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逐漸看清了時間具有侵蝕一切的力量。愛情、快樂、痛苦、沮喪,時光都能夠讓它們變得模糊一片,麵目皆非。真的,我覺得我已經離往事很遠了,離我們昔日的愛情很遠了。那時那種令我想起就會震顫的感覺,那種令我血液沸騰的渴望,那種令我整個人都燃燒起來的,現在都已經消退。我再也聽不到愛情的聲音在我內心深處回響,我成了一潭死水——幽深而沒有波瀾的死水。現在我在樓道裏或者餐廳裏再遇到那個和你傳出緋聞的妖氣襲人的女會計也不再有任何感覺,我麻木了,對她沒有妒意,也沒有憎恨。每次看到她化著誇張的濃妝,穿著毫無品位的尼龍和塑料的衣服,自我感覺極好地高聲說話,渾身亂顫地大笑,滿臉招徠別人的媚態,我頂多隻會想這是一個拚命想多撈到一點的可憐之人,我不會再因為她而感到受傷。相反,我覺得她很可悲,和我一樣可悲——沒有傷害眾人卻被眾人恥笑和歧視,她甚至比我更加可悲。

親愛的,我說過也許有一天我會把你忘記,就好像我們從來就沒有走近,就好像我們從來就沒有過肌膚相親,這一天大概已經來了,盡管我也沒想到它這麽快就來了。

現在,我漸漸想明白了,由於生活恰到好處的錯位,我們走到了一起;同樣也是由於生活恰到好處的錯位,我們分離了,而且是一種不傷和氣的分離,一了百了的分離。——一切都是如此地恰到好處!

因為有你的愛,或者說因為曾經有你的愛,我成了一個端莊嫻淑的女人。在我們相愛的日子裏我內心貞靜,快樂而滿足。而現在我已經離那樣的心境和生活太遠了,遠得就好像那是另一個人的生活。所有你提供給我的滋養早已經耗竭一空,我饑渴無比,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鍾都是窮途末路。因為你的愛我知道了我是一個需要愛、離不開愛的女人,哪怕隻是一點微薄的溫暖也行,可是卻什麽也沒有。我的心是冰冷的,猶如被堅冰凍住了一般。我發現我已經喪失了愛和尋找愛的能力。

現在我的心靈和身體是分離的。我從外形到內心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剪去了你喜歡的那一頭烏黑的長發,燙了一個煙花爆炸一般的發型。我迷上了化妝,隻要出門我一定會花大把的時間把自己塗抹一新。我穿大膽暴露的衣服,用濃烈的香水,我讓自己變得誇張和搶眼。我渴望吸引異性的目光,不在乎同性的嫉妒和嘲笑。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大概就是為了和曾經的一段人生徹底告別吧。

我不知道我的生活目標是什麽,我沒有目標,但是我還在乎生活,所以我盡可能地過好每一天。我不讓自己勞累,不讓自己饑餓,也不讓自己寂寞。當我的生理有了某種信號,我會毫不猶豫地去滿足自己。我約會那些在網上結識的人,我們彼此經常連名字都不知道。以前我覺得這是不可思議的,現在這就是我的生活。

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我嫂子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一家公司的部門主管,比我大八歲,離異有子女。我已經跟他見過幾次麵了。我們見第二麵的時候就上了床,當然也談到了結婚。他這樣對我說:“嫁給我吧,我會讓你生活得幸福的。”我聽他說出這句話就忍不住笑了,笑得都控製不住自己。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笑,大概是因為聽到他說“幸福”吧。他竟然說得那麽肯定,就好像在說現在是幾點幾分一樣。也許“幸福”在他的詞典裏就是那麽簡單明確的一件事。我不知道如何描繪這個人,在我看來他是一個簡單的人,用簡單的方式思考,說最簡單的句子,吃最簡單的食物,談最簡單的戀愛,連也是簡單的。凡事他都化繁就簡,就像是一台具有超強簡化功能的機器。用“機器”比喻自己的結婚對象好像是有點兒損,但我實在想不出對他更形象更貼切的比喻了。真的,我對簡單沒有偏見,我這麽說也一點不帶貶義。也許正因為簡單,他身上有一種直截了當的東西還挺打動我的。我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被他同化了,也變得簡單起來,而且我覺得這種簡單的方式其實也挺好的。

