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相約莫斯科餐廳
辛怡經曆了驚心動魂的一幕。
回顧這幾天英華實業的走勢,稱得上大起大落,大開大合。買進去四天股價跌去百分之十五,幾條重要均線全被擊穿,K線圖走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眼瞅著已然回天無力。
辛怡那兩天都快崩潰了。ST海洋上雖然賺了個百分之十,但那次隻買了五百股,這一次雖也隻跌了百分之十幾,可是用了多一半的倉位,買了兩萬多股啊,裏外裏賠姥姥家去了。辛怡要出貨,許非同問了小雨,說我們再等一等,這是莊家拉升前最後一次震倉洗盤。辛怡將信將疑,沒想到第二天早晨一開盤,英華實業就高舉高打,當天以漲停板報收。第二天略作回探後,又在不到一個小時封在了漲停板上。老張都傻了,直說你這是那路神仙的消息,怎麽這麽準?後幾天,英華實業繼續放量上衝,每天均以中陽報收,辛怡看量價配合很好,本想再拿幾天,許非同按小雨的指令堅持讓辛怡拋了,裏外裏大賺百分之二十三。果然,拋出的第二天英華實業就以中陰線報收,開始逐波下探,陷入調整。
這天晚上,許非同特意約小雨出來共進晚餐。盡管小雨說吃"肉餅張"就行,許非同還是把吃飯的地點定在了莫斯科餐廳。
許非同喜歡這裏的氛圍。除了人民大會堂的宴會廳,北京恐怕沒有一家餐廳這麽寬敞明快,一如他此刻的心情。在大廳靠牆的一張情侶桌前,許非同和小雨相對而坐。桌上擺了幾樣精致的菜肴和一瓶紅酒。許非同先為小雨斟了酒,又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然後端起高腳杯,衝小雨示意了一下,目光中的憂鬱便被深情所取代,仿佛陰霾中透出的陽光:"小雨,真的很感謝你。你也許還沒有意識到,你不光是為我們挽回了一些損失,更重要的,你可能拯救了一個瀕臨解體的家庭。"
小雨和許非同碰了一下杯,不知為什麽,心裏有些惆悵。她知道,許非同說的是實話,而且,他們認識以後,許非同也從來沒有向她許諾過什麽。他不像有些男人,為了泡上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兒,先痛說一番"革命家史",再表示願意離婚另娶;許非同認識小雨後,卻幾次暗示自己不可能離婚,盡管和妻子在性格上存在很大差異,他也不會拋棄妻子。妻子曾經也流光溢彩,因為他才過早地衰老,如同一朵剛剛綻放的玫瑰,還沒有盡情地展示自己的芳姿,就被歲月的風霜吹打得枯零了。
"你知道嗎?小雨,結婚十幾年了,我沒有洗過一次衣服,沒有做過一次飯,連家裏安燈泡、修門鎖這些本該男人幹的活兒都是妻子代勞的。"許非同不止一次地這樣說,說的時候,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歉疚和溫情。正是因為這樣,小雨才從內心感覺他是一個可以信賴的男人。記得有一次,小雨借故天太晚了住在許非同的畫室,她以為睡在門廳裏的許非同會進來,可是左等右等,不見許非同推門。她迷迷糊糊睡著了,子夜醒來,卻見許非同正坐在床邊靜靜地注視著她,如同現在看她的目光。她哭了,起身抱住許非同。許非同把她相擁入懷,一邊撫摸著她的長發,一邊輕輕地說:"原諒我,小雨,我還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我還承擔不起這一份責任。"
對於許非同,小雨的內心十分矛盾,她渴望愛與被愛。那天,她在幻覺中把金戈當成了許非同,才一下子感受到了靈與肉的融合竟如此令人心旌搖曳,不能自已。隻可惜,那幸福太虛偽,如同一座聖潔的金身,被現實的風雨一打,原來是一堆沒有靈性的黃泥。反躬自問,小雨也恨自己是不是太輕浮?兩情相悅,難道一定要相互占有嗎?隻是時間的推移使她越來越難以把握自己,感情就像一隻越飛越高的風箏,而理智的線,似乎快承受不住那隻風箏的巨大牽引了。有一天晚上,小雨不知為什麽竟打車來到了許非同家的樓下,久久地凝望著那扇亮著燈的窗戶,當她無意間看到了辛怡脫衣服的窗影時,妒嫉得突然有些難以自製,恨不得跑上樓去敲開許非同的房門。就在打開車門的一瞬間,她克製住了。她知道,這樣做的後果不但會使自己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還會讓許非同離開她。許非同並不隱諱自己仍深深依戀著妻子。那麽,既然自己愛許非同,就應該盡心竭力地為他們夫妻的和睦做一些事,盡管這樣有可能使許非同永遠如同天邊的雲,看得見卻得不到,但隻要許非同高興,她就應該這樣做。愛一個人,付出比占有不是更重要嗎?再說,千年的蓮子還可以開花呢?自己如此用情,許非同真的會一直心無所動嗎?
