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黑暗中舉起一把刀

第三個禮拜過去了,接著,第四個禮拜也過去了。現在隻剩下四個禮拜了。雖然每天早晨勞拉依然會為這一天的學校生活感到焦慮,但是比起待在布魯斯特的屋子裏好多啦。每天下午四點鍾,她會長長地舒一口氣,又有一天平安地過去了。

暴風雪還沒有來,不過二月的天氣異常寒冷,寒風像刀子一樣刮來。每個禮拜五,阿曼樂都會冒著嚴寒,趕很遠的路來接她回家,然後在禮拜天送她回學校。如果不是期待著每個禮拜五可以回家,勞拉真不知道該怎麽熬過這一個禮拜。不過她覺得自己很對不住阿曼樂,他在天寒地凍中來回接送她,卻一無所求。

她每個禮拜都急切地想回家去,不過她也非常不願意欠別人的人情。她跟著阿曼樂走,僅僅是為了回家去,可是阿曼樂並不明白這一點。也許,他是希望接她回家,然後讓她跟著自己坐雪橇出去玩。她不想欠他的人情,可是她又不願意對人不公道,或者是欺騙別人。她覺得自己必須要向阿曼樂解釋清楚,可是她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回到家裏,媽看到勞拉瘦了,感到很擔心。“你在布魯斯特家真的吃飽了嗎?”媽問道。勞拉回答說:“噢,吃得很飽,有很多吃的!不過味道沒有家裏的好。”

爸說:“你知道的,勞拉,並沒有誰要求你必須教滿這個學期。如果有什麽事情讓你非常煩惱,你隨時都可以回家來。”

“哎呀,爸!”勞拉說,“我不能半途而廢呀,要不然就無法得到下一張教師資格證了。何況現在隻剩下三個禮拜啦。”

“我擔心你晚上學習太辛苦了,”媽說,“你看起來像睡眠不夠的樣子。”

“我每天晚上八點就睡覺了。”勞拉信誓旦旦地對媽說。

“好吧,就像你說的那樣,反正隻剩下三個禮拜了。”媽說。

沒有人知道,她是多麽害怕回到布魯斯特家去。她想,告訴他們也無濟於事。每個禮拜回到家裏,她的精神就會重新振作起來,滿懷信心地去麵對下一個禮拜。但是,阿曼樂付出得太多了,這對他來說極不公平。

那個禮拜天下午,阿曼樂又駕著雪橇送勞拉回布魯斯特家去。在長長的旅途中,他們之間很少說話,天氣太冷了,他們也不方便說話。在閃著冷光的雪地裏,叮叮當當的雪橇鈴聲聽起來冷冰冰的。雪橇在飛速滑行,北風是從背後刮過來的,所以感覺並不太冷。可是,等他駕車回鎮裏時,卻要一路頂著這股刺骨的北風。

離布魯斯特家的小屋已經不遠了,勞拉告訴自己:“不要再猶豫了!”於是,她開口說道:“我跟你在一起走,隻是因為我想回家。等我回了家,我就會待在家裏,是不會跟你出去玩的。所以你要明白,如果你不想再冒著嚴寒趕這麽遠的路,你完全可以不來。”

等她把這些話說完,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心寒。這些話太尖銳,太魯莽,太不友善了。與此同時,她的頭腦中冒出了另外一個恐怖的想法,如果阿曼樂真的不再來接她的話,她就必須和布魯斯特太太一起度過禮拜六和禮拜天了!

阿曼樂吃了一驚,他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說道:“我明白了。”

沒有時間再說些別的什麽了。他們已經來到了布魯斯特太太家的門口,馬匹不能在寒風中站久了。勞拉趕快下了雪橇,說:“謝謝你。”阿曼樂用手碰了碰毛皮帽子,然後駕著雪橇飛馳而去。

“隻剩下三個禮拜了。”勞拉這樣勉勵自己說,可是她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在整整一個禮拜裏,天氣越來越寒冷。禮拜四的早晨,勞拉發現在自己熟睡的時候,鼻子周圍的被子都已經凍得硬邦邦的了,她的手指頭也完全被凍僵了,幾乎穿不上衣服。在另外的那個房間裏,火爐蓋子燒得通紅,可是散發出來的熱氣似乎無法穿透周圍的寒氣。

勞拉把她凍僵的手伸到火爐上去烘烤。這時候,布魯斯特先生衝進屋子,脫下皮靴,開始拚命揉搓他的腳。布魯斯特太太趕快來到他的身邊。

“噢,路易斯,你怎麽啦?”她顯得非常焦慮,這讓勞拉覺得很驚訝。

“我的腳,”布魯斯特先生說,“我從學校一路跑回來,可是我的腳卻一點兒感覺也沒有了!”

