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黯然的傷感

看上去寂寞而古老,上麵積滿的灰塵寫著歲月的痕跡。

舒涵停下動作,琴聲也跟著消失,所有的光線與視線都聚集到那個躺在角落的黑鍵上。

舒涵在鋼琴上掃了一下,鋼琴上沒有缺少任何一個黑鍵。

沒有過多在意過這個在鋼琴角落裏的黑色細長琴鍵,隻有仔細想的時候才會覺得它的存在十分詭異。這個琴鍵的光澤與一般的烤漆鍵不同,啞光黑的表麵導致它在角落裏顯得那麽不起眼,看上去像是陳舊的木頭一般,似乎一捏就會斷。

舒涵不記得這個琴鍵是哪裏來的了,又怎麽會放在這裏。

似乎一直以來這裏躺著枚黑鍵已經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了。隻是它來自哪裏,怎麽會來這裏,可能是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謎。

周五是鋼琴樂團第一次排練,肖曼早早來到排練教室,在琴凳上一坐下就開始忐忑地等待。

陸續地,大家都按時來到排練室,人齊了之後,每個人都拿出譜子開始演練起來。

被肖曼選入樂團的人大部分是沒資格加入交響樂團的新人,所以才排了沒幾個小節,就讓肖曼徹底崩潰了。

各種不準的音色發出刺耳的噪聲,讓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

“停,停。”才奏了沒幾個小節,肖曼就控製不住,擊掌示意停止。

噪聲斷斷續續地停下。

“給你們的譜子,難道都沒有預習過嗎?”坐在鋼琴邊上的肖曼明顯發怒了,狠狠地伸出手指,對著團員挨個點過去。

除了舒墨和顧芝,所有人都把頭埋了下去。

“你們這樣,怎麽成立一個優秀的樂團?”

眾人鴉雀無聲,隻有肖曼的講話聲在偌大的教室裏回蕩。

又試著排練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在沒有架子鼓的情況下,節奏根本沒有辦法掌控,再怎麽磨合都達不到預期的效果。

肖曼想了想,說道:“今天就這樣吧,你們回去都好好預習,下次誰要是出錯就自行離開。”

肖曼壓抑著情緒理完琴譜,轉身奪門而出。門被摔出響亮的聲音,所有人都感到心漏跳了一拍。

當眾人確定肖曼已經走遠的時候,原本鴉雀無聲的教室才開始響起輕微的議論聲。

“好凶……”

“一直以為肖曼是那種溫文爾雅的人,沒想到這麽暴躁……”

“嗚嗚嗚,譜子前幾天才拿到,而且用這麽奇怪的從來沒見過的方法演奏,不熟練也很正常。”

越來越多的抱怨聲響起,大家都露出不滿的神情。

舒墨的經驗豐富,他很清楚現在是樂團首席發揮作用的時候。

“請大家冷靜。”舒墨邊站起身邊擊掌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們就在這裏自行練習一下。”

下麵立刻傳來抱怨聲,“肖曼都走了,我們還有什麽好練的?”

看著大家紛紛開始收拾起來,舒墨的心裏很不好受。

他所在的樂團一直是最優秀的,之前從來不會出現這種問題,所以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

“如果……”

舒墨站起來走到鋼琴旁邊的位置,表情嚴肅地皺著眉。

“如果你們一直這麽想,那我們永遠沒辦法成為一個好的樂團。我相信這裏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被選入樂團,所以這樣的情況是正常的,肖曼也隻是因為期望過高情緒浮躁而已,如果我們這麽容易放棄的話,那不會有成長。”

收拾東西的人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怔怔地看著台上的舒墨。

“我第一次被選入樂團的時候,也因為沒有經驗而被別人輕視,然後我就不斷努力,坐上了音楓青年交響樂團首席的位子。”

台下開始竊竊私語,並伴隨著陣陣讚許。

“所以,我們要比別人加倍努力才行。”舒墨單手舉起小提琴,加重了口氣,“對不對?”

台下傳來稀少的呼應聲。

他又一次舉起小提琴,抬到更高的位置,“對不對?!”

“對!”

台下大家的回答聲整齊劃一,每個人看上去都信心滿滿。

舒墨看著此時被他鼓動起來的樂團,滿意地點頭。

剛才每個人臉上的失落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憧憬和決心。

肖曼站在一間教室門外,聽著從裏麵傳來的聒噪又刺耳的重金屬音樂。

他敲了兩下門,沒人回應,索性開門進去。

架子鼓和貝司的聲音一下子停了下來,電吉他還發出長長的令人生厭的回聲。

“肖曼?”穿著黑色皮衣頭發三七分的男生看了他一眼後,把手中的鼓棒拋向空中接住,“我在排練。”

“我知道。”肖曼瞥了一眼一邊怔怔地看著他的兩個人,“我們樂團需要你,徐子琪。”

徐子琪笑了兩聲,隨後擊了幾下節奏強勁的架子鼓,“所以呢?要我加入什麽奇怪的鋼琴樂團嗎?”