玩累了我想或許結婚也是挺好的。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重生?我想不到我還會死而複生,我更加想不到的是眼前還有一份美好的生活在等待著我——雖然隻是一份簡單的美好生活,或者說是一份簡裝的美好生活。

總之我會聽從命定的安排。我很知足,真的。

我有什麽理由要求得更多呢?

今晚月亮很好,月色如水。月明之夜我格外地想家。這種感覺可以說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了。在我第一次離家的時候,我會時常想念我那個在山溝溝裏的家,想念我那臉色憔悴頭發蓬亂身上沾著雜草日日辛勤操勞可總是沒辦法讓一家人吃飽的母親。而當我和秀珍結婚組成了自己的小家庭,我卻從來不是一個戀家的男人。外麵有太多的事需要我去做,我的舞台在家之外。每天我都有做不完的工作和辦不完的事情,我經常是把自己的小家置之度外。

眼下卻不一樣了,外麵的一切都結束了——完全徹底地結束了。也許早有人在等著我把位子騰給他們了,他們手腳麻利地清理了我遺留的東西,幹淨徹底地消除了我留下的痕跡,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惜和留戀。到此我才知道自己在他們心目中的真正的地位。而我活著的時候,在我還是報社副總編的時候,他們對我俯首帖耳,搖尾乞憐,可不是現在這副嘴臉。我痛苦而無奈地感到自己被欺騙了,我被這幫卑鄙小人無恥地欺騙了。

現在,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老伴秀珍了,那種牽腸掛肚的惦念時時刻刻在折磨著我的心。三十二年的平凡婚姻,兩個人早就成了一個人。激情的確早就磨滅了,但溫熱還在。當世界一片冰冷的時候我終於懂得了這份溫熱是多麽地珍貴!秀珍啊,我走得太匆忙了,沒有顧上好好安頓你。可是一個人最後一次離開就是這麽說走就走的啊,兒女情長、牽牽掛掛都沒法留得住他,我想你不會怨我吧?秀珍啊,和你分開這麽些日子,我並沒有忘記你,相反越來越記掛你。你我夫妻一場,彼此就像是對方的一件衣服,幾十年了,穿在身上可能沒什麽感覺,脫下來便會覺得冷。我後悔活著的時候沒有對你更加關心一點,我也後悔活著的時候沒有多愛你一點。

現在我閉起眼睛想到的都是你的好。從前我出國的時候你一個人含辛茹苦地帶大兒子,物質匱乏的年代你半夜起來去排隊買東西,風雪之夜你去接我下班,我病了你端湯遞水盡心盡意從來沒有一句怨言……當然我們也有磕磕絆絆的時候,我也曾經對你不滿意過,你不要不愛聽,你讓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過日子手太緊了。以前我也說過你,可你已經養成了習慣,說了也不起作用。現在我還是要勸你,我走了,兒子也獨立了,你再不要這麽節儉了。你何苦自己摳自己呢?我反複跟你說過錢是身外之物,有錢隻有過得好才有意義,如果有了錢沒過好或者反而過得更加不好了,那還不如幹脆沒有錢呢。以前我們在錢上也常有矛盾,主要是你不願意我把錢給我家裏,但你想想我怎麽可以不管生我養我的母親讓她過貧苦的日子呢?還有,你知道你為什麽和你娘家人處不好嗎?就是你不夠大方。秀珍啊,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心裏總是惦記著你娘家的人,可是到需要花錢的時候你就光顧心疼錢而不心疼你的親人了。所以他們對你有意見,也不大願意和你來往。現在你手上有了這麽多錢了秀珍,你應該大大方方地跟他們走動走動,畢竟他們是你的親人,今後你和他們也好彼此有個照應,我也能夠安心一點。

