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沉重的壓力

他先是看到肖曼,給了一個無所謂的眼神,隨後直接朝舒涵跑去。

“怎麽這麽晚還不回家,一個人在這裏練琴?”舒墨把傘遞給舒涵。

舒涵看著正在那裏仰頭看天,一副下這麽大雨也無關緊要的肖曼,猶豫著要不要把傘給他。

“走吧。”舒墨摟過舒涵的肩。

跟著舒墨走了幾步,經過肖曼的時候,舒涵突然停下。

肖曼的視線沒有被這個動作吸引。

“我們多了一把傘,可以借給你。”舒涵說話的時候,頭似乎要低到脖子下麵去。

肖曼的眼神從上方滑了下來,最後停留在舒涵的傘上。

這個時候,很應景的,肖曼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沒有片刻猶豫就接了起來。

“喂,我剛排練結束。”

肖曼的聲音像是一個正方形,棱角分明,毫不圓滑。

“走吧。”舒墨加重摟舒涵的力道,“一定是趙亦雪打來的。”

舒墨的這句話被肖曼電話那頭的“我來接你好不好”給淹沒,肖曼看著這麽大的雨,剛想說好,卻發現腳邊有一把“不依不饒”的傘,像魔術變出來的一樣出現在那裏。

隻是魔術師已經離去,觀眾即便不滿意也沒有地方退票。

即便不是自己想看的節目,也隻能無奈地照單全收。

誰讓這票是免費的。

“不用了。”肖曼蹲下身,撿起雨傘,“我自己回去沒關係。”

沒等電話那頭回答就按了結束通話鍵,還沒撐起傘,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肖曼毫不留情地按下了關機鍵。

雨中,傘下的世界,總是別有一番韻味。

看出去的風景,總是被擋住一部分;感受到的空氣,總是帶著濕潤的味道。

似乎傘下的世界,是一個與光明背道而馳的世界。

“傘,幫我還給你妹妹吧。”第二天肖曼排練結束後,把傘遞給了舒墨。

“你扔了吧。”舒墨沒有抬頭,整理著自己的琴譜。

肖曼在半空的手停住,笑得很無辜,“何必呢?傘又沒有做錯。”

“是,可是拿傘的人沒有良心,我怕會被傳染。”舒墨站起來,高高地抬起下巴,憑借身高的優勢毫不客氣地給了肖曼一個下馬威。

肖曼被舒墨的人身攻擊搞得有些摸不著頭腦,雙手交叉環胸,臉上還是保持著紳士般的微笑,“如果你是為了上次的事情生氣,那我可以道歉。”

舒墨不屑地哼了一聲,“道歉如果有用,那世界上就沒那麽多殺人犯了,殺了人一聲對不起就能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嗎?”

肖曼直視著他。

“肖曼,我現在在這裏和你搞這個樂團,也不過是因為我妹妹哀求。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她會把你的狗屁音樂夢想看得這麽重要,但是你給我記住,有一天你成功了,一定是她施舍你的。”舒墨說完這串話就毫不留情地離開了。

肖曼看著手中的雨傘,感到胸口有種沉重的壓力。

覺得呼吸漸漸困難起來,肖曼決定照著舒墨的意思做,把雨傘扔了。

春天沒有把溫暖帶來,明明已經三月,但強風還是吹得人不停打哆嗦。

舒涵第一次考完試能這麽自信地出門,一些題目是升羽和她複習過的,對她來說簡直信手拈來,第一次覺得考試也能這麽輕鬆。

時間才剛剛接近日落,舒涵本想去找升羽,但卻被宣傳欄上的出國名單給吸引了過去。

上下掃了一圈,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張惜穎。

“大嫂?!”舒涵尖叫起來,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她怎麽會要出國?她出國了老哥怎麽辦?