“你不相信我能讓鋼琴和架子鼓完美結合嗎?”肖曼走到電吉他手身邊,拿過他的吉他,“抱歉,借用一下。”

電吉他手毫不猶豫地把吉他遞了過去。

肖曼背上吉他,調整好帶子長度,試了下音,一條修長的腿抬起放在音響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徐子琪,“我數四拍,然後我們試一下。”

徐子琪帶著笑意的表情突然收緊,認真地看著他,“好。”

肖曼握著手中的撥片,踏了四個拍子。

狹小的教室,吉他和架子鼓奏出激情四射的音樂,和剛才教室裏傳出的吉他聲截然不同,鏗鏘有力卻沒有半點猶豫的音符,配合架子鼓準確的重音,全然是一首讓人酣暢淋漓的熱血樂曲。

兩個人的即興發揮配合得天衣無縫,讓一旁專業的吉他手都不禁拍手稱讚。

“哈哈哈。”徐子琪突然爽朗地笑了起來,“早就聽說你有才,果然非同尋常。”

肖曼帥氣地甩了下頭發,“所以,現在相信我了嗎?”

徐子琪把一根鼓棒沿拋物線扔到肖曼手中,“我本來排練好,就想去你那裏看看的。”

肖曼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放下吉他,舉起手中的鼓棒往鼓上重重一擊,然後扔還給它的主人,“那明天下午一點,別遲到。”

徐子琪朝他做了個“OK”的手勢。

“對了。”走到門口,肖曼突然又轉過身,食指指向貝司手,眼神嚴肅,“把你朋友也帶來。”

那個張著嘴的男生不停點頭,肖曼走出教室關上門後重重吐了口氣,似乎連自己都還沉浸在剛才那酣暢淋漓的音樂中。他的嘴角不易察覺地上揚,瞳孔中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隻是這種好心情持續的時間並不長,轉瞬又被無邊無際的憂慮吞沒。

雖然解決了架子鼓的問題,可是樂團的整體水平還是堪憂。

對於完美主義的肖曼來說,從沒碰到過這麽大的挫折。迄今為止,除了去年選拔賽上申宇超越他獲得了冠軍這件事讓他小小地受了點刺激外,其他任何事情幾乎都是一帆風順。

出生於音樂世家,從小遊走於世界大大小小的音樂廳或體育場,聽遍了各種知名的古典音樂會或搖滾演唱會,順利進入全國最優秀的音樂學院,還被大家公認為最有氣質的“鋼琴王子”……似乎其中任何一項聽上去都讓人垂涎,殊不知他的夢想卻屬於一個沒人涉足的領域。

肖曼回到家中,正是下午,一天中最慵懶的時光。整個房間都充盈著明麗的陽光,一架三角鋼琴沐浴在陽光下閃爍著華麗的光輝,畫麵猶如夢幻般美好。

八十八個黑白琴鍵在肖曼的演奏下發出最真實、最動聽、最和諧的聲音。

像是用音樂訴說著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

“隻有鋼琴太單調了。”

肖曼垂下手,拿起一邊的樂團譜子用力捏緊。

“我需要你們一起努力。”

第二天肖曼來到排練室的時候,表情看上去很輕鬆。坐到琴凳上,嘴角微微上揚,手在琴鍵上擺好姿勢。

“大家慢慢來,沒關係。”肖曼用眼睛掃視了一下台下到齊的所有人,淡淡道,“我和你們一起成長。”

每個人的黑眼圈後麵,都閃出驚異的目光。

所有人由於熬夜練習而泄盡的力氣一下子湧了回來,每個人都緊緊握住手中的樂器,發白的關節使骨骼的形狀變得清晰。

“等一下。”

隨著一個響亮的聲音,排練教室的門被突然撞開。徐子琪左手戴著半截式的黑色手套,拿著鼓棒站在門口,甩了甩頭發,“對不起,我來晚了。”

肖曼顫了顫睫毛,朝他點了一下頭,“進來吧。”

“進來啊。”徐子琪朝遠處勾了勾手指,一個背著貝司的男生跟了進來。

大家議論起來,左顧右盼地跟身邊的人交換著眼神,搖著頭。

徐子琪到架子鼓邊上坐好,上麵有肖曼早就準備好的鼓譜。

為了給徐子琪讀譜的時間,肖曼向其他成員解釋道:“這首改編版的《月光》,不單單是貝多芬的古典鋼琴曲,還是添加了現代元素的全新樂曲。昨天沒有架子鼓,節奏比較難跟上,今天我找到了全校最優秀的架子鼓手和貝司手。”

說到這兒,肖曼的手掌朝上指向徐子琪,而徐子琪也很配合地抬了抬頭,瀟灑地伸出兩根手指,朝大家打了個招呼,“嘿,大家好,我叫徐子琪,他是貝司手叫付家輝。”

此時肖曼臉上的笑意,如同被覆上了一層輕薄的光,看上去暖暖地發亮。

給徐子琪和付家輝短暫的預習時間後,肖曼決定先配合一次試試。

即使是抱著一定不會完美的心情,還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在抬起的雙手上。

肖曼不疾不徐地吐了口氣,“大家準備好了嗎?”