要說這錢也是意外之財,它們既然到了你的手上,就是你的,你就按你的心意去花吧。你節省了一輩子,也該過一過富足的日子了,這也算是我對你的補償吧。

秀珍啊,剛才我特意到廚房看了看,我對你真是又生氣又憐惜!你看看你吃得那麽湊合,就是那麽一點豆芽和白菜,連肉和雞蛋都沒有。冰箱裏空空的,除了保鮮膜包著的半碗泡飯,還有一個大概是為了保持幹燥的燒過的蜂窩煤餅之外啥也沒有。我真難以想象你有了這麽些錢還守著泡飯和燒過的蜂窩煤餅過日子!我知道我說這些恐怕也沒有什麽用,幾十年了,我已經不知說過你多少次了,你的確也很難改了。

不過秀珍啊,走出這麽一大段,我還是覺得隻有你我的感情是最深厚的,和你的情分是最真實的。以前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這樣的話,一起朝朝暮暮生活了三十多年,我沒對你說過多少發自內心的話,好像說不出口,也覺得沒必要說。大概做了夫妻的人就是這個樣子吧。如果能從頭再來一次,我不會這樣,我一定會把心裏的話告訴你。秀珍啊,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女人,隻有你對我一心一意而且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和改變。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女人,我是你的男人,你是我身上的骨頭,我是你身上的肉,我冷你也會冷,我疼你也會疼。我知道隻有你對我的感情才是真正靠得住的,一生一世都是靠得住的。

秀珍啊,我會走得很遠很遠,也許你連夢都夢不到我。但是我會在某一個地方等著你,有一天你來了,我們就團聚了。你記住我說的話,我會等你的,我等的人隻會是你,不會是別人。你要相信我,我們倆的感情是最深厚的,我們倆的情分是最真實的。我說的是心裏話。要說我也真的是沒想到,此生和我關係最密切的女人竟然還是你!

梁文盡管很得意老同誌對他刮目相看,但心裏十分清楚他們對他的好印象是建立在誤會和誤解的基礎上的。他們尊敬他愛戴他,其實並不真的了解他懂得他。梁文有時候也這樣想,如果老同誌真的了解他懂得他,或者說他們真的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他們還有可能這麽認同他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梁文在這上麵很清醒,因為清醒,他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融入到自己手下的這些同誌們當中,成為他們的一分子,因此也就不可能成為他們貼心貼肺的代言人。他認定自己隻能是他們的首領,因為在他眼裏他們都是他棋盤上的棋子,而且多半是些無足輕重的棋子。相比較而言,他更喜歡報社的年輕人一些,尤其是年輕的女性,他覺得和他們在一起很愉快,很舒服,也更有共同語言。同樣,報社的年輕人,尤其是年輕的女性,也都很喜歡他。他們被他那種酷酷的勁頭吸引,甚至連他的傲氣和冷漠也都極為欣賞。

這令梁文既得意又快慰,也成了他日常工作中的一個動力。他和《紅樓夢》裏的賈寶玉一樣認為男人是須眉濁物,女兒是水做的。他認為報社的女編輯女記者比男編輯男記者更有才華,更有靈氣,品位更高。他喜歡和女性相處,覺得和她們在一起比和男人相處更放鬆,更融洽,也更有安全感。他相信她們不會害他,也不會故意壞他的事,所以他上任之後提拔了一批女性到領導崗位上。除了小靈和小麗之外,馬雅被任命為文化新聞采編室副主任,馮蓓被任命為社會新聞采編室副主任。這兩位都曾是頗有爭議的人物,她們背後的非議也比較多,但她們並沒有直接參與以權謀私,因此她們也並沒有受到任何形式的批評和處理。梁文認為越是這樣越是要用她們,一方麵是因為她們的確很有才幹,另一方麵也是以此還她們清白,用一句老百姓的話說就是“一胖遮百醜”。此外,孫美美被任命為總編室副主任,工會主席和青工部長也分別由年輕女性擔任。如此,處級以上領導開會不僅不再是清一色的男人,而且可以說是美女如雲。

