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寒冷之旅
“小心那盞燈。”阿曼樂把勞拉扶上雪橇時,他隻說了這麽一句話。雪橇座位上鋪了好幾條馬氈,馬氈的尾端,毛茸茸的野牛皮袍子下麵,點著一盞油燈,它把勞拉放腳的地方烤得暖暖的。
當他們經過布魯斯特家時,勞拉跑進屋子去,布魯斯特先生說:“你們該不是打算在這麽冷的天氣裏坐雪橇回家吧?”
“我們要回去。”勞拉回答說。她不想浪費時間,她跑進臥室,把另外一件法蘭絨襯裙穿在身上,把另外一雙羊毛長襪套在腳上。她把厚厚的黑色羊毛圍巾折成兩層,在臉上圍了兩圈,把兜帽一起包裹進去,然後把長長的圍巾尾端纏繞在脖子上。在圍巾外麵她又再圍上頭巾,把頭巾的兩端交叉著塞到胸前,最後把外套扣子全部都扣起來。她一口氣跑了出去,趕緊坐上雪橇。
布魯斯特先生站在那裏勸說他們。“你們兩個傻瓜,別幹這種傻事!”他說,“這太危險了,讓他留在這裏過夜吧。”他對勞拉說。
“你覺得呢,最好還是別冒險了吧?”阿曼樂問她。
“你要不要回去呢?”勞拉問。
“我得回去,我要照料我的牲口。”他說。
“那我也回去。”她說。
王子和淑女迅速衝進狂風中。冷風穿透了勞拉身上裹著的羊毛衣物,冷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深深地埋著頭,可是冷風仍然迎麵撲了過來,就像冰水一樣,從她的臉頰和胸前流淌過去。她咬緊牙關,免得牙齒打戰。
馬兒精神抖擻,一路飛馳,它們的馬蹄踏在堅硬的雪地上,就像打鼓一樣咚咚作響,雪橇鈴聲也應和著蹄聲,歡快地響著。勞拉感到很慶幸,以這輛雪橇的速度,很快就會到家,他們過不了多久就要擺脫這冰天雪地了。可是,不久,馬匹的速度慢了下來,勞拉開始有些擔心了。到後來,它們更慢了,隻能蹣跚而行,勞拉心想也許是阿曼樂想讓它們歇一歇,也許馬兒迎著刺骨的寒風不能跑得太急了。
當阿曼樂把馬兒勒住讓它們停下來,跳下雪橇時,勞拉感到非常意外。她隔著黑色的圍巾,模糊地看到阿曼樂向馬匹走去,走到它們低著的馬頭前,說:“等一下,淑女。”他邊說邊用戴著手套的手放在王子的鼻子上。過了一會兒,他刮了一下,然後把手拿開了。王子把頭高昂了起來,把雪橇鈴鐺搖得叮當響。阿曼樂很快在淑女的鼻子上也做了同樣的動作,淑女頓時也昂起了頭。阿曼樂然後又上了雪橇,把自己裹在袍子裏,馬兒又開始飛奔起來。
勞拉捂住嘴的圍巾上滿是冰霜,開口說話會很不舒服的,所以她什麽也沒有說,不過她很想弄明白這是怎麽回事。阿曼樂的毛皮帽子拉得很低,蓋在了眉毛上麵,圍巾把他眼睛以下的部分全部包裹了起來。他呼出的熱氣在圍巾邊緣結成了厚厚一層白霜。他用一隻手駕著雪橇,另一隻手放在袍子下麵取暖,然後兩隻手不斷地交換著,免得雙手被凍僵了。
馬兒的步伐又慢了下來,阿曼樂又走下雪橇,把手放在它們的鼻子上。當他走回雪橇時,勞拉問他:“怎麽啦?”