所有人默不作聲,隻有眼中堅定的目光給了肖曼無聲的答複。當肖曼的手落到琴鍵上的時候,台下竟然發出了整齊的聲音。

肖曼的瞳孔迅速地收縮,令人不敢置信的不隻是音樂的整齊劃一,更是此時心中無限擴大的滿足感。

雖然還不成熟,但是已經能隱隱感受到自己的夢想正在慢慢發芽。

隨著悅耳的音樂如流水般傳入耳朵,肖曼享受地仰起頭。

台下的所有人都毫不鬆懈,爭取把每一個音都奏出完美的音色。雖然還很青澀,但是對於一支昨天才剛組成的樂團來說,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第一次從頭奏到尾,雖然在專業人士聽來漏洞百出,但是——

這是肖曼自編的第一首樂曲。

每一個音符,每一個和聲都是屬於他的,與眾不同的。

隨著最後一個琴鍵有力地落下,在陽光映襯下的肖曼還保持著陶醉的神情。

原來一起演奏屬於自己的音樂的成就感遠遠超過鋼琴獨奏獲獎,這種需要大家齊心協力才能詮釋的音樂,比起一個人孤獨地在黑白鍵上演奏要美妙得多。肖曼緩緩地睜開雙眼,似乎眼眶中有晶瑩的**要流出。

內心深處,有那麽幾個字簡直想衝破喉嚨——

果然,我的選擇是對的!

肖曼不知道如何用語言表達此時的心情,隻知道其中一定包含了幸福和滿足。

衝破了古典音樂的桎梏,才能感受更遼闊的旋律。

“雖然還很不成熟。”肖曼終於開了口,臉上帶著明顯的笑意,“但是已經進步了很多。”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轉瞬間,肖曼驀地收緊表情,恢複了一貫的冷傲。

“那麽,接下去從第一節開始練,4、5、6小節要更連貫。大提琴……”

“在。”被肖曼用眼神掃過的拿著大提琴的姑娘繃直了身體。

“轉調太不幹脆,震音非常難聽。”

“是。”女孩子被說得一下子泄了氣,身體無力地往下垂。

“貝司注意節奏。”

“定音鼓注意休止符。”

“首席!”

舒墨聽到在叫自己後,條件反射般地坐直。

肖曼緩了緩表情,“昨天辛苦你了。”

舒墨朝肖曼用口形說了句“OK”,並用手比畫了一下。

“好,那接下來,開始魔鬼訓練吧!”

肖曼說話時底氣十足,眼神堅定地望著每一個人。

結束了近乎一整個下午的訓練,整個樂團的人都跟散了架似的,抱怨聲又響了起來。

“我們拉小提琴的最可憐了,一整天下來頸椎都快斷了。”

“是啊是啊,不過大家都不輕鬆,肖曼也毫不含糊地彈了一整天呢。”

正在整理琴譜的肖曼繃直了背,手上的動作也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

“才練了一天就這麽抱怨嗎?”

教室裏所有人都默不作聲。

“隻有通過努力得到的東西,才永遠不會失去。”

有些人在默默地點頭。

“如果你們想不付出就有收獲的話,那明天開始就不用來了。或者你們怕付出和收獲不成正比,那明天也不用來了。”

肖曼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緊緊捏住了琴譜。

“音樂這東西,是不公平的,因為它需要天賦,可是……”

在“可是”兩個字上,肖曼放慢了速度,加重了語氣,使得整個教室都回蕩著這兩個音。

“可是音樂是能感染人的東西,而不是讓人受罪的東西。如果你演奏出來的音樂,連自己都不喜歡,憑什麽讓別人去喜歡?”

台下沉默了將近一分鍾,才有人怯怯地問道:“可是肖曼,你比我們這裏任何一個人都要有音樂天賦,當然不會明白我們這種比別人更勤奮,卻比不上別人的人的心情了。”

“胡說!”肖曼突然狠狠地把琴譜往琴架上一摔,清脆的響聲讓所有人嚇得停下動作,“我的努力絕對不會比你們任何一個人少。”

底下碎碎的討論聲在肖曼開口的瞬間,像是被消了音。

“我從小就練習小提琴,那個時候每天幾乎除了上廁所以外的時間都在練習,所以到現在我的頸椎還相當不好,睡覺幾乎不能側著頭。還有我練了十幾年的鋼琴,好幾次都練到連水杯都拿不住,還在不停地練。至於成立鋼琴樂團……正是因為我至今為止在這上麵沒有付出過什麽努力,所以到現在還沒有任何成就。”

大家都屏氣凝神,空氣中彌漫著莊重的味道。

“所以,我想和大家一起進步。”說完肖曼突然欠身,深深鞠了個躬,“麻煩大家了。”

所有人都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

肖曼沒有抬頭,接著說道:“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這麽渴望可以去完成一件事——一件憑我一個人永遠無法完成的事。”

舒墨放下小提琴,走到肖曼身邊,拍了拍他,“放心。”

肩頭的手掌傳來的溫度真切地傳到肖曼心裏。

舒墨對上肖曼抬起的眼睛,“我們相信你,會幫你一起完成這個夢想。隻是我們還不夠成熟,或許會給你添很多麻煩。”

“別這麽說。”肖曼直起身,雙手也按上舒墨的肩頭,“我們要一起努力,因為——這已經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夢想了。”

是的,這已經不僅僅是肖曼一個人的夢想了。

這裏坐著的每個人,夢想都向著同一個方向起航。

溫暖把所有憂慮吞沒,希望之光照亮了整個世界。

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時候,舒墨再次來到肖曼身邊,“我是來道歉的。”

肖曼咬緊下唇,“道什麽歉?”