從前徐達和報社的女性總是保持著禮貌的距離,他盡可能地忽略掉她們的性別,對待她們就像對待男同誌一樣。而實際上他又不能真的像對待男職工那樣對待她們,和她們相處他總是格外謹慎小心,生怕遭人非議,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在男女之事上,身居高位的徐達心理負擔極重,他既害怕付出,也害怕失去,更害怕因為一時頭腦發熱而鬧到不可收拾。他成功地壓抑了自己,沒讓自己出軌。而梁文卻不一樣,他喜愛女性,也敢表露這份喜愛。平常他喜歡用機巧的言辭和女同事逗樂,有時也和她們開一些或深或淺的玩笑。他除了敢大膽啟用女性,對她們也比較照顧,隻要是他職權範圍之內的事情他都會對她們網開一麵,為她們提供種種的方便。在男女關係方麵梁文沒有徐達那些條條框框,也不像徐達那樣畏首畏尾。他不把女職工和男職工混同起來,相反他突出她們的性別,並且給予一種西方式的尊重。比如進門出門他自覺地讓女士走在前麵,他從來不會和女士爭搶著上下電梯,有女士在場不隨便吸煙,和女士同車他會主動為她們開車門等等。有人說他是作秀,但報社的女同誌卻不這麽看,她們認為他這麽做是出於良好的修養和習慣,她們普遍都對他很有好感,也都願意親近他,認為他是真正有紳士風度的人。

梁文一方麵高高在上,一方麵和年輕的女性打成一片,免不了有人會有議論,甚至有人會有醋意的不滿。對此他看得十分明白,也有自己獨到的心得。他認為在現在這個社會,作風問題已經不是什麽大問題了,如果你大的方麵沒出問題,上麵絕對不會用這樣的小節來為難你;相反,如果你大的方麵出了問題或者你其實什麽問題也沒出,但你成了瘤子和絆腳石,你的作風自然就會跟著有問題——要擼掉一個人往往就是在這上頭做文章,或者說是在這上頭找到突破口。對此梁文有一個十分經典的歸納,他認為官場之上“忠貞”二字是應該分開來說的:隻要不站錯隊,就不怕上錯床。

梁文當官當得很順當,做人也做得很瀟灑。到報社不到一年,他和多位年輕女同事有了或深或淺的交情。他自認為八小時之內和八小時之外是分得很開的,工作當中他和她們是工作關係,而工作之外,他和她們完全是另一種關係。他請她們吃飯,約她們唱歌,跟她們在QQ和MSN上聊天,和她們互通E-mail,互發手機短信,甚至包了遊戲廳一起打通宵遊戲。除了不多的一些集體活動,更多的時候他喜歡一對一地與她們交往。她們都是有頭腦有見識而且層次很高的女孩子,都清楚得到上司青睞意味著什麽。她們從不爭風吃醋,而且個個都對自己與總編輯的關係守口如瓶。梁文玩得十分開心,而單位裏除了一些泛泛的議論並沒有什麽不利他的傳言和輿論。

梁文和報社的年輕女性中走得最近的大概要算總編室副主任孫美美。孫美美博士畢業,身高一米七五,芳齡二十九歲,是典型的“三高”人物。她的相貌和她的名字並不十分吻合,她長得高大茁壯,盡管也是明眸皓腕,唇紅齒白,卻很難算作美人。她的性格也是大大咧咧的,常常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而且她笑起來分貝極高,有同事形容她大笑的時候方圓幾十裏地都能聽到。平常她最喜歡的裝束是牛仔褲,T恤衫外麵套一件寬大的襯衣或者是短外套,從來不穿裙子。她直爽大方,一點也不假裝淑女,而且非常講哥們兒義氣。她最大的特色是說起話來口無遮攔,當說的不當說的都敢說,說出來的話常常是鋒利如刀,直擊要害,令人絕倒。有時候也因此得罪人,而她自己還不知道。