“讓我幫你搓。”他的妻子說。她把布魯斯特先生的腳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幫他揉搓著雙腳。她是那麽專注,那麽溫和,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噢,路易斯,這個地方真可怕呀!”她說,“噢,我弄痛你了嗎?”

“繼續搓,”布魯斯特先生低聲說,“有點兒感覺了,說明血已經流回來了。”

他們總算保住了那雙凍僵了的腳。布魯斯特先生告訴勞拉說,今天就不要去學校了。“你會被凍僵的。”他說。

勞拉反對說:“可是孩子們會去學校的,我必須在那兒。”

“我想他們不會去的,”布魯斯特先生說,“我在學校生了火,如果他們到了學校的話,可以在那兒把身子烤暖和,然後回家去。今天就不要上課了。”他斷然拒絕了勞拉的想法。

就這樣決定了,因為教師必須聽從學校董事會主席的命令。

這一天既漫長又糟糕。布魯斯特太太擁著一床棉被,緊靠著火爐坐著,臉色陰沉,一言不發。布魯斯特的腳還很痛,約翰尼得了重感冒,一個勁兒地哭鬧。在冰冷刺骨的寒氣中,勞拉把碗盤洗幹淨,整理了床鋪,然後開始學習。她想盡力開口說點兒什麽,可是她卻感覺到,布魯斯特太太的沉默中帶著威脅的意味。

終於挨到晚上睡覺的時間。勞拉真心希望自己明天能到學校去。現在這個時候,她可以借上床睡覺來擺脫這幢屋子的不愉快。臥室裏的寒氣冷得她透不過氣來,手被凍僵了,幾乎連衣服都脫不下來。她在床上躺了很久,冷得無法入睡。不過慢慢地,她開始覺得有些暖和了。

這時外麵發出一聲尖叫,把她嚇醒了。布魯斯特太太尖叫著說:“你竟敢踢我!”

“我沒有,”布魯斯特先生說,“要是你不把切肉的刀收起來,我真的就要踢你了!”

勞拉頓時直直地坐了起來。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的床上。布魯斯特太太又尖叫起來,她沒有說什麽,隻是狂野地尖叫,讓勞拉感覺頭皮一陣陣發麻。

“把刀放回廚房去。”布魯斯特先生說。

勞拉從布簾的縫隙中偷偷向另一個房間看去。月光透過印花布簾,房間裏有了朦朦朧朧的光線,勞拉能看見布魯斯特太太站在房間中央,她身上長長的法蘭絨睡袍拖在地板上,黑色的長發蓬亂地披在肩膀上。她手上拿著一把切肉刀,高舉過頭頂,這可把勞拉嚇壞了,她從來沒有這麽恐懼過。

“我要回家!這條路走不通,我可以走另外一條路!”布魯斯特太太說。

“把刀子放回去。”布魯斯特先生說。他躺著一動也沒動,不過似乎準備隨時彈跳起來。

“你到底願不願意?”布魯斯特太太口氣強硬地問道。

“你會凍死的,”布魯斯特先生說,“三更半夜的,我不想再談這事了。我要養活你和約翰尼,可我什麽也沒有,隻有這塊放領地,我們怎麽能回去呢?把刀子放回去,趕快上床睡覺,否則你會凍僵的。”

