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雜院裏的家宴

菲菲第一天到律師事務所上班。

昨天從派出所出來,金戈特意陪菲菲到貴友大廈買了一身深灰色的職業套裝:西服上裝、西服裙、淺藍色襯衣加一條紅底白花的領帶,顯得淡雅而華貴。

菲菲在試衣間換上衣服一出來,金戈就拍著手說:"天生麗質,出水芙蓉,真是超凡脫俗、卓爾不群!"

菲菲臉一紅:"金律師,沒您說得那麽誇張吧?"

金戈一本正經地說:"哪裏是誇張,我用的可是省略號啊!菲菲,這身套裝仿佛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你穿上它,既有青春少女的陽光和清純,又平添了白領佳麗的矜持與高貴,你說對不對,小姐。"

女售貨員在一旁連連點頭:"這套衣服是從法國進口的,一般人穿上撐不起來也不好看,這位小姐身材好,膚色又白,正好適合。"

金戈從錢夾裏掏出一張銀行卡,對女售貨員說:"麻煩你刷一下卡吧,這套衣服她要了!"

菲菲驚叫一聲:"四千八呢,太貴了,不要不要!"

金戈望著菲菲,忽然想起那一次給小雨買衣服時的情景。一件女式風衣,標價三千元,金戈眼皮也不眨一下就付賬了,小雨死活不肯接受,說秀水街二百元一件的風衣和它沒什麽兩樣,沒有必要花這份冤枉錢,金戈拗不過小雨隻好作罷。這也正是金戈喜歡小雨的原因之一。她不像有些女孩,逮住機會就狠宰男人一刀,處處事事,小雨總愛站在別人的角度上考慮問題。菲菲長得不但像小雨,言談舉止中也常常掠過小雨的影子,這讓金戈別有一番滋味湧上心頭。

"菲菲,這套衣服我們一定要買,算是事務所發給你的工裝。你在前台負責接待,代表的是事務所的形象,你的著裝是否得體,不僅僅是你個人的事,也從一個側麵反映了我們事務所的綜合素質。這個道理,你明白嗎?"

菲菲不再堅持了,她覺得金戈說的確實有理。

今天,她早早就來到了事務所。她做促銷員是日薪製,幹一天計算一天業績給一天提成,檔案、勞保一概不管,說不去,打一個電話就拜拜了。律師樓的工作氛圍和她幹啤酒小姐有天壤之別。這裏的人說話都輕聲細語的,連走路也是輕手輕腳,彼此客客氣氣,一口一個先生或小姐;沒有了飯莊酒樓的嘈雜與喧嘩,沒有了客人酒醉後的宣泄和謾罵。菲菲覺得這裏的氛圍很適合自己,因為她本質上是個不事張揚的女孩兒,當啤酒小姐時與客人的虛與委蛇,其實是環境對自己性格的一種扭曲。

她的工作並不複雜:接電話,作記錄,為來訪的客人端端茶,倒倒水,上網查找和下載一些資料,幫助律師複印一些相關的文件。

上班第一天,她就感受到了金戈在律師樓裏的威嚴。所有的人和他說話時都是畢恭畢敬;金戈除了安排工作時會抬頭注視著你之外,一般情況下,他都是一邊埋頭處理著各種文件一邊回答著下屬的各種詢問;和昨天陪自己買衣服、陪自己吃麥當勞時的那個談笑風生的金律師判若兩人,顯得有幾分神秘、幾分陌生。隻是中午吃飯時,菲菲才從金戈身上找回了一些昨天的感覺。午餐免費,一人一份十二元的盒飯,四菜一湯,外加一隻水果。金戈沒有應酬的時候,吃的和大家一樣,他讓菲菲端了盒飯到自己的辦公室來吃。

他笑著問菲菲,太簡單了,吃得慣嗎?菲菲說這已經很好了。菲菲說的是實話,她做啤酒小姐的時候,午餐常常是一碗麵條或兩個餡餅。金戈說:"你負責接待,有機會熟悉咱們律師事務所各個部門的工作,以後抽時間還可以進修一下法律,不要安於現狀,將來你可以做我的助理!"助理?菲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才來了一天,但是她已經清楚了,事務所主任助理是比部門主任還要重要的職位,像她這樣半路出家的黃毛丫頭真是連想也不敢想啊!金戈看出了她的心思,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拿破侖不是說過嗎,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菲菲,你應該這樣想,我不但要當助理,將來還要取你而代之呢!"

晚上回到家,父母已經為她準備了豐盛的晚餐。

從下午兩點鍾開始,他們就為這頓晚飯忙碌了,雞鴨魚蝦應有盡有,即便過節,他們也沒有過如此奢侈。自從女兒出了那件事,這個家幾乎就被烏雲所籠罩,盡管他們一直守口如瓶,但是鄰居們還是從一些跡象中找出了縷縷蛛絲馬跡,成為飯後茶餘的談資。現在好了,事情被金戈擺平了,賠償金金戈也交給菲菲帶回來了,而且,菲菲因禍得福找到了一份稱心的工作,一個月的收入高達三千元!兩口子的下崗工資加到一起,不足女兒收入的二分之一!

他們難道沒有理由好好慶賀一番嗎?