梁文正是喜歡她的隨性和率真,也因為她不是什麽絕色美人所以跟她交往心理上特別放鬆。他經常為工作上的事去找她,看見她從樓道裏走過有事沒事都會叫住她扯幾句閑篇。他叫她特別大聲,沒有一點避忌,也從來不擔心別人飛短流長,不過也確實沒有人飛短流長。孫美美之外,梁文對任何女性都不這樣。有意思的是報社裏居然沒有人認為他對孫美美有什麽特別的偏愛。

而實際上他對孫美美還是有所偏愛的。他除了喜歡她出語機智犀利什麽話都敢亂說,還喜歡她一手別人難敵的好文章。他經常從待發稿庫中調出她的文章先睹為快,他覺得看她的文字是一種享受。她的文筆極好,精練,靈動,貼切,幽默,透辟,她的文章才華橫溢,酣暢淋漓,該回旋的地方回旋,該拐彎的地方拐彎,該說到的意思沒有一處沒說到,不該說的沒一句多餘。而且不管文章篇幅多長,內容多繁雜,甚至她多麽不占理,她都能寫得頭頭是道,收放自如,沒有一處淤滯不通和力不能及。就和她平時說話一樣針針見血,箭箭中的。梁文讀著讀著會不由自主地擊掌稱讚,有時甚至覺得這樣絕妙的文章應該是自己寫的。

某一天梁文帶著欣賞的心情讀著孫美美的文章,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他想真應該把徐達出事以後停掉的“新聞論壇”恢複起來,這本來就是這份報紙的招牌菜,停掉實在是相當可惜。

在梁文還不是這份報紙的總編輯而隻是一名讀者的時候他就非常喜歡這個欄目,也非常欽佩那位署名“餘之”的作者,雖然那時候他並不知道“餘之”便是徐達,更不知道自己會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接替他。他對作為自己前任的徐達評價不高,但對他的文章卻還是很讚賞的。他承認徐達在舞文弄墨方麵確實有兩下子,不僅文采斐然,甚至稱得上是自成一家。如果單看他的文章,會讓人誤以為他是一個真性真情淡泊明淨的人。梁文認為通過寫文章能把自己的形象塑造得那麽正大從容也不容易,不能不說是一種本事。他最不認同徐達的也恰恰是他的不純粹。在他看來徐達就像是一篇跑題的文章,什麽都想抓住,結果卻是哪頭都沒有抓到。梁文自認為作為報紙的總編輯自己各方麵都不比徐達差,甚至都要比他強得多,唯獨在筆力上頭多少還有點不自信。他是一個在方方麵麵都不肯輸給別人的人,自然更加不能輸給一個被擼掉的前任。正因為如此他一直沒有親自動筆去寫“新聞論壇”。他是個有頭腦的人,清楚自己不能在這種不大不小的事情上冒險,也沒有必要去做那種得不償失的事情。所以在沒有十足把握的時候他不會貿然出手。

現在機會就擺在了眼前,他覺得這件事可以動手去做了。他發現孫美美是個現成的人才,她的文章一點不比徐達差,而且她的文字比徐達更有新意,更有活力和時尚感。他自認為是個在行的人,也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斷力。他想如果由孫美美執筆,再署上自己的大名,這個欄目完全說得上是盡善盡美。

梁文為自己的這個創見激動不已,隻是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去對孫美美說。想來想去,他總是有一點心理障礙。如果用傳統的道德觀衡量,這無疑屬於巧取豪奪,甚至是欺世盜名。畢竟是主動要求在別人的文章上署名,這於情於理好像都有點說不過去。可是如果不這樣做梁文又覺得這個欄目也就沒有意思了,甚至毫無意義。他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喝了兩杯咖啡,抽了兩支煙,換了一個角度於是便很輕易就把這個問題想通了。他想這其實也就是孫美美出文章,自己出名字,兩個人聯手為報紙作貢獻。他相信這樣和孫美美說她不應該不理解。

梁文把孫美美請到自己辦公室,和她商議這件事。他序幕的話還沒有說完聰明的孫美美就領會了他的意思。雖然她對梁文提出這麽一個出格的建議頗感吃驚,但她憑著仗義的性格還是十分痛快地點了頭。她用一句直白的話嘻嘻哈哈地概括說:“你說的不就是二合一嘛,沒問題啊!”