一連串問題繞著舒涵,突然一個讓她驚訝的結論在腦海中慢慢成形,她立刻張大嘴,轉身狂奔起來。

難怪這些日子不見兩人出去約會,難怪舒墨來自己家裏的頻率越來越高,難怪吃午飯的時候會看到舒墨一個人坐在那裏吃……

原來一直以來這些至關重要的線索都被自己給忽略了。

已經忘記有多久沒有詢問過舒墨最近生活過得怎麽樣了,印象裏他似乎還是那個將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哥哥,隻是沒有發現他消失的笑容背後,是因為自己也存有心事。

舒涵跑到排練室,排練才剛結束不久,門已經鎖上,歎了口氣轉身,卻看到垃圾桶裏一把熟悉的傘那樣赫然並孤單地躺在那裏。

湊近一看,確定是昨天借給肖曼的傘。

原來被他這樣毫不留情地給扔了,原以為多少可以感動到他,沒想到竟然完全沒有被他放在心上。

心還來不及痛,就又被焦慮覆蓋。

舒涵立刻拿出手機撥打舒墨的電話,電話接起,那頭是一如既往清朗的聲音。

“喂,老妹,一起吃晚飯嗎?”

“你在哪裏?”舒涵的聲音從未有過地激動。

“怎麽?我剛走到餐廳門口啊。怎麽了?口氣這麽緊張。”

“你等著我。”舒涵掛上電話後就以電光石火的速度趕了過去。

不久後,在餐廳門口莫名其妙的舒墨就看到舒涵趕了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舒墨整個給弄懵了。

“告訴你什麽?”舒墨的思緒停留在剛才肖曼還傘的事情上。

“你是不是和大嫂分手了?”舒涵說著眼淚就快流了出來。

舒墨反應過來,臉色馬上暗下去。

“為什麽?為什麽?一定是因為我!一定又是因為我!”舒涵一邊推搡舒墨,一邊大聲哭喊,“你本來和大嫂那麽幸福,都是我,都怪我,我什麽都做不好,除了讓人傷心什麽都做不好!”

看到她這樣自責,舒墨的心也跟著難受起來。

“別這樣舒涵,我和她分手不關你的事,是性格不合。”舒墨抓住她亂揮的手。

舒涵停下動作,卻停不下眼淚與自責。

“真的,她要去維也納發展,而我想留在這裏。”舒墨又加了一句。

“你別騙我了,你們明明高中的時候就約定一起去維也納,都是我讓你留下來幫肖曼。都是我,哥,我對不起你!”舒涵完全不顧周遭人異樣的目光,拚命地哭鬧。

“別哭了。”舒墨把舒涵拉起來,輕輕拍著她的頭,“你真的不要自責,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舒涵哭得喘不過氣,隻是一個勁兒抱怨自己。

“舒涵,肖曼的事情你已經受到很大的打擊,如果這個時候我走了,我真的怕你會出事。留下來陪你,是我自己的選擇,何況國內也會有好發展。”舒墨一邊安慰她,一邊也給自己做心理暗示。

“哥,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和嫂子。”舒涵已經泣不成聲。

“傻妹妹,你從來沒有對不起我。”舒墨把她的眼淚擦掉,“你看你哭成了什麽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甩了你呢。”

舒涵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吃飯吧,應該餓了。”

舒涵點點頭,勾著舒墨的手臂。

雖然大多數時間以互相抬杠的方式說話,但其實兩人間的親情是最牢固的,能在任何困難麵前帶給彼此溫暖。

舒涵進入到鋼琴比賽複試場地時,評委已經露出了明顯的疲態。

參加這次鋼琴比賽的選手多數沒有什麽特色,其實每年的鋼琴比賽都大同小異,有特色的不是選擇出國深造,就是早已經成為小有名氣的鋼琴家了。

所以當評委說出“下一個”,然後看到那樣平凡的舒涵站在麵前的時候,已經有在她名字上打叉的了。

舒涵坐到鋼琴前,沒有做自我介紹,直接演奏起來。

憑借升羽指導的“想象一下天花板灑下陽光的樣子”,舒涵很快就陶醉起來。

加上之前肖曼教的技巧方麵的東西,瞬間就讓評委有眼前一亮的感覺,在她的名字旁邊毫不猶豫地打上一個鮮豔的勾。

得知自己進入決賽後,舒涵第一個跑去告訴了升羽。

“你知道嗎?好奇怪,我在彈鋼琴的時候,總覺得有一隻手在陪著我一起彈似的,手指根本不用用力,就能演奏出音樂來。”舒涵興奮地看著自己的手,現在還覺得不可思議。

升羽在那裏一邊看舒涵帶給他的書,一邊淡淡地笑,“看來通過複賽了?”