"損失挽回來,你就不要再炒股了,好嗎?"小雨望著許非同,那對如黑鑽石一樣的雙眸一閃一閃的,像天池的湖水,波光盈盈:"我不願意看見你因為股票和辛姐打架,我也不願意看見你因為股票而荒廢了自己的事業,真的!"
許非同端起高腳杯抿了一口酒,很動感情地說:"這一天不會太遠了。一旦抽身股市,我會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和事業上。隻不過,現在還不成。"
"我知道,我是說把損失挽回來以後。這一兩天,我再去打聽一個準確的消息。"小雨夾了一塊牛排放在許非同麵前的盤子裏,又為自己的麵包塗上一層黃油和果醬,"等損失挽回來了,再能掙點錢,你就可以去完成自己的三個一工程了——出一本畫冊,舉辦一次畫展,建一所以美術為特色的希望小學。"小雨很誇張地咬了一口麵包,一邊嚼著一邊調皮地眨眨眼:"噢,對了。應該是四個一工程,一個星期還要請我吃一次'肉餅張'!"
小雨的神態很輕鬆。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心裏有十足的把握。金戈自尊心極強,輕易不會去逢迎別人,但對那個汪局長,他卻竭盡討好之能事,言談話語間小心謹慎,惟恐怠慢了這位財神爺。為什麽?還不是因為他可以帶來滾滾財源?金戈雖然不願意讓小雨參與"生意"上的事,但有幾次高興時仍情不自禁地感歎,媽的,姓汪的這個老東西道行太深了,做股票幾乎從不失手!金戈現在揮金如土,出手幾萬眼都不眨一下,還不是因為錢來得太容易了。股市簡直就成了他的私人提款機,想賺一筆了,買上一張票,用不了十天半個月,至少也有百分之二三十的利潤進賬。如果求助金戈,幫許非同打回這點損失幾乎易如反掌!小試牛刀,不是已經挽回了不少損失嗎?
一個白衣黑褲、係著紫紅色領結的服務生走過來,彬彬有禮地指著一隻空盤子問:"先生,我可以把它撤走嗎?"
許非同點點頭:請便。目送服務生遠去時,他無意間看見了離自己不遠的劉胖子。他覺得這個體態有些臃腫的中年人吃相過於貪婪,刀叉碰出的響聲也過大。樣子雖有些粗鄙,但愛好似乎不俗,他的耳朵裏塞著一副耳機,像是在欣賞音樂。許非同根本想不到,中年人麵前的報紙卷罩住了一隻竊聽用的發射器,發射器的天線正對著自己和小雨,他們的所有對話均清晰無誤地回響在中年人的耳機裏。
劉胖子見許非同望著自己,忙低下頭,把半塊牛排一次性塞入嘴裏,一邊咀嚼一邊暗自感慨:這一對男女和他以前盯的目標有些不同,感情確很真摯,交往中似乎沒有任何功利成分。特別是小雨,不知圖那個畫家什麽,既非大款,又不是名流,無論從那個方麵比起金戈來都並無優勢可言,值得她用情如此之深?以往劉胖子接了這種婚外情的案子,感情上一般傾向事主,這倒不光是因為拿了人家的錢,更重要的是,他這一代人受的是傳統教育,潛意識中排斥一切紅杏出牆的女人。可是這回,他對小雨,甚至對許非同恨之不切,隱隱地竟有一些同情,這在他以前的辦案經曆中是極少有過的。
這時,餐廳的音響裏,換上了俄羅斯的古典樂曲。
許非同側耳細聽,原來是柴可夫斯基的舞曲《睡美人》。這是音樂家的一部經典之作,講述了美麗的奧洛拉公主被邪惡的妖婆詛咒,十六歲時被紡錠刺破手指而死,但代表善良與智慧的精靈裏拉用魔杖驅走了妖婆,使公主以沉睡一百年代替死亡。一百年後白馬王子狄吉利按照裏拉的提示,用熱吻喚醒了公主,並與之舉行了盛大的婚禮。柴可夫斯基是一位擅長以音樂描繪心理經曆的藝術大師,整部舞曲柔婉抒情,非常細膩地表現了公主的情緒變化和心理曆程,以及她的雍容華貴和落落大方。
許非同一邊欣賞一邊向小雨講述了這個動人的童話。
小雨聽了很感動,也更加佩服許非同。生活中有多少男人,表麵上富貴顯赫,卻徒有其表,缺少的正是使一個男人得以強大和偉岸的智慧與修養。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問許非同:"對了,昨天麗麗打來電話,問我有沒有興趣去參加行為藝術的演出,你說我去不去,非同?"
"行為藝術?"許非同反問了一句,"什麽內容?"