從不喝酒的老葛特意買了一瓶紅葡萄酒,為自己和妻子女兒斟滿。

女人仍處在亢奮狀態,她已經在規劃買什麽地點的房子和裝修到什麽檔次。

他們住的這條胡同據說近期就要拆遷,但因為是規劃中的公共綠地,由政府進行補償,遠比房地產開發商征地要少得多,算來算去也就二十多萬元。這點錢在四環以內根本就買不了一套兩居室。他們沒有積蓄,原打算買一套二手房或者考慮五環以外的安居工程,但離城裏太遠了,女兒上班包括他們兩口子如果將來再找個事幹都不方便,這成了他們兩口子的一塊心病。

現在好了。有了這五萬元,他們可以考慮在比較好的路段買一套房子了,即使到銀行按揭也沒什麽,女兒每月三千元的收入,足以讓他們底氣十足。

"老婆,想什麽呢?"老葛已經舉起了酒杯。

"唉,我在想咱們是不是遇見了貴人,真的時來運轉了。"

老葛和妻子、女兒碰了一下杯,一口喝去一半兒,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夾起一塊醬牛肉,邊嚼邊說:"我看像,一套工作服就四千八!我這半輩子穿的衣服加在一起,也趕不上菲菲的一套工裝呢!"

老葛感慨著,臉上泛起一陣紅光。剛才女兒下班要換衣服,他沒讓。街坊四鄰看著出來進去穿著一身法國名牌西裝的菲菲,眼睛中無不流露出或羨慕或忌妒的目光。這目光讓他陶醉,讓他長久積蓄在心頭的鬱悶與自卑像早晨的霧氣,一縷一縷地被升起的太陽驅散。

"菲菲這套西裝夠講究的,怎麽著也得五六百吧!"

"五六百?你再加一個零。"

"啊!五六千,您別嚇著我!"鄰居們便過來翻動西服的領口,"可不是嗎,牌子還是外國字呢!"

"皮爾卡丹,法國名牌。這板型,咱們國內生產不了。"

"那,菲菲"

老葛知道他們要問的是什麽。他們的含蓄不過是忌妒的另一種表現方式。自從夫妻雙雙下崗,特別是菲菲出了事以後,他們就隻有忌妒別人而從來沒有資格被人忌妒。不想,被人忌妒原來也是一種權利,這權利的行使同樣會使人的內心感到熨帖和滿足。

"菲菲現在到律師樓上班了,白領,一月三千塊!您說說這叫什麽事啊!我幹了半輩子,掙的錢還不如她的零頭多!"

菲菲的情緒也不錯,在飯桌上興致勃勃地講述著一天的見聞。包括一些易被常人忽略的細節,比如,用一次性紙杯喝水的時候,他們都是用套在最底下的那隻,以防止手和杯口接觸;香煙也是反過來開封,這樣就不會用手接觸過濾嘴了。

"你看人家有文化的人是講究啊!"女人感歎說。

"這叫文明!懂嗎?"老葛撕了一條燒雞的大腿遞給女兒,自己也撕了一隻啃起來:"菲菲啊,多學著點,我和你媽這輩子算是完了,**、上山下鄉,什麽倒黴的事都攤上了,說是初中畢業,其實也就是小學的水平。咱們老葛家要靠你改一改風水了!"

"還文明呢!"女人撇了一下嘴,"哼,從兵團回城那陣兒,我叫你考個夜大學吧,你不去,沒事就跟人家打百分。你看你們一塊回來的兵團戰友,不是有好幾個都當了處長、局長嗎?就是你最沒出息,當了個臭工人不說,還下了崗!"

難得老葛好心情。聽著妻子的數叨,他不急不惱:"我是沒出息,可我女兒有出息啊!老封是當了局長,可是他獨生子不是折進去蹲了笆籬子嗎?李濤是混了個教授,可他閨女能和咱們菲菲比嗎,就跟小時候被豬親過似的。我告訴你,上帝那老頭是公平的,他在這方麵虧待了你,必然會有另一方麵對你有所補償,你說對不對?菲菲。"

女人苦笑了一下,說沒見過你這麽阿Q的。

菲菲抿了一口紅酒,她的臉白裏透著粉紅,顯得更加陽光和青春。爸媽,你們為我操勞了半輩子,以後我有錢了會讓你們過上好日子的!她撲閃撲閃那雙好看的丹鳳眼,又有些神秘地說,金律師讓我好好幹,他說以後還要培養我當主任助理呢!

"主任助理是個多大的官兒?"

老葛白了女人一眼,"嘁"了一聲:"這都不懂,除了主任就是助理,一人之下,眾人之上唄!"

女人先是驚歎一聲,稍停,又有些憂心忡忡地問:"這個金律師對咱們菲菲這麽好,會不會"

菲菲嗔怪地瞪了一母親一眼:"媽,看你說什麽呢?"

老葛一仰脖,已將杯中的殘酒喝盡,他夾了一塊鱖魚肉到女兒的碗裏,又為自己斟上酒,說:"甭理你媽。什麽話一到了她的嘴裏,就他媽變味了!"

"喝吧你。這麽多菜還堵不住你這張臭嘴!"女人把一塊豬排骨塞到丈夫手上,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目光中卻是掩飾不住的幸福。

老葛嘿嘿一笑,看著女兒說:"菲菲啊,你老爸不是老想弄輛出租車開開嗎?可我打聽了一下,不光要考試、等待,光押金就要交五萬塊。金律師路子廣,你能不能跟他提提,讓他幫忙給找一家公司。考試就免了,押金看能不能少交點兒,留著錢,咱們不是還要買房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