣子。鍾鐵龍叫住他,“算了,讓她去,她鬧一下就沒味了。”
鍾鐵龍回頭望了眼,石小剛還在房裏,他問莫伢子:“鄭胖子的女兒把屍體運走了?”
莫伢子一副萬事大吉樣子說:“運走了。”
“你們是怎麽處理的?”
“沒什麽處理。”
“人死在我們這裏,他們沒提出要求?”
“他們提了,但他們剛提出要求就被我們堵住了嘴。”莫伢子說,臉上有些得意。接著,莫伢子說了整個經過。
鍾鐵龍聽完莫伢子表功後,覺得他們做過了頭,“你們不會做人,這事兒會有吵的。”
莫伢子笑笑,“吵什麽?屍體都拖走了,還有什麽好吵的?”
石小剛走出來,臉上沒什麽表情。大門外,沒有了石妹子踢門和髒話連篇的叫罵聲。鍾鐵龍對石小剛一笑,石小剛臉上有幾分責怪地望他一眼,“你把我老婆帶來幹什麽?”
“是你老婆在我家同我老婆一起看碟,跟著一起來的。”
石小剛說:“那你也該事先打個電話。”
“三點多鍾了,我以為你會在酒吧或賭場裏。哪裏想到你還抱著石妹子睡覺!”
四個大男人走進酒吧坐下,鍾鐵龍要了杯茶,這才對石小剛說:“我覺得你們處理死者的事沒處理好,你們這樣做可能會激化矛盾,小剛。”
石小剛就冷冷地望著鍾鐵龍,“什麽意思你?”
鍾鐵龍說:“死者的家屬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你想死的是他們的長輩啊,他們會就此完事?我敢打賭,他們會要來鬧的。你們做錯了。”
光頭插話說:“他們就是不善罷甘休也沒辦法,因為人都死了,屍體都運走了。他們要是不運走屍體,屍體放在這裏臭,那還有點麻煩,但石總嚇他們說,他們不運走屍體就把屍體丟到後山裏喂野狗。嘿嘿嘿,他們怕屍體被野狗啃掉,嘿嘿嘿嘿。”
鍾鐵龍深深地吐口氣,“你們這些人,腦殼從不站在別人的角度想問題。他們就沒有人替他們打抱不平?他們就那麽好欺?我提醒你們,你們留點神。”
石小剛心裏有點不舒服,他不喜歡鍾鐵龍在他創建的王國裏指手劃腳,“無所謂,事情鬧大了再來補救,他無非是要錢?要錢給點安葬費就是,沒什麽了不起。”
鍾鐵龍聽出石小剛說話帶情緒,就看石小剛,石小剛臉上有些火氣。他想石小剛一定在怪他把他老婆帶來了,又想這兩年石小剛有些變了,好像飯變餿了樣。他沉默了下,才說:“有些事,做在前麵比做在後麵好,等到設法補救就有些麻煩了。”
石小剛沒吭聲,莫伢子和光頭也沒說話。他想石小剛在這事上做得太盛氣逼人了,沒有學會以柔克剛,死者的家屬不會甘心的。他等石小剛臉上的火氣減退一些後,說:“小剛,如果他們再來討說法,我勸你聽聽他們的意見,多放些讓,別一口把他們堵死。”
“嗯,隻要他們提的要求不過分。”
鍾鐵龍開車出門時,看見石妹子弓著背坐在前麵塘邊的草地上,他突然想這個女人莫想不開而投塘自殺。他忙打石小剛的手機,讓他安慰石妹子。他說:“你的妞現在坐在塘邊。剛才我們對她的態度太生硬太惡了,她畢竟是女孩子,我是為了雲南妹才吼她。她現在一個人坐在塘邊,你出來安慰她幾句,免得她想不開。”
石小剛在手機那頭說:“我會安慰的。”
石小剛沒出來安慰石妹子。石妹子真的就投塘自殺了。石小剛是想出來安慰幾句石妹子的,但雲南妹在他身邊,他就不好出來。他曾想叫楊妹或周妹出來安慰幾句,然而楊妹和周妹都對石妹子有意見,就沒叫。他想石妹子那麽現代,既抽煙又喝酒,也不扭扭捏捏,不會有自殺的舉動。也許她一個人冷靜一下,想通了就會消化今天發生的不愉快。
石妹子沒想通,因為她沒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第二天上午,一具穿著西式女裝的屍體浮在了水麵上,背朝上,臉朝下。陳村長有一塊菜地在塘邊,他老婆到菜地裏割菜,忽然發現塘裏有一具女屍。她大驚失色,昨天楓樹上才吊著一具男屍,今天塘裏又浮現了一具女屍。她嚇得尿濕了褲子,奔回家,把正在修鋤頭的村長叫來看。村長看了眼就清楚這女屍不應該是本村婦女,馬上走過去敲酒店的木大門,說:“開門,開門,喂,快開門。”
光頭開了門,陳村長說:“出大事了,塘裏有一具女屍。呀咧,怕是你們酒店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