他說:“它們呼出的氣結成了冰,把鼻子封起來了,這樣它們就沒法呼吸。我必須把冰弄掉。”
他們沒再說什麽。勞拉想起了那個漫長的冬季,在十月暴風雪裏,牛群的鼻子被冰凍住了,完全無法呼吸,要不是爸把牛鼻子上的冰敲掉的話,那些牛早就死了。
寒風從野牛皮袍子外麵侵襲進來,穿透過勞拉的羊毛外套和羊毛衣裙,再滲入她的法蘭絨襯裙,以及套在法蘭絨連身內衣褲管外麵的兩層羊毛長襪裏。盡管那盞油燈散發出了一些熱氣,可是勞拉的雙腳和雙腿感覺越來越冷。她咬緊牙關,連下巴都咬疼了,太陽穴隱隱有些刺痛。
阿曼樂伸手過去,把野牛皮袍子拉高了一些,塞在她的手肘後麵。
“冷嗎?”他問。
“不冷。”勞拉清楚地回答說。她的牙齒一直在顫抖,所以她隻能說出這兩個字來。她沒有說實話,不過阿曼樂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說還沒有冷到無法忍受的地步。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隻能一直向前走。勞拉知道,他也凍壞了。
阿曼樂又把馬兒勒停,走下雪橇,在寒風中去把馬鼻子上的冰塊弄掉。接著鈴鐺聲又歡快地響了起來。可是現在,在勞拉聽起來,這鈴聲與無情的狂風一樣,聽上去讓人覺得有些殘酷。雖然圍巾遮住了她的眼睛,她還是能看到陽光正照在雪白的草原上,顯得十分刺眼。
阿曼樂回到了雪橇裏。
“還好嗎?”他問勞拉。
“好。”她回答說。
“每跑上三公裏,我就得停一下,它們不能堅持得太久。”他解釋道。
勞拉聽到這話,心一直往下沉。也就是說他們才走十公裏左右,還有十公裏才能到家。他們迎著凜冽的寒風繼續前進。雖然勞拉在盡力堅持,可渾身還是抖個不停。她把雙膝夾得緊緊的,雙腿還是止不住地在顫抖。那盞放在腳下的油燈好像一點兒熱量也沒有了。她的太陽穴劇痛起來,肚子也一陣陣地劇痛,好像要縮成一個硬結。
似乎又過了很久,馬兒才又一次慢下來,阿曼樂又讓它們停了下來。不久鈴聲又響起來,先是王子的,然後是淑女的。阿曼樂行動笨拙地爬進雪橇裏。
“你還好嗎?”他問。
“好。”勞拉回答說。
她漸漸適應了寒冷,沒有剛才那麽難受了。但是肚子還是疼得縮成一團,不過也沒有剛才那麽厲害了。風聲、鈴聲和雪橇底板滑過雪地的聲音,混合在一起,融匯成一種單調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悅耳。當阿曼樂又跳下雪橇去刮馬鼻子上的冰塊時,勞拉能朦朦朧朧地感覺到,仿佛是在夢裏一樣。
“還好嗎?”阿曼樂問她。她點點頭,沒有出聲。說話太費勁了。
“勞拉!”他抓住她的肩膀,輕輕地搖晃了一下。她卻感覺被搖晃痛了,這種疼痛感再次讓她感受到了寒冷。“你困得想睡覺了嗎?”
“有一點兒。”勞拉回答說。
“不要睡!你聽見了嗎?”
“我不會睡的。”她說。她知道他的意思。如果在這麽冷的天氣裏睡著了,那就會被凍死的。
馬兒又停了一次。阿曼樂問:“現在好些了嗎?”
“好。”她說。阿曼樂下去處理了馬鼻子上的冰塊,回來後說:“現在已經不遠了。”
她知道阿曼樂想讓她答話,於是她說:“太好了。”
雖然她一直努力地睜大眼睛,可是綿綿不斷的睡意卻像海水一樣,一波又一波地襲來。她搖晃著頭,大口大口地吸入冷空氣,極力掙紮著,讓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又一波睡意襲來,接著又是一波。經常是當她疲憊得準備放棄掙紮時,阿曼樂的聲音會及時地來挽救她。她總能聽見阿曼樂問:“還好嗎?”
“好。”她說。她因此會清醒一會兒,能聽見雪橇的鈴聲,也能感覺到風在呼呼地吹。接著,又一波睡意襲過來。
“我們到啦!”她聽見他說。
“好的。”她回答說。猛然間她意識到,他們已經到了家的後門前了。這裏的風還算溫和,第二大街對麵的建築物把風勢擋掉了一部分。阿曼樂掀開袍子,她盡力想從雪橇裏走出來,可是她渾身都僵硬了,完全站不起來。
後門猛地打開了,媽衝出來緊緊抱著她,驚叫起來:“我的天啊!你凍僵了嗎?”