布魯斯特太太緊緊握住了刀柄,刀子不再顫抖了。

“回去!把刀子放回去!”布魯斯特先生命令道。

僵持了一會兒,布魯斯特太太轉身到廚房去了。勞拉不等她從廚房回來睡覺,趕緊把布簾子又拉上。她輕輕地拉過被子,躺在沙發上,死死地盯著布簾。她嚇呆了,根本不敢睡覺。要是她一覺醒來後,發現布魯斯特太太舉著刀站在她的床邊,那真會把人嚇死的。要知道,布魯斯特太太一點兒也不喜歡她呀。

她該怎麽辦呢?離這裏最近的一家人也在一公裏之外,她要是在這麽冷的天氣裏跑過去,自己肯定會被凍死的。勞拉一點兒睡意也沒有,兩眼直直地盯著布簾,仔細傾聽著那邊的動靜,可是她的耳邊隻有風聲。月亮沉下去了,她在黑暗中仍然凝視著布簾,直到冬日裏灰色的晨光出現。她聽見布魯斯特先生在生火,布魯斯特太太開始做早餐了,她趕緊起床,穿好衣服。

一切都跟往日一樣,早餐還是像平時那樣沉悶。勞拉吃完就匆匆趕往學校去,一刻也不願意多待。她覺得這一天待在學校更安全一些。今天是禮拜五了。

風刮得異常猛烈。所幸的是,這並不是暴風雪的那種風。不過風還是刮開了凍結的雪堆,把一團團堅硬的雪粒卷起來,從學校小屋西麵和北麵牆壁的縫隙中吹進來。寒氣從四麵八方湧進來,再大的火爐似乎也無法抵擋這樣的寒氣。

勞拉讓大家安靜下來,開始上課。雖然她離火爐很近,可是她的腳還是凍僵了,手指連粉筆也拿不住。她知道學生的座位那邊更冷。

“大家最好把外套穿上吧,”她說,“都坐到火爐這邊來,你們可以輪流來坐前排座位,或者是站在火爐旁邊取暖。你們盡量學習就行了。”

整整一天裏,風雪從草原低低地刮過,也從學校小屋的牆壁刮進來。水桶裏結了厚厚的冰。到了中午,大家先把午餐桶放在爐子上,把結了冰的食物熱好了再吃。天氣越來越冷,寒氣逼人。

勞拉看到每個學生表現都很好,沒有人趁機偷懶或者搗蛋,也沒有人偷偷講話,這讓她感到十分欣慰。他們都站在爐子旁邊認真學習,安安靜靜地轉過身來烤暖背部。他們的功課都背得十分流暢。夏爾斯和克拉倫斯輪流到屋外去,在大風中取回煤炭,添在火爐裏。

勞拉很害怕白天結束,害怕回到布魯斯特太太家去。她疲憊不堪,她知道自己必須要睡覺,可是她害怕在布魯斯特太太家睡覺。明天和禮拜天裏,她必須和布魯斯特太太一起待在屋子裏,而布魯斯特先生大多數時候都在牲口棚裏忙碌著。

她知道自己絕不能害怕。爸總是告訴她說,絕不能當膽小鬼。也許是她多慮了,也許什麽事情都不會發生。她並不是真的害怕布魯斯特太太,因為她知道自己動作敏捷,強壯得像一匹法國小馬——可是,這隻是她清醒時的狀態。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渴望回家去。

對阿曼樂·懷德說實話,這是沒有錯的,可是她真希望自己能晚點兒告訴他。當然,不管她對他說不說實話,他也不可能在這麽嚴寒的天氣裏來接她。風勢越來越猛烈,氣溫越來越低。

三點半的時候,他們都凍得受不了,勞拉打算提前放學。夏爾斯和瑪莎必須走一公裏的路,這讓勞拉很擔心。可是另一方麵,她又不能隨便縮短學生的學習時間,因為這畢竟還不是暴風雪天氣。

突然,她聽到了雪橇的鈴聲。是他來啦!轉眼間,王子和淑女就跑到了門前。當它們經過窗邊時,克拉倫斯大叫道:“那個懷德真是個大傻瓜,比我想象的還要傻,這種鬼天氣他竟然還要跑過來!”

“大家可以把書收起來了。”勞拉說。天氣太冷了,不能讓馬兒一直站在外麵等待。“天氣越來越冷了,大家越早到家越好,”她說,“放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