“是啊,決賽就在兩周後了,第一名可以順利簽約杜勒的經紀公司,進行專業的包裝和宣傳,到時候我就是知名鋼琴家啦。”舒涵開始津津有味地幻想起來,根本沒發現事情其實八字還沒一撇呢。

升羽倒是在一邊從容地說道:“那我是你第一個樂迷。”

舒涵嘻嘻笑了起來,在認識升羽的一個月時間裏,不短也不長,或許是因為他獨特的氣質,讓舒涵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所以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特別安心。

他輔導舒涵鋼琴,但和肖曼不同的是,升羽永遠不會吝嗇自己的鼓勵,幾乎每天都對舒涵說有進步,即使她知道自己回去根本沒有練習。

正是這樣溫柔的性格,讓舒涵都不好意思不努力。

“對了,你最喜歡的鋼琴曲是哪一首呀?”舒涵練琴練到手酸就會找升羽聊天。

“我?”

“啊……讓我猜猜!”舒涵堵住自己的耳朵,上下掃視升羽,“我猜你喜歡肖邦的《即興幻想曲》!”

升羽覺得這個回答有些無厘頭,“為什麽?”

“不知道,因為你很夢幻啊,所以應該喜歡幻想曲才是。”

升羽聽到這個答案覺得很好笑,不顧形象地大笑起來,但笑容依舊溫暖迷人。

“不是,我喜歡的不是古典鋼琴曲。”

“不是古典鋼琴曲?”舒涵的腦子裏跳出來的是《Kisstherain》這種流行鋼琴曲。

“嗯,是一部電影的配樂。”

“是嗎?哪部電影?”舒涵問出了興致。

“《海上鋼琴師》的配樂——《Playinglove》。”升羽說完,用期待的目光看著舒涵。

“《海上鋼琴師》?”舒涵抬起頭仔細想了想,“好像沒有看過這樣的電影。”

升羽眼中有一瞬即逝的落寞。

“我回去就聽,一定很好聽。唉,好想聽你彈啊。”舒涵眼含期待地看著升羽。

“你回去聽了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的。”升羽逃避她的視線,繼續轉頭看書。

舒涵撇撇嘴,“真小氣。”

升羽的視線雖然還在書上,嘴角卻不由自主地上揚。

“對了,和我說說你的故事,好不好?”舒涵的腦子不停運轉,想到什麽就問什麽。

“我的故事?”升羽頓了頓,“我很大一段故事,不能告訴你。”

“怎麽這麽神秘?”舒涵又不高興起來,畢竟對於升羽來說自己是透明的,而升羽的事情自己則是一無所知。

看到她失落的表情,升羽終於不忍心,“和你說我小時候吧。”

“小時候?你不是生出來就是精靈?”舒涵提起了興致。

升羽搖頭,“我小時候也是個普通的男孩子,不過從小身體不好,因此很自卑。媽媽買了鋼琴給我消遣,後來我發現它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也可以通過鋼琴來抒發自己的感情,漸漸就發現自己的世界裏全都是鋼琴。但由於身體逐漸虛弱,媽媽不許我多彈,可是我一閑下來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彈鋼琴。從小不擅長交際的我有些自閉症,除了媽媽以外我不彈給任何人聽,然後……”

舒涵正聽得入神,卻被這個突然的停頓弄得意猶未盡,“然後呢?”