舒墨燦爛地衝他笑了笑,“為一開始拒絕了這麽棒的樂團道歉。”

肖曼唇角的線條鬆懈下來,“還在起步階段,還不知道今後發展得怎麽樣呢。”

舒墨果斷地答道:“我有信心,就像你一樣。”

像是遇見了知己,肖曼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我一直很相信你。”舒墨舉起琴包,準備離開,“所以才把妹妹交給你,這樣以後我出國也放得下心。”

肖曼被他的話嗆了一下,原來之前那麽多鋪墊都是為他那個沒有音樂細胞的妹妹做的。

看著舒墨走遠,肖曼才在臉上展現出無奈的表情,看了看時間,舒涵差不多要來上課了。保持了一下午緊張狀態的神經一下子崩潰,隻感到身心俱疲,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陽光即將沉入最深的黑夜,昏暗的氛圍讓人特別容易犯困。

肖曼不知不覺趴在鋼琴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透,教室裏沒有聲音,隻有窗外的高腳路燈隱隱透著依稀的光。

肖曼伸了個懶腰,扭動了一下頸椎,發出慵懶的哈欠聲。

“啊,你終於醒了。”

肖曼被這個預料之外的聲音嚇了一跳,幾乎跌坐到地上。人在視覺盲點的時候對聲音會變得敏感,室內的黑暗與寧靜又將原本輕微的聲音放大了許多倍。

“你下次能不能別突然出聲嚇人?”肖曼深吸一口氣,緩了緩加速的心跳,“對了,你在這裏幹嗎?”

“本來是來上輔導課的啊,看你睡著了就沒忍心打擾你,一直在旁邊站著不敢出聲。”

肖曼聽到她這麽說,真是又來氣又憐惜,“有什麽不忍心打擾的,我隻是小憩而已。”

舒涵笑聲中帶著點嘲諷,“再憩下去太陽都要上山了。”

肖曼抬起表,借著月光,看到時針停留在八點鍾方向。

“八點了?”肖曼驚呼一聲,“都這麽晚了。”

“是啊……”舒涵摸著咕咕叫的肚子,“肚子都餓了。”

肖曼站起來打開教室的燈,室內瞬間明亮起來,眼睛反倒不適地一下子眯了起來。

“你把曲子彈給我聽一遍,然後今天就先這樣吧。”

“然後你帶我去吃晚飯嗎?”舒涵連忙追問。

肖曼無奈道:“那要看你的表現了。”

舒涵的腦中似乎已經有了一幅兩人共進晚餐的生動畫麵,半仰著頭一臉憧憬。

肖曼一聲擊掌,把她飄到千裏之外的思緒拉了回來,“可以停止你那無限的遐想了,演奏吧,小姐。”

舒涵沒有任何動作,呆呆地站在那裏。

“怎麽?又想說一個星期沒練多少?”

明明內心獨白被看穿,舒涵卻逞強地不肯認輸,“誰說的?我有練得很好,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

“你能不能先彈一遍給我聽?”

肖曼蹙眉,“上次不是彈給你聽過了嗎?”

“哎呀,太久了都忘記了,再彈一次給我聽聽吧,讓我找找感覺。”舒涵朝肖曼伸出一根手指,瞪著無辜的雙眼。

“真拿你沒辦法。”肖曼說著坐到鋼琴前,雙手擺好姿勢,“給我豎起耳朵認真聽。”

舒涵點點頭,輕輕閉上雙眼。

琴鍵被流水般的旋律串成線,每一個音符都在雨中的花園裏跳躍。

音樂停止的時候,舒涵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感覺。她坐到鋼琴前,沒有琴譜,憑借回憶把剛才肖曼演奏的曲子用自己的雙手重新演繹了一番。

就像是重放了一遍剛才肖曼演奏的音樂。

幾乎是用一樣的速度,一樣的音色,一樣的時間完成了這首曲子。

舒涵的雙眼透出莊重的意味,似乎從來沒有過如此嚴肅的神情。

肖曼用一種近乎欣賞的眼神看著她,驚訝於她竟然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進步神速。這種感覺好像是看魔術師變魔術,本來帽子看上去空空的怎麽都不可能變出東西來,但通過“魔法”卻可以從裏麵變出兔子和花朵。

雖然不是十全十美,但這樣的進步對她來說相當於奇跡。

肖曼的臉上蕩出一陣稍縱即逝的笑意。

一曲奏畢,他還沒回過神,頓了頓才說:“看來你的確有苦練過,走吧先去吃飯,下次可以換一首曲子練了。”

雖然不明顯,但語氣中含著隱隱的讚許。舒涵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明明苦練了一個星期都沒有任何進步,為什麽會在聽了一遍肖曼的演奏後,就擁有了這種奇跡般的能力?

