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塘 (2)

光頭又一次走出來查看屍體,他隻看了一眼就清楚浮在塘邊的女屍是誰了。這身衣服不正是昨天從石小剛房裏拖出去的石妹子麽?他去報告石小剛,石小剛一聽,啞了。雲南妹也木了,臉色變得很緊張,“她她她真真真的死死死死了?”

光頭說:“死了。”

石小剛站起來,對光頭說:“趕快報警。”

光頭就打電話報警,石小剛對雲南妹歎口氣說:“昨天鍾總走時打我的手機,要我安慰她,因為你在這裏,老子就沒出去安慰。”他懊悔地盯一眼雲南妹。“你是她的喪門星。”

“這和我有什麽關係?”雲南妹爭辯說,“你不要說得這麽難聽,石小剛。”

石小剛說:“你不來,她就不會死。”

雲南妹聽了這話一臉蠟白,“你怪我?”

“不怪你怪哪個?”石小剛突然凶起來,“都是你,你把這裏攪渾了,你給我滾!”

雲南妹說:“你難過了?難過了就別幹這種事。我就走,別滾啊滾的!”

石小剛怒吼一聲:“你馬上滾。”

鄉鎮派出所的馬臉所長和胡子民警又來了,這一次不光隻是他們來了,縣公安局刑偵隊的兩名刑警也趕來了。兩名刑警都是年輕人,都長著銳利的眼睛,目光也相當銳利,盯一眼罪犯,罪犯就會發怵。兩名刑警臉上沒任何笑容,而是一種嚴肅得讓人摸不清底細的表情。兩名刑警顯然看不起馬臉所長和胡子民警,他們親自傳訊一個個人,讓胡子民警叫人,讓馬臉所長做記錄。他們先問石小剛與死者是什麽關係,接著又問莫伢子和光頭,讓他們在筆錄上畫押按手印。再接下來,他們把楊妹和周妹分別喚進酒吧,仔細詢問,也讓她們畫押簽字。最後,他們讓胡子民警叫來了陳村長和陳村長的老婆,陳村長說:“我昨天下午四點鍾挖一擔紅薯回來時,還看見她坐在塘邊上,後來我又出去了,五點多鍾,我再走回來時就沒看見這個人了。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麽就成浮屍了呢?”

一刑警說:“這麽說她應該是四點到五點多鍾時死的?”

陳村長說:“怕是那樣哦。”

陳村長的老婆回憶說:“三點多鍾的時候,我在堂屋裏擇豆殼,聽見有個女人又哭又鬧,我出來看了下,怕就是死在塘裏的那個女人。她還踢門,罵人哦。我看是酒店的人,就沒吭聲。後來我到坪上喂雞,看見她一個人坐在塘邊。我當時沒想到她會投塘。”

刑警問:“你怎麽肯定她是自殺呢?”

陳村長的老婆說:“這是酒店裏的人說的,我曉得麽子自殺哦。”

一個瘦一點的刑警用責備的目光看一眼石小剛,“你們啊,真沒水平,連女人都擺不平,又怎麽能在社會上立足?!”

石小剛搖頭說:“誰曉得她會想不開?”

瘦點的刑警說:“兩天死了兩個人,這是個問題啊。”

石小剛沒答,眼睛望著門外的陽光,感覺陽光投在黃土上黃燦燦的。

另一刑警說:“現在的問題是看你們怎麽向死者的父母交代。”

石小剛望一眼那個刑警,臉上有些不悅道:“怎麽交代?她是自己投塘,又不是我們把她推到塘裏的。她要死,我們有什麽辦法?!”

刑警指出道:“人死在你這裏,又跟你是那種關係,你總得向她父母作個交代。”

石小剛說:“我真不懂,一個現代女性,剛過二十一歲的生日,幹嗎就想死呢?”