梁文反倒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他做出特別誠懇的樣子對她說:“其實這麽做我也覺得有點非分,等於是我剝削了你的勞動,占了你的便宜。如果你不願意,你直說就是了,我當然會尊重你的意見。”

孫美美佩服梁文頭腦夠用而且臉皮夠厚,這種事情竟然開得了口,而且話還說得這麽冠冕堂皇,進退有度。她心中清楚梁文是吃準了她絕不會否定他的,於是她順水推舟,幹脆給足他麵子。她跟他開玩笑說:“您這麽說不是折我嗎?您肯在我的小破稿子上署名,是您抬舉我,怎麽能說是非分呢?如果要說剝削也是我剝削了您,要說占便宜那是我占了您的便宜。您都願意,我還有什麽不願意的?”

梁文聽了哈哈大笑,心頭大喜。他說:“你沒有意見那就太好了,我們馬上就能動手做這件事了。說句不算自誇的話,咱倆這可是強強聯合啊!”

孫美美笑著說:“是我沾您的光!”

三天之後“新聞論壇”在報上重新亮相,赫然署名“梁文”。報社的人都驚歎這位年輕的總編輯竟然寫得如此錦繡文章,真是出手不凡!大家爭相傳看,都相當服氣。當天梁文受到了許多人的奉承,聽到了無數的讚譽之聲。報社裏那些並不十分看好他的人也忍不住誇他“才高八鬥,不可多得”。

一炮打紅,梁文極為振奮。

他找到孫美美,鼓勵她再接再厲。

孫美美果然不辜負他的期望,每天都有佳作呈獻。梁文看了她的那些文章,覺得一篇比一篇好。

“新聞論壇”好評如潮。梁文覺得自己打了一個漂亮的大勝仗。他心情喜悅,給孫美美打電話表示要感謝她,孫美美笑嘻嘻地問他準備怎麽個感謝法。

梁文說:“我請你吃飯吧。”

孫美美當仁不讓地說:“好啊,那你請我吃烤肉吧。”

梁文說:“這有什麽問題嘛!”

孫美美說:“還有呢?”

梁文說:“我請你喝酒。”

孫美美毫不客氣地說:“那我要喝得盡興才行。”

梁文笑說:“這個好辦,我保證把錢帶足就是了。”

當晚他們共進晚餐。兩個人都喝得十分暢快。梁文很少這樣放開來喝,平常他在外麵應酬需要注意形象,也怕酒後失言,但在孫美美麵前完全沒有這些顧慮。孫美美本來就是個爽直的人,沒有一點的忸怩作態,喝起酒來特別痛快,而且酒量也不在梁文之下。兩個人一邊舉杯暢飲,一邊臧否人物,言語投契,相談甚歡,真有點酒逢知己千杯少。

梁文漸漸地有點高了。他聽著孫美美妙語連珠,眼前的景物恍惚起來。在柔和的燈光下他默默地凝望著她,發現眼前的她青春煥發,燦若桃花。她白嫩的肌膚,粉紅的嘴唇和水水的眼睛都讓他忍不住心動加速。梁文心想怎麽以前沒有發覺呢。

他突然對孫美美說:“去我家坐坐好嗎?老婆出差了。”

孫美美沒有絲毫的猶豫,馬上點頭答應。

兩人離開了餐館回了家。

梁文一邊開門,一邊說:“我從來不請單位的人到家裏來,你是第一個。”

孫美美十分開心地說:“那我好榮幸啊!”

進去之後她看梁文家風格簡潔,家具不多,便心直口快地說:“看上去你還不太嘛!”

梁文嘿嘿笑著和她開