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煩悶和腫塊 (1)

汪海的心裏有點煩。

按說,他沒有煩的理由。一切都是順風順水:股票獲利頗豐,麗麗又如小鳥依人,很是善解人意。在愛情的滋潤下,他這株老藤竟也有新枝吐綠,精神狀態和身體都好起來。特別是和老婆的離婚案,因她過錯在先,不但兒子對自己寄予同情,社會輿論也傾向自己。他因禍得福,既有美人可相擁入懷,又得了一個因工作忙碌、一身清廉,才被貪圖物質享受的老婆拋棄的美名。

可是他還是有些煩躁。剛才會計為他報銷到北京開會的差旅費,他有腰肌勞損,坐不慣軟臥,會計執意要把軟臥和硬臥之間的差價補給他,他擺擺手說算了,能給國家省一點就省一點嘛,何必算那麽精細?會計很感動,說汪局長,如果的幹部都像您一樣高風亮節,老百姓也就有盼頭了。

會計是真誠的,汪海聽起來卻覺得是在嘲諷自己。如果一年以前這樣說,他還受用得起,可是這一年自己都幹了些什麽呢?包養情婦、違規炒股,想一想都覺得臉紅心跳。他也想過金盆洗手,可是他實在抵禦不了麗麗那充滿青春活力的,每當他和她發生肌膚之親時就如同騰雲駕霧一般,所有的不安與自責都化做了一縷輕煙。再說,像他這種身份的人,有幾個沒有情婦?連成克傑不是也有個李萍相依相伴嗎?他不在北京的時候,麗麗一會發過來一個民間流傳的黃段子,像什麽:一等男人家外有花,二等男人家外找花,三等男人四處亂抓,四等男人下班回家;還有,成功人士是:白天瞎****忙,晚上****瞎忙;不成功的人士是:白天沒****事,晚上****沒事,等等。開始他還覺得粗俗,但時間久了,覺得也不無道理,有些甚至極為睿智、深刻,對某些社會現象概括得生動而傳神。這就說明,這種現象已經極為普遍,自己不過是順應時代潮流罷了。況且,自己不貪不占,利用內幕信息炒股掙點錢算什麽?這件事做得如此機密,天衣無縫,被人知道的概率幾乎為零,何必"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自己正在離婚,和麗麗也算是正常戀愛,何錯之有?再說,你守身如玉,潔身自好誰又說你好?

汪海換了一個姿勢,他把頭靠在老板椅上,望著天花板。天花板的正中是一盞蓮花式的吊燈,白底座、白燈具,連燈泡也是乳白色的。

他不由想起了剛才參加過的追悼會。

逝者是國資局已退休的老局長,為官清正廉潔,老伴是農村的糟糠之妻,當了一輩子家庭婦女;兩個子女也無一沾過半點父親的福蔭,至今一個是工廠的工人,一個是小學老師。他死後,存單上據說隻有不到五萬元,還根據他的遺囑全部交了黨費。可是追悼會卻有些冷清,即便去的人也並非全都心懷崇敬。他就聽到有人議論:這老頭子太老古董了,活著整天看這不順眼、看那不順眼,不如死了清淨。可不是,像這樣跟不上形勢的老頭,死了倒也是一種解脫。聽到這些議論,他在為老局長感到悲哀的同時,也動搖了殘存在內心的那一點信念。汪海突然明白了,他所以莫名其妙地煩躁,直接的誘因就是這個追悼會

電話鈴響了,汪海拿起聽筒,是遠在加拿大留學的兒子,他就掛斷了電話。這已成為慣例,兒子打越洋電話價格太貴,如果在家,他會用座機打回去,因為是在單位,他怕電話有人監聽,就用手機打了過去。他知道,獨生子來電話肯定又是為了錢的事,這種事還是小心一些好。

果然,兒子在電話中發起了牢騷:"爸,你說給我弄過點錢來,怎麽還不見動靜啊!什麽時候你也到我們這裏看看,你知道我周圍的一些幹部子弟是怎麽生活的嗎?他們開寶馬,吃大餐,上最豪華的夜總會去泡洋妞兒,一出手就是幾萬十幾萬,連老外都望塵莫及,看得目瞪口呆!他們哪來的錢?還不是靠父母在國內用權換來的。我告訴您,人說了,現在是瓜分國有資產的最後一次機會,您不趁亂動手,等您退了休,黃瓜菜可就都涼了!"