"她沒有說,去了才能知道。"
許非同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紅酒,望著小雨說:"如果你征求我的意見,我建議你還是不去為好。"
"為什麽?"小雨俏皮地眨眨眼,用溫柔的目光在許非同的臉上輕輕撫摸了幾下。她知道,許非同不會對一件事輕易臧否,而他一旦明確表達出自己的看法,必然會有令人信服的理由。
許非同沉吟了一會兒,對小雨解釋道:"西方大概從20世紀20年代開始,就有一些藝術家用一種行為的或表演的方式,來展示他們的藝術觀念。在西方現代藝術的大板塊裏,行為藝術確實是它的一支,或者說是它的一條脈絡。可是行為藝術進入中國後,特別是近年來中國行為藝術的種種表演,已經走向了一種難以容忍的極端,已經超越了藝術的界限。比如裸奔、和驢子結婚、和鐵鍬作愛、鑽牛肚子、吃死嬰、渾身塗滿蜂蜜讓蚊蟲叮咬等等,都被冠以行為藝術的名義。很明顯,它已經觸及了社會的道德和倫理底線,連一些西方記者對此都瞠目結舌,評論說,中國前衛藝術的驚人和大膽堪稱世界之最。說真的,作為一名中國的普通民眾,聽到這種評價我沒有絲毫的榮譽感。"
小雨給許非同的杯子裏加了一點酒:"這麽說,行為藝術夠惡心的?"在藝術圈裏,小雨已經呆了一段時間,雖聽人們提及過行為藝術,隻是對其還缺乏理性的認識,聽許非同一說,她腦子裏的輪廓清晰了一些。
"也不能一概而論吧。隻是在你沒有深入了解作品內容的情況下,不要輕易參加。據我所知,邀請模特參加的行為藝術表演,往往要**。當然,不是說不能**,但是如果這種**隻是打著藝術的旗號,而完全是出於一種商業目的,淪為一種商業炒作,那麽就是對藝術的褻瀆。你說對嗎,小雨?"
小雨點點頭:"非同,我聽你的。"
許非同雙手托腮注視著小雨。除了作畫,他還很少這樣專注地凝視。小雨穿了一件白色的吊帶小背心,胸前用珠片綴成了一隻玫瑰紅的蝴蝶,靈動豔麗,振翅欲飛,與脖頸上那串火紅的石榴石項鏈相得益彰。許非同發現,適度的遮掩和適度的**最能體現出一個女人的風情。小雨那線條優美、肌膚柔潤的脖頸和微微凸起的肩胛骨展露出了無窮韻致,比畫室裏更能激發人的遐想。
小雨低著頭,但是她感受到了許非同的目光。她願意被這樣的目光沐浴,因為這目光溫暖得像是仲春正午的一束陽光,讓她漂泊不定的心靈有所依托。
"你的"許非同本來想讚美小雨那迷人的脖頸,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項鏈真美"。盡管他很喜歡小雨,小雨激情四射、青春洋溢,生命像一麵海風吹張的帆,但和辛怡十幾年的夫妻情分實在難以割舍,在還沒有最後作出決定是不是從感情上完全接納小雨之前,他需要把握一定的距離。作為一個成熟的男人,他也有七情六欲;麵對小雨的,他也有過本能的衝動。隻是在沸水就要把壺蓋頂開的一瞬間,他用理智的水把欲火澆熄了。他還不敢把生活過得放浪恣肆。他總有一種預感,不幸會與大笑同時降臨。這倒不是因為他對莊子福禍相依的學說有著哲學上的體識,而是覺得任何一個突如其來的變故都會把一個家庭擊成內傷,使你無法收拾。在他還沒有和小雨發生關係之前,他不必承擔道義上的責任,而一旦有了實質上的突破,以許非同的道德觀,就必須在辛怡和小雨之間作出選擇。女孩兒在愛一個男人的時候,開始總說不在乎一紙婚約,可是最後沒有一個不想走進正式的婚姻殿堂,小雨也不會例外。這種選擇對於許非同來說,不是魚與熊掌之間的選擇,而是假如妻子和母親同時落水,先救哪一個的選擇。他沒有足夠的智慧作出。
小雨低頭看了看項鏈,用手輕輕托起,那串暗紅色的石榴石便在燈光下爍爍閃光,如同一簇簇跳動的火焰。小雨說:"非同,你知道嗎?這石榴石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呢,叫'吐火女神',多富有詩意。"
許非同點點頭說:"是的,那還是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為它命名的!"說著,他舉起酒杯,"來,小雨,讓我們為富有詩意的'吐火女神',也為我們的友誼永遠像火一樣真誠而熱烈,幹一杯。"
小雨注意到,許非同特別加重了友誼這兩個字的語調,她下意識地遲疑了一下,心中不免有些酸楚,但還是舉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