“然後……”升羽的表情像是糾結著要不要說。

“又是不能告訴我的事?”舒涵開始收拾琴譜,“每次都這樣,我什麽都告訴你,你卻什麽都對我保密。”

剛起身準備走,身後傳來的聲音讓她再也不忍心邁開一步。

“然後我病逝了。”

舒涵捧著琴譜,內疚地看著升羽。

都怪自己好奇心太旺盛,才會讓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過去。

“不用說下去了。”舒涵走過去,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我不會再問了,關於你的事情。”

升羽回了一個“沒關係”的眼神,“很久以前的事了。”

舒涵絞盡腦汁想把話題往開心的方向引,卻發現最近發生在身邊的事實在沒什麽能讓自己開心的。

即使是性格再樂觀,也會被成堆的不愉快打垮。

現在的舒涵倒是很懷念曾經無憂無慮隻需要擔心畢業問題的時光。

“升羽,你知道嗎?我總覺得我們不是第一次相見。”

人在想不出話題的時候,總會說出一些特別奇怪的話。

有些話就是這樣脫口而出,來不及經過大腦的過濾。

“為什麽?”

“說不清楚,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以前一定見過你。”舒涵的表情很肯定。

“或許吧。”升羽一臉欣慰。

“或許你和哪個男明星很像吧,嗯,一定是,你長得這麽帥,覺得麵熟也正常啦。”

“那以後你看到那個男明星一定要記得想起我。”

“不看到他,也會想起你啊,才不會忘記呢,這麽帥的你。”舒涵用很輕巧的口氣,說出這句對升羽意義非凡的話。

——才不會忘記你呢。

這句話,知道它的分量嗎?

舒涵回到家的時候,沈母正在打掃衛生,看到她回家一陣尖叫,“你總算回來了,你快來看看,我今天幫你整理了一天,發現好多垃圾。這個,還要不要了?這個呢……”

舒涵看到一堆花花綠綠的東西,頭瞬間大了起來,隨便一甩手,“都不要了,丟了吧。”

沈母點了點頭,把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裝到一個大袋子中。

“喏,你看看你,讀書不好好讀,折了這麽多紙鶴。”

哪怕是回到自己的房間,母親的聲音還是那樣清晰。

舒涵剛想關上門,卻被母親說的紙鶴二字驚醒。

“還有一張碟片,怎麽也不要啦?”沈母的抱怨聲夾雜著塑料袋窸窸窣窣的聲音。

“碟片,紙鶴……”舒涵喃喃著,突然跑到外麵,“等一下,讓我看看。”

“都扔了。”沈母一邊指著一個碩大的袋子一邊不停地往裏扔。

舒涵不顧三七二十一往袋子裏鑽,一邊的沈母又抱怨起來,“你看你,說不要的,現在又要找。”

沒有理會母親,舒涵狗刨式地翻找起來,終於在垃圾堆中找到了傳說中的紙鶴和碟片。

紙鶴被裝在一個鐵盒裏,上麵壓著一張碟片。

舒涵拿起來看,封麵上的五個字讓她的心漏跳一拍。

《海上鋼琴師》。

明明沒有印象看過這張碟片,沒想到卻被藏在一個這麽隱秘的地方。

而碟片下麵堆放著起碼一百隻紙鶴,每隻都和升羽肩膀上的紙鶴異常相似。

舒涵拿著鐵盒發呆,一邊的沈母推了推她,“想什麽啊?”

“沒什麽。”舒涵搖頭,回到自己的房間去播放《海上鋼琴師》。

明明對劇情沒有任何印象,但是每個鏡頭、每個畫麵都那樣似曾相識,都好像早已深深刻在自己腦海裏一樣。

看完整部電影,舒涵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始終眼神空洞。

而片中升羽最喜歡的那首《Playinglove》,也無比確信曾聽到過。

這種感覺好像心被挖空,明明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卻還能感覺到心在劇烈地跳動一樣。

有些旋律可以喚起人的美好記憶,有些旋律可以喚起人的悲傷情緒。

而舒涵被喚起的,是一股股想要衝破眼眶的熱淚。

好想流淚。

不知道為什麽,但是好想把頭埋在膝蓋裏,大聲地哭一場。

鋼琴決賽的前幾天,舒涵收到了演出曲目。

李斯特的《唐璜的回憶》。

收到曲目的第一時間,舒涵就告訴了升羽。

“李斯特根據莫紮特的歌劇《唐璜》改編的鋼琴曲《唐璜的回憶》,是李斯特眾多改編曲中的上乘之作。”升羽的眉頭皺了皺,“整首曲子無論是節奏還是技巧,要求都非常高。《唐璜的回憶》被稱為最難的鋼琴曲之一,鮮少有人彈奏。”

僅聽升羽這麽介紹,舒涵就覺得已經喪失了一大半的信心。

“這麽難的曲子?”