雖然這對一個音樂專業人士來說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技能,但對一直認為自己完全沒有任何天賦的舒涵來說,簡直相當於一種超能力。

或許,她真的有過人的天賦;或許,她真的和鋼琴有不解之緣。

走在傍晚學校的路上,隱約的燈光從四周的教室裏透出,除了深夜,校園裏總能聽到連綿不斷的音樂聲。

“想吃什麽?”紳士風度的肖曼習慣先詢問對方的意見。

“聽你的好了,隻要能填飽肚子就可以。”

“我是問你在學校吃,還是在外麵吃?”雖然是出於禮貌的詢問,可話剛出口,肖曼就後悔了。

“外麵吃?是燭光晚餐嗎?就是約會那樣?”舒涵興奮得喋喋不休。

果然和預料中的最不想發生的場景不謀而合,肖曼隻得無奈地撇撇嘴,“我隻是禮貌性地問一下,還是在學校就餐吧。”

“可是被你這麽一問,我突然很想在外麵吃啊,怎麽辦呀?”舒涵用餘光小心翼翼地觀察肖曼的反應。

麵對這種沒有退路的問題,肖曼無可奈何道:“那想吃什麽?”

舒涵手舞足蹈,就差尖叫出聲,“和你這麽紳士的人,當然要去高雅的西餐廳了。”

肖曼置若罔聞,“麥當勞也是西餐。”

“那個是快餐。”舒涵撇撇嘴,“我是要吃用刀叉的正宗西餐。”邊說還邊用手比畫刀叉切肉的樣子。

“如果每次輔導課上完都要請你吃西餐,那這個開銷還真是不小啊。”雖這麽說,但肖曼明顯接受了她的提議,一路走出學校攔了輛出租車。

剛上車,舒涵就春心蕩漾起來。其實一開始想吃西餐倒不是為了趁機敲一筆,而是因為僅僅幻想兩人能在燭光下那樣近距離地用餐,幸福感就不可收拾地溢了出來。

果然不負所望,到達的目的地是一個和肖曼一樣充滿高貴氣質的西餐廳。

整個餐廳由落地玻璃構成,裏麵透出的是和舒涵所期待的一模一樣的隱隱燭光。

相比起肖曼的西裝革履,舒涵粉色的連衣裙顯得與這般正式的場合毫不搭調,她略顯扭捏地看著肖曼朝服務生伸出兩隻手指。

“兩位嗎?這邊請。”打著領結的服務生微微頷首,聲音如同湖麵一樣平靜。

舒涵有些沒有頭緒地跟著服務生從室內走到室外,然後驚訝地發現原來大部分人都在這個餐廳外麵的露天小花園裏用餐。花園中央是一個泳池,泳池中央有一塊小小的平地。

月影在水麵上泛著銀光,品嚐美食的人沉醉在如詩般的夜景中。

舒涵從看到這裏的第一眼就很想讚歎,又怕自己的聲音太過突兀引起別人不必要的注意。

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兩人坐到正對泳池的位置。翻開菜單,舒涵悄悄瞟了一眼,僅僅單品的價格就足夠讓人瞠目結舌,別說搭配紅酒的套餐了。她的視線小心翼翼地在菜單上遊移,每當看到不那麽誇張的價格,才會停下看旁邊的圖片與介紹。

“這個,兩套吧。”舒涵默默震驚期間,肖曼已經點好了餐。

“好的,請問紅酒需要嗎?”服務生輕柔地問道。

肖曼抬起頭,在明暗不定的燭光中把目光直直地投落到舒涵臉上,眼中的波光如同此時池水中的波光一樣瀲灩。

舒涵放下菜單,忙擺手。

“不喝酒嗎?”肖曼挑了挑眉。

“不是……”舒涵支支吾吾,“是……”

“拿兩杯吧。”肖曼說話的時候,把菜單順便遞還給服務生。

服務生退下後,舒涵往前湊了湊,“這裏很貴啊。”

肖曼的口氣倒顯得有些無所謂,“怕招待不好你,回去後和你哥告狀。”

聽到他這麽說,舒涵一下子沒有了內疚感,反倒覺得理所當然起來,“那倒是,就算是謝謝我說服我哥做你的第一小提琴手。”

肖曼無奈的語氣中帶著些許的認同,“是啊,你可是我的大恩人。”

舒涵拍拍手,“好說好說,你以後成名了可別忘了我。”

聽到這句話,肖曼忍不住笑了出來,似乎從來沒有人這麽明目張膽地恭維過他。大家通常都是用隱晦的口氣暗示他,將來他成功了有他們的一份功勞。所以這種明顯的邀功舉動反倒讓他感覺自在。