瘦點的刑警說:“就是這種女孩子最容易輕生。現在的女孩子沒吃什麽苦,沒受過什麽磨難和挫折,反而更脆弱。有的女孩子隻十五六歲,不過就是一次考試沒考好,回家受了父母的責罵,就服農藥自殺了。有一個女孩,隻因男朋友要跟她分手,她就爬到六樓上跳樓自殺,腦漿都摔了出來。現在的女孩子動不動就用自殺結束生命,這樣的事例很多呢。”

石小剛很無奈地說:“她這是死給我看。”

瘦點的刑警說:“你們要把死者的後事處理妥當,不要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石妹子的父母及哥哥都來了,和法醫一起,坐縣公安局的車來的。他們是下午兩點鍾到的,石妹子的哥哥一揭開蓋在屍體上的白床單就大叫一聲“妹妹”,就攥緊拳頭,大叫著問:“是誰逼死了我妹妹,我妹妹怎麽會自殺?我要殺了那個逼死我妹妹的人!”

沒有人回答這個憤怒的蠻漢。

憤怒的蠻漢用拳頭打著楓樹幹,叫道:“我一定要殺死害死我妹妹的凶手。我妹妹不會自殺,她是最開朗的,是你們殺了她,是你們把我妹妹的頭按到塘裏淹死的是不是?”

沒有人回答他。

石妹子的母親一見女兒的屍體就像鄭胖子的女兒看見父親的遺體樣,撲上去就哭。很奇怪的是,石妹子的母親一哭,屍體的鼻孔裏突然就湧出了鮮紅的血,那血從那對細小的鼻孔裏淌出來,流到臉上又順著臉頰流到地上。石妹子的母親號啕大哭道:“是哪個該千刀萬剮的人害死了我女兒呀嗚嗚嗚嗚她還隻二十一歲呀嗚嗚嗚嗚……”

莫伢子代表石小剛來勸慰石妹子的哥哥,石妹子的哥哥憤怒地揪著莫伢子,拳頭都舉了起來。莫伢子說:“你妹妹的死與我沒任何關係,請你冷靜點。”

石妹子的哥哥問他:“我妹妹跟哪個關係最密?”

莫伢子說:“我們也很同情你,但我們確實沒想到你妹妹會自殺。”

石妹子的哥哥攥緊拳頭問:“我妹妹跟哪個關係最密?”

莫伢子說:“你不要激動,你妹妹死了,你激動有什麽用?”

石妹子的哥哥一拳打在莫伢子臉上,把莫伢子的鼻子打出血了。“激動?”石妹子的哥哥說,“你妹妹被別個害死了你激動麽?是不是你害死我妹妹的?”

莫伢子捂著打痛的鼻子說:“我發誓你妹妹的死與我半點關係都沒有。”

石妹子的哥哥仍揪著莫伢子的衣服問:“那我妹妹跟哪個的關係最深?”

光頭和另兩名保安走上去把石妹子的哥哥拉開了。“現在不是討論你妹妹跟誰的關係最深的時候,”光頭說,“現在是商量如何處理你妹妹的後事。”

石妹子的哥哥憤怒地瞪著光頭,“你放開我。”

光頭沒放開他,因為他認定是莫伢子害死了他妹妹,他要打死莫伢子。光頭說:“你妹妹跟哪個的關係都不深,她隻是酒店的一名員工,我騙你是你養的。”

光頭又說:“你妹妹受了什麽刺激我們真的不曉得,她的死我們也很難過,你不要以為誰害死了你妹妹,真的沒這回事。你冷靜點,請你冷靜點。”

石妹子的哥哥憤怒道:“我要打死那個害死我妹妹的人,我要打死那個人。”