"住口!你怎麽能這樣講話?"

"本來嘛!您是我爸,我才口無遮攔。我現在有綠卡了,要錢也不是為了揮霍,還不是想辦個公司,正南八北搞點加中貿易,這對國家的改革開放還有好處呢!等您退了休,我接你到加拿大來安度晚年,沒有點積累,靠人家加拿大政府救濟過呀!"

兒子說的倒也是實情。他在國資局,這樣的事耳聞目睹得多了。有些人根本沒錢,但可以通過多種關係將要收購的國有資產作為事先合約抵押給銀行,然後由銀行給出現金流轉給被收購企業的所有者,而收購者本人不承擔任何風險,一夜之間就成功地成為富豪。說白了,這就是用銀行的錢來購買國有資產,然後變成自己的。當然,這種國有資產會被壓價很低,價值兩千萬的一個企業,四五百萬就會被出手,打的旗號無非是"拍賣"、"公司脫鉤"、"招商引資"。他從一個內部資料上看到,近年來國有資產每天以一個億的速度流失,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五億!看到那個材料,他痛心疾首了半天,隨後便是如秋菊殘敗、夏荷凋零般地失落。

"爸,我說話你聽著呢嗎?"

"噢我聽著呢。"汪海自認為是了解兒子的。大學畢業後兒子到加拿大留學,費盡周折辦了張綠卡。他不是那種紈絝子弟,總想在異國他鄉打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汪海也想給兒子弄些錢,但從金戈處隻分到了二百多萬。花一百多萬買了房子,除去裝修,又添了一套高檔家具,所剩就寥寥無幾了,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想到為麗麗花了上百萬,兒子幾次來電話要錢自己都沒有表示,心中不覺有些歉然,就對著手機說:"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你想建功立業,靠自己的能力去發展,爸爸也是支持的。不過,幹什麽事都要審時度勢、量力而行。中國不有句俗話嘛,欲速"

"行了,我不聽你作報告了。"兒子打斷了汪海的話,"我的話您好好考慮吧!"說著啪一聲掛斷了電話。

汪海可以想見兒子生氣的樣子。也難怪,去年他去英國考察,對方的翻譯一再向他驚歎,中國人太富有了!聽他說,一些中國的留學生買了曼徹斯特郊區的花園洋房,上下學開著價格昂貴的奔馳SLR級跑車,全身上下一水的HUGOBOSS。相形之下,兒子隻租了一間閣樓,上下學還要搭公交車,心態怎麽能平衡呢?汪海也知道,這些闊少除了暴發戶的子女外就是手中握有實權的幹部子弟。他們大把大把揮霍的錢還不是老子損公肥私得來的?可怎麽樣?兒子在外邊花天酒地,老子不照樣當著官,人模狗樣地在台上講著"三個代表"、"反貪倡廉"嗎?

汪海拿著手機正在愣神,有人敲門。

"請進!"汪海坐直了身子,點燃了一支香煙。

秘書推門進來:"汪局長,兩點半了,順達集團的房總來了,想向您匯報一下國有股轉讓的問題,不知您時間是否方便?"

下午三點要開一個局長辦公會,約房總兩點半來本是汪海定的,他對房總的匯報沒有多大興趣,他們肚子裏的那點花花腸子他也一清二楚。無奈這房總像被捅了窩的馬蜂一樣盯住他不放,不好意思再推了,本打算用個十分八鍾見一見,敷衍一番了事。不知為什麽,他突然改了主意,很想和房總認真聊聊,就對秘書說:"局長辦公會的時間不會很長,你讓房總先在小會議室等一等。我開完了會請他們在機關食堂吃晚飯,邊吃邊談吧!"

秘書答應一聲出去了。

這時手機又響了,不是鈴聲,而是像蛐蛐一樣的鳴叫,他知道是麗麗發來了短信。除了麗麗,沒有人給他發短信,如何發短信也是麗麗教的他。

汪海有些笨拙地摁著手機的按鍵,打開了短信:"老公,我會讓你成為世界上第二個最幸福的人,因為有了你,我就是最幸福的人。什麽時候回北京?麗麗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