“我擔心她太冷了!”阿曼樂說。
“趕快把馬趕到牲口棚去,別讓它們凍壞了,”爸說,“我們會照顧她的。”
雪橇鈴聲漸漸遠去,爸和媽攙著勞拉的手臂,她搖搖晃晃地走進廚房。
“把她鞋子脫掉,卡琳。”媽說著,解下勞拉的圍巾和羊毛兜帽。勞拉呼出的氣結成了冰,把她的圍巾和兜帽凍在了一起,解開它們的時候還是連在一起的。“你的臉色還很紅潤,”媽鬆了一口氣,“真是謝天謝地,臉還沒有凍成蒼白色。”
“我隻是有點兒麻木。”勞拉說。她的腳沒有凍僵,不過她幾乎感覺不到爸的手在揉搓它們。現在坐在溫暖的屋子裏,她從頭到腳都開始顫抖起來,牙齒也顫抖得咯咯直響。她緊挨著火爐坐下,喝著媽為她熬製的薑湯,可是她仍然沒有暖和起來。
她挨凍的時間太長了,從這天早上一起床就開始挨凍。在布魯斯特家的廚房裏,她坐的位子離火爐最遠,而離窗戶最近。吃完早餐後,她踩著積雪,走了很遠的路去學校,一路上迎麵刮著寒風,而且風還在她的裙子下打著旋兒。學校的小屋裏寒氣逼人,她卻在那兒堅持了漫長的一天,最後又在寒風中趕了很遠的路回家來。不過這一切都沒有什麽好埋怨的,因為她現在終於到家啦。
“你這樣做太冒險了,勞拉,”爸嚴肅地說,“我起初並不知道懷德要來接你,直到他出發後我才知道。不過我想他一定會在布魯斯特家留宿的。當這個發瘋的家夥出發時,氣溫已經是-40℃了,很快連溫度計都給凍住了。後來氣溫還在不斷下降,現在沒有誰知道到底有多冷。”
“結果很好就什麽都好,爸。”勞拉回答說,顫抖著笑起來。
她覺得自己好像永遠也暖和不起來了。不過,能在充滿快樂氣氛的廚房裏吃晚餐,然後躺在自己的床上睡個安穩覺,這種感覺真是太美妙啦。等她一覺醒來時,發現天氣已經好轉了。吃飯的時候,爸說氣溫是-20℃。最冷的時候已經迅速過去了。
這個禮拜天的早晨,當勞拉在教堂裏時,她想到自己把自己弄得這麽緊張這麽不安,就覺得自己這樣做太愚蠢了。隻剩下兩個禮拜她就可以回家住了。
禮拜天下午,當阿曼樂趕著雪橇送她回布魯斯特家的時候,她向阿曼樂表示了感激,感謝他那天接她回家。
“不用謝,”阿曼樂說,“你知道我會來接你的。”
“呃,不,我不知道。”她老老實實地回答說。
“你把我當成什麽人啦?”他問道,“你以為,在你非常想家的時候,我卻要硬下心來把你留在布魯斯特家?僅僅因為這事對我沒有什麽好處,我就撒手不管了?難道我是這樣的人嗎?”
“呃,我……”勞拉無言以對。事實上,她從來沒有好好想過,阿曼樂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她僅僅知道,他比自己大得多,他是個拓荒者。
“跟你說實話吧,”他說,“那天要不要冒險跑一趟,我其實也是左右為難。整個禮拜裏,我都計劃好要駕車來接你的,但是當我看到溫度計時,我幾乎就決定不來了。”
“為什麽還是來了呢?”勞拉問。
“嗯,當我駕著雪橇出門時,在福勒的五金店前停了一下,我進去看了看溫度計。溫度計的水銀柱已經降到了底,-40℃了,而且風越來越冷。就在這個時候,凱普·格蘭從我旁邊經過。他看到我在那兒,知道我準備到布魯斯特家來接你,正在看溫度計。於是他也看了看溫度計,你知道他對我做出了一副什麽樣的笑臉嗎?當他往福勒五金店的裏屋走去時,他扭頭對我說,‘上帝討厭懦夫’。”
“於是你就來了,因為你受不了這種激將法?”勞拉問。
“不,那不是激將法,”阿曼樂說,“我隻是覺得,他說得很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