還沒來得及接話,一抹華麗的燈光就照了下來。

泳池中央的那一小塊平地突然亮起了白色的燈光,一個穿著白色短裙的女孩緩緩出現在升降台上。她的臉被茫茫的燈光映得朦朦朧朧,但每一個優雅的動作卻都依稀可辨。

抬起左手,女孩把小提琴用下巴和肩膀夾住,右手拿起弓,在空中停留一秒,讓弦和弓之間呈一毫米的距離。

隨後,弦和弓相遇,無比悠揚的聲音傳入耳膜。

所有人都忘記了進食,所有人除聽覺以外的一切感覺都不複存在。音樂,主宰了這個世界。

緩緩流淌的曲子讓人忘記了周圍的一切,連服務生上好了菜都沒有人注意。

一曲奏畢後的停歇,才讓所有人回過神來。

台中央的燈光漸漸明亮,此時女孩的樣貌才被人看清。

“是她……”肖曼和舒涵同時開口。

“我記得她,上次第一個來麵試的女孩子,好像是叫……顧什麽來著。”

“鄭顧芝。”肖曼打斷了舒涵的回想。

“對對對,她怎麽會在這裏拉小提琴呀?”舒涵隻顧著欣賞音樂與美人,完全沒有聯想到其他細節。

而對於善於觀察的肖曼來說,一些不可忽視的細節讓所有的疑問變得更加清晰。

第一次麵試的時候,雖然她有著高超的技巧和良好的樂感,但是她的小提琴卻是非常普通的練習琴。而今天拿的小提琴,隻要是略懂小提琴的人就能聽出來是出自名家之手。

隻是肖曼不知道,能奏出這樣美妙旋律的女孩,為什麽看上去那樣憂傷而絕望。

或許是水光造成的幻覺,肖曼沒有接著想下去。

“不知道她看不看得到我們?”舒涵悄悄地朝顧芝招了招手。

“別影響她演奏。”肖曼按住了她的手,“這是對演奏者的不尊重。”

手上突然傳來的溫度讓舒涵一時間什麽話都說不出口,隻感到快要沸騰的血液直衝頭頂。

一連演奏了好幾首曲子,顧芝站在原地緩緩下落到一個看不見的地方,慢慢退出了觀眾的視線。

舒涵遺憾地說道:“怎麽就這麽走了,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呢。”

“你們很熟嗎?打招呼,打什麽招呼?叫她過來一起吃晚飯嗎?”肖曼無意識地說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

似乎肖曼的話一直都是這麽一針見血。

見舒涵一副出神的樣子,肖曼抬起頭,隨後收緊目光,“別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了,吃完飯要早些送你回去才行。”

舒涵點點頭,安靜地用起餐來。

出了餐廳,兩人一路沒有太多對話。似乎是剛才的紅酒催起了舒涵的睡意,雖然隻喝了幾口,但她的腳步卻明顯輕飄起來。

“下周五還是老地方,別忘了。”送舒涵到公寓樓下,肖曼找了個適合道別的開場白。

“嗯,知道了,下次記得不要睡著了啊。”

一陣緋紅迅速攀上肖曼的臉頰,“快回家吧。”

目送舒涵的身影直至消失,肖曼轉過身,剛想邁出的步子因為突如其來的驚訝收了回來,整個人被定在原地。

“是你。”

皎潔的月光下,女孩的肌膚顯得更加晶瑩剔透,“嗯,剛才在餐廳看見你們兩個一起用晚餐,從餐廳出來的時候又正好遇見你們。”

肖曼對她略帶篤定的口氣感到疑惑,“那你是一直跟著我們嗎?”

顧芝沒有任何掩飾地點了點頭。

“是有什麽事想和我說嗎?”

這次,顧芝點頭的幅度很小,下巴一路往下墜,最後整個臉幾乎與地麵平行,用快要聽不到的聲音徐徐開口:“我想……彈鋼琴。”

肖曼的心髒被什麽微小的東西撞了一下。

“從很小的時候就想彈鋼琴了……”顧芝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哽咽,“你能不能教我?”

肖曼站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拜托了。”顧芝索性欠下整個身體深鞠一躬,語氣沉重而膽怯。

幽靜的小路燈光不太明亮,使得這個停頓像是一段倒敘的時光,在悄無聲息間流露出隱隱的哀傷。

肖曼一如既往地冷漠與決絕,聲音清透地回答道:“對不起,我不對人進行輔導。”

顧芝看著地麵的瞳孔驀地收縮起來,隨之覆上一層淡淡的薄霧。她咬了咬下嘴唇,用力得像是要咬出殷紅的血來一般。

“初學者的話找我也實在沒有必要,你可以在課餘時間去上小課,學校很多鋼琴係的學生都能教,本校的話價錢也會優惠很多。”