升羽點點頭,打趣地說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給你選了首這麽難的曲子。”

舒涵剛想搖頭,突然想起趙亦雪是評委之一,於是狠狠地點頭。

“還有多少時間?”

“兩周。”舒涵垂頭喪氣,“一定來不及了。”

“不會的。”升羽還是用一如既往的安慰口吻道,“因為你有聽力天賦。”

“你怎麽會知道?”

升羽對自己說漏了嘴有些懊悔,轉移視線,盡量顯得淡然地說道:“因為你說起過,隻要你聽一遍曲子就能不離十地模仿出來。”

“有嗎?”舒涵開始懷疑,記性不好的她不記得曾經有和升羽說起過。

看到舒涵有些懷疑,升羽更是加重口氣,“是的,我確定。”

升羽的眼睛,讓一切的懷疑都失去了意義。

在升羽的命令下,舒涵一回家就開始尋找與《唐璜的回憶》相關的內容。

原來這首曲子背後有一個複雜的故事。

唐璜對一位年輕的貴族女子安娜圖謀不軌,安娜的父親是一名騎士長,向唐璜發出決鬥的挑戰。唐璜在決鬥中殺死了安娜的父親,致使安娜和她的未婚夫奧塔維奧發誓報仇。雖遭到兩人的追趕,但唐璜卻又開始了另一段愛情冒險。

在逃避追殺期間,唐璜看到已死的騎士長的大理石雕像,於是厚顏無恥地邀請雕像去參加晚宴。在晚宴上,雕像命令唐璜懺悔,但是唐璜斷然拒絕,最後被帶入地獄。

舒涵之前從來不會為了想知道這首曲子要表達什麽而去查資料,也正是因為這樣,僅僅憑借聽力一味模仿,技巧到位,但是感情方麵總是被批評得一無是處。

看了故事的介紹,又聽了一遍知名鋼琴家的演奏,舒涵大致體會到曲子裏蘊含的感情。

鋼琴上的手指行雲流水一般,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極速移動。

整首曲子相當長,舒涵從頭到尾彈了一遍之後,就已經手酸到快要抬不起來了。

這樣的難度,要一個才大二的學生來完成,簡直是天方夜譚。

舒涵的聽力好,可是記性卻非常差,這麽長的曲子根本沒辦法在短時間之內記下來。發現自己每次在一半的時候就不得已停下,舒涵感覺心力交瘁。

夜以繼日的排練中,舒涵除了每次都在同一個地方卡住以外,沒有任何收獲。

時間過去了一半,決賽日期越來越近,似乎意味著希望越來越渺茫。

在第N次聽到舒涵在同樣的地方停下來之後,升羽覺得她已經到達了極限。

“我不行的。”舒涵把手甩到腿的兩邊,悶頭把整個臉砸在鋼琴上。

升羽的眼睛彎了起來,“你有沒有試過閉起眼睛彈鋼琴?”

舒涵的頭在琴鍵上輕輕磕了兩下,發出古怪的聲音。

“為什麽不試試看?”

舒涵慢慢抬起頭,額頭上有紅色的印記,“我睜著眼睛都彈不了,別說閉著眼睛了。”

升羽走過去,把她的手放回到鋼琴上,“試試看。”

舒涵有些不解地歎了口氣,可在升羽眼神的勸誘下,還是緩緩合上了眼睛。

憑著感覺,找了一下起始音所在的位置,抱著一定會出錯的心態按了下去。

神奇的是,音色竟然比她睜著眼睛的時候還要準確、清透。

舒涵的動作也放得越來越開,甚至在她一直停頓的地方也能不間斷地演奏下去。

但讓她感覺奇怪的是,總有一種自己的雙手沒有直接與琴鍵觸碰的奇怪感。

怎麽說,似乎在自己的手與琴鍵之間,有一段不易被察覺的微小距離。好像自己的手放在另一個人的手上,然後跟著這雙無形的手嫻熟地演奏起來。

令人震驚的是,無論怎麽用力,眼睛都無法張開。

明明完全不像自己演奏出來的曲子,卻比平時更能感動自己。

一曲奏畢,舒涵還是不敢相信。

用極緩的速度睜開雙眼,升羽的臉就像是晨曦,被淡薄的光環繞。

他看著她,嘴角的弧度像是顛倒過來的海邊落日。

“怎麽樣?我說你可以吧。”