石小剛開始沒打算露麵,他坐在酒吧裏喝著悶酒。石妹子一死,石妹子的種種好處就浮現在他記憶裏了,石妹子很關心他、愛他,他睡著了,石妹子在他身邊安靜得像一隻貓,他不醒,石妹子絕不會說話或看電視。他有時候很疲勞,石妹子會跪在床上給他揉眼睛或坐在一旁給他按腿,直到他呼呼熟睡。還有,他洗腳時,石妹子會替他修腳趾甲。石妹子釣了魚,煮熟了,總是把那塊刺少的肚皮肉夾到他碗裏給他吃等等。他聽見石妹子的哥哥吼“我要打死那個人”,就傷感地冷冷一笑。周妹在一旁陪他,他讓周妹把莫伢子叫進來,他指示莫伢子說:“你和光頭把石妹子的哥哥叫進來,我有話要跟他說。”

莫伢子走出去,和光頭把石妹子的哥哥帶進了酒吧。酒吧的光線很暗,石妹子的哥哥站了幾秒鍾才適應酒吧裏的光線。石小剛盯著這個蠻漢,感覺他不過是長益市街上的小混混而已,心裏就有了底。“你妹妹是我們酒店的一名員工,她死了,我們都很難過。”石小剛這麽說,“我打算給你十萬塊錢,你趕快把你妹妹的屍體運走,不要再在這裏鬧了。”

石妹子的哥哥瞪著石小剛,一看石小剛那架勢就曉得石小剛是老大,他說:“十萬?”他馬上跟石小剛談價:“我妹妹隻值十萬?我要一百萬,沒一百萬,我不會走人。”

石小剛訕笑了聲,“你如果這樣說,那就不好辦了。你妹妹的死與我們中任何一人都沒任何關係,她是自殺,不是他殺,你要搞清楚。”

石妹子的哥哥吼道:“無論我妹妹是怎麽死的,我要一百萬。”

“你要再這樣說,我一分錢都不給你,”石小剛瞪他一眼,“你要鬧,我們不怕你鬧,公安和法院都有朋友,玩黑社會你還不見得玩得我贏,我敢開賭場就不怕你吵事。”

石妹子的哥哥也是在長益市街頭上玩的小混混,混得並不好,屬於那種雷聲大雨點小的人,聽石小剛這麽說,嘴就沒那麽硬了,“那你們說給多少錢?”

“十萬,”石小剛說。

石妹子的哥哥一昂臉道:“十萬絕對不可能,我妹妹的生命就值十萬?笑話。”

石小剛想石妹子畢竟跟他睡了兩年,十萬是欠了點,便說:“你不要開口就把我們嚇得暈頭轉向,你說個能讓我們接受的具體數目,你要多少?”

石妹子的哥哥伸出五個指頭說:“至少也要五十萬,不然就法庭上見。”

石小剛覺得石妹子多少還有點靈泛,說話還能察言觀色,但她哥哥卻跟大腦被人取走了樣,一開口就沒邊。他冷笑一聲回答:“看來隻能是在法庭上見了,那就讓法院判吧。”

這事兒最終以三十萬元人民幣打發這一家人走了。石妹子的哥哥拿到三十萬元人民幣後,臉上就沒那麽多脾氣了,在莫伢子遞給他的協議上簽了字,保證以後不再在妹妹的死因上找鄉村酒店的麻煩。屍體於當天傍晚被殯儀館來的車運走了。

石小剛那天在塘邊站了很長時間,他真的不懂一向開朗、浪漫的石妹子竟會投塘自殺!就在早兩天,他曾對石妹子描述她的未來說,隻要她忠實於他他一定不會虧待她。沒想,他還沒來得及實現自己的諾言,她就永遠離開他了。石小剛看著天,天色灰暗了,夕陽已落到了山那邊,有星星在暗灰色的天上呈現了出來,不多的幾顆,還有一彎月亮悄悄爬到了山巔上,像一隻女人的眼睛,遠遠地冷冷地盯著他。我有什麽事情做得不對嗎?他望著漸漸暗下去的村子,他突然看見杜會計從遠遠的村道上走來,手裏拎著個旅行袋。他呆呆地看著,杜會計變成了另一個女人,手裏拎著的不是旅行袋,而是個蛇皮袋。她是陳村長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