肖曼用朗讀課本般沒有語調的聲音說完這串話後就走了,不多留一分的關心。

確定肖曼走遠後,顧芝才慢慢抬起頭。

所有的期盼都被瓦解,所有的悲傷都湧上心頭。

朦朧淚眼中漸漸遠去直至消失的背影,給了她最絕望的答案。

“對你們來說,學鋼琴是多麽容易的事情……”顧芝眼中那一抹苦澀,是對現實的無奈妥協。

音樂界已經很久沒有舉行這樣盛大的酒會了,幾乎所有的世界級著名音樂人都匯聚在複古別致的別墅式酒店內。富麗堂皇的大堂裏,人們衣著正式,臉上的微笑官方而儒雅。

肖曼在父母的帶領下手持邀請函入內,這種大規模的酒會他參加的次數不少,但並沒有多大好感。

憑借母親在鋼琴界的知名度參加大大小小可有可無的酒會,對肖曼來說隻是一種浪費時間的應酬。

如往常一樣,一進入會場立刻有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過來問候,“陸雪女士好久不見,這兩位便是您的丈夫和兒子吧?”

陸雪握上對麵男人伸過來的手,“是啊,鄭樂先生,近來您的樂團在忙什麽?”

“下個月要去歐洲巡回演出。”西裝革履的男人將問話一句帶過,隨即貌似關心地問道,“對了,能不能冒昧問一下,您丈夫是演奏什麽樂器的?”

陸雪癟了癟嘴,聲音一下子輕了許多,“他是吉他手。”

對麵那個叫鄭樂的男人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我以為像陸雪女士一樣高貴的鋼琴家,應該喜歡與鋼琴在同一水準的樂器呢。”

這句帶著明顯諷刺意味的話讓肖天宇驀地冒起了火,顧及到場合,他才沒有將緊握的拳頭揮出去。

“我無法讚同。”

一個冷到可以把水凍成冰刺進人心的聲音,讓其他三個人微微一震。

肖曼揚了揚脖子,眼神中充滿不屑,“鋼琴能彈出爵士,那吉他怎麽就不能彈出羅曼蒂克?”

鄭樂撇了撇嘴,“對不起,我不怎麽有機會聽吉他演奏。我是指揮,在我這裏隻有弦樂、管樂、打擊樂三大類。”

肖曼明顯地嗤笑了一聲,“原來這種酒會也有外行混進來。”

陸雪看到對麵臉色發青的鄭樂,心裏捏了一把汗,抓了抓肖曼的衣袖示意他收口。

“弦樂分為弓拉弦鳴樂器和彈撥弦鳴樂器,吉他哪裏不算弦樂器了,嗯?”為了加重語氣,肖曼在最後一個音節上提高了一個八度。

遇到這種無法反駁的指證,鄭樂隻得挪了挪領結掩飾窘迫,“恕我直言,才疏學淺,從沒見過吉他能登上高雅殿堂,目前為止隻有高雅的交響樂才配……”

“那就回去練你的交響樂,等有資格登上皇家音樂廳再來這裏說三道四。”肖曼實在沒有耐心把他的話聽完,毫不客氣地打斷後,轉身走開。

心裏暗爽的肖天宇也跟著他離開,隻留下手冒冷汗的陸雪一個勁兒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兒子他說話太沒禮貌了。”

鄭樂伸出手,“不用道歉,我並沒有怪他。”

陸雪暗暗舒了一口氣。

“他和你大學時候其實很像,你沒有發現嗎?”說到這裏,鄭樂的眼中流出一絲欣賞,“目中無人的驕傲,無可救藥。”

想起大學時候鄭樂拚命追求自己的往事,陸雪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我本以為你會和一個至少比我優秀的人結婚,沒想到……”鄭樂說著又看了肖天宇落拓不羈的背影一眼,搖了搖頭,“沒想到你和一個搞搖滾的人在一起了,我敗得不服。”

陸雪緊蹙眉頭,“我並不是因為他的音樂才喜歡他,我是因為他才喜歡他的音樂。”

鄭樂怔住。

“也許吉他沒有你的交響樂高雅,可是也是有人欣賞的。”陸雪欠了下身,“失陪了,大指揮家。”

充滿高雅藝術氛圍的大堂內,所有人都在用一種如詩般的聲音交流著。肖曼拿著香檳,有些無聊地站在原地,用眼睛過濾著一個個從他身邊經過的人。

“MayIhaveyourattentionplease?”一個長波浪發式的女士站在別墅二樓,敲了敲香檳杯,或許是怕來自外國的賓客聽不懂中文,繼續用熟練的英文說道,“歡迎大家的光臨,這次的酒會是為慶祝鋼琴家杜勒此次世界巡演完美落幕而舉辦的。”

話畢,台下響起了柔和的掌聲。

“由於身體不適,所以杜勒先生今天無法出席,他希望今天到場的所有人都能玩得盡興。”她朝眾人舉了舉杯子,“今天到場的都是音樂界的知名人士,希望可以為大家提供一個互相交流的平台,也希望有更多優秀的新人可以在這裏展示自己。”