舒涵的腦中完全都是剛才的旋律,這種美妙的感覺讓她欲罷不能。

“不可思議。”舒涵半眯著眼,看上去有些疲倦。

“音樂本就是不可思議的東西。”

“不是這樣。”

舒涵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

“不可思議的是,我有一種戀愛的感覺。”

自從知道自己有這種“特異功能”後,舒涵開始不分晝夜地練習。

每一次隻要閉上眼,就能感覺到一種粉紅色的暖流,如同海浪般洶湧著整個世界。

吃午飯的時候,舒墨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樣子,覺得有些心疼,“老妹,也不要太過分緊張了,明天去看我在學校的表演吧。”

舒涵眼神有些遲鈍,“可是後天就要比賽了,要抓緊練習才是啊。”

“一直這樣練琴也傷身體啊,怕你到時候壓力太大……”

舒涵看著舒墨眼中真摯的關懷,妥協地點點頭。

第二天的校園音樂節上,舒涵第一次在沒有惜穎陪同的情況下去看了舒墨的演出,是一場各係分別選出一名最優秀學生來參加的對內表演。

各係都選出了最優秀的選手,隻有鋼琴係空缺。

往年大家最期待的鋼琴係表演,現在卻變成了最讓人失望的環節。

所有人都帶著不悅的情緒離開,舞台上一架孤零零的斯坦威鋼琴默默地散發著憂傷的氣息。

舒涵著迷一般,看到鋼琴就恨不得上去演奏。

等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舒涵一個人站到舞台上,感受著場燈的灼熱溫度。

“舒涵,你要幹什麽?”舒墨整理好琴包,走到台前不解地看著舒涵。

“不知道。”舒涵盲目搖頭,“看到鋼琴,就覺得我們應該在一起。”

舒涵剛說完,就閉起雙眼如癡如醉地演奏起來。

所有要離開的人都被這一開場就氣勢恢弘的旋律給震驚,剛聽了沒幾個小節,大家就發現彈奏的是知名的難曲《唐璜的回憶》,於是迅速拿起手機開始錄像。

台上的舒涵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就連一向和她最親密的舒墨,都懷疑台上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妹妹。

每個音符都被表達得淋漓盡致,蘊含其間的感情絕望而深沉。

音樂的魔力,可以讓人遺忘時間。

這麽冗長的曲子聽完還讓人有意猶未盡的感覺,是演奏者的最高水平。

舒涵演奏完一遍,又不停歇地想演奏第二遍,剛彈了沒幾個音就被從台下迅速走上來的舒墨握住了手腕。

“舒涵。”舒墨重重地皺眉。

舒涵拚命想把手掙脫出來。

以前一直抱怨舒涵不認真練琴的舒墨,看到她為鋼琴魂不守舍的樣子,卻不由得擔心起來。

鋼琴本就不是她的全部,她隻是在通過鋼琴發泄心中積壓的痛苦而已。

舒涵眼看著自己被舒墨硬拽著和鋼琴分開,哽咽起來,“哥,讓我彈琴,讓我彈琴……”

舒墨的心痛無以複加,過分用力地把舒涵的手腕都抓出了紅印。

像是自己將她和她心愛的人分離一樣,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

稍微鎮定了一會兒,舒涵才恢複正常。

這種中了蠱般的瘋狂行為,之前從未在舒涵身上發生過。

那個曾經無憂無慮的女孩,現在已經停留在了記憶裏。

舒涵的世界好像一下子被鋼琴侵占,她的靈魂一下子被抽去。

這樣神魂顛倒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了決賽,就連前麵的選手在表演的時候,舒涵都恨不得衝上去把鋼琴搶過來自己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