台下的人疑惑不解地望著台上。

說到這裏,女士語調一轉,“其實,這次是杜勒先生音樂生涯的最後一場巡演,音樂界人才稀缺是他遲遲無法隱退的主要原因。而如今身體的日漸衰弱,讓他不得不結束持續了五十三年的鋼琴家生涯。從八歲的第一次登台……”

所有人都在煽情的杜勒史演講下感動起來,杜勒毋庸置疑是當今知名度最高、最被世人認可的鋼琴家,所以他的隱退讓鋼琴界出現了一個無人能頂替的空缺。

“所以今天,是杜勒,更是音樂界所有同仁的意思,希望在場所有有希望成為明日之星的鋼琴家,都不要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話音剛落,整個大堂的燈光就暗了下來,強烈的追光照在角落的一台黑色三角鋼琴上。

如同沉睡千年的精靈,在等待封印的解除。

所有人的視線都一下子轉移到鋼琴上,有人開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畢竟這個機會千載難逢,錯過了這次可能就不容易再有一夜成名的機會。

陸雪推了推身邊漫不經心的肖曼,“兒子,上去露一手?”

肖曼麵無表情,伸出食指擋在陸雪的嘴邊,“記住,永遠不要做第一個。”

“為什麽?如果第一個夠出色,連機會都不給後麵的人。”

“相信我說的,第一個永遠不會是最好的。”肖曼伸出的食指搖了搖,然後換成拇指指著自己,“因為,我,才是最好的。”

肖曼的自信天生就能感染人,一股強大的力量湧上陸雪的心頭,讓她不由得深信不疑起來。

兩人對話的時候,一個一頭棕發的男子站到鋼琴前,用一口流利的英語介紹著自己:“大家好,我的名字叫MarkLee.我是在維也納音樂學院留學的中國人,今天有這樣難得的機會,所以決定毛遂自薦一番。”

“哼,在國外留學、說英文、染了頭發就把自己當外國人了?”典型的肖曼式諷刺,帶著目中無人的傲慢。

男子理了理有些過長的西裝袖子,雙手向前伸出,直至整個手腕都露出來,繼而緩緩停落到琴鍵上方,開口道:“獻醜了。”

話音剛落,柯薩柯夫的《野蜂飛舞》就把聲音接了過去。這首曲子的技巧雖稱不上有多麽大的難度,但是那無可比擬的速度還是會給人強大的衝擊感。

被稱為“世界最快的鋼琴曲之一”,右手的速度幾乎達到了極限。

一個個音符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就像惱人的蜜蜂在耳邊不停扇動翅膀,發出聒噪的聲音。這樣的音樂,反倒很容易讓人靜下心來。每個人都像被定住一般不敢發聲,手背上有微微豎起的汗毛,讓人有麻麻的感覺。

Mark彈奏的時候,肖曼的右手手指也在台下跟著他的速度在左手臂上進行無聲的演奏。

還沒奏到結尾,曲子的風格突然一轉,變成了肖邦的《夜曲》。這首曲子一下子把處於緊張狀態的聽眾拉到了另外一個夢境般的世界——寂靜悠遠,讓人忍不住要跟著吟唱起來。樂曲中彌漫的惆悵、憂傷、繾綣氣息,以及隱含其中的激動、興奮、不安等豐富而微妙的情緒,讓聆聽者的眉間出現若隱若現的皺褶。

在快要接近尾聲的時候,演奏再一次恰到好處地轉換成另外一首曲子——李斯特的音樂會練習曲第三首《歎息》。

不可否認,這樣的選曲非常聰明。這首不缺乏技巧與感情的曲子在最開始就讓人忍不住閉眼聆聽,把人帶進一個如夢如幻的世界。

完整地彈完這首曲子後,以一個非常帥氣的姿勢收音。

以近乎完美的發揮完成了三首風格迥異的曲子,成功地把自己所有的特色與優點都表現得淋漓盡致。

台下陸續傳來的掌聲變成整齊劃一的讚美聲,剛才還在摩拳擦掌的人突然都退縮起來。

Mark退了下來,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肖曼瞥了瞥他,然後頗為不爽地活動起手指,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腳步輕盈地走到剛才Mark站著的地方,肖曼用中文介紹道:“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做肖曼。”在這樣簡單的介紹過後,他就麵無表情地坐到琴凳上,有意無意地朝Mark所在的位置淡淡地掃了一眼。

動作比Mark更加瀟灑豪放,第一首曲子是和他相同的《野蜂飛舞》。

台下的人麵麵相覷,簡直像是鬥琴一樣,兩個人演奏了相同的曲子。

前麵近四十個小節都是相同的,但漸漸大家就聽出不同來,原來肖曼演奏的是經過他自己即興改編的《野蜂飛舞》,比起原版來得更加複雜與急促。

分明是鋼琴獨奏,在他的手下卻有了史詩交響曲般的震撼效果。

演奏到時,和剛才Mark的手法一樣,肖曼驀地停頓下來,轉而彈起肖邦的《夜曲》。和前一首曲子相同,開始的幾十個小節是原版的,後麵開始即興改編起來,把原有曲子的難度提升了許多等級,最後的《歎息》也是用相同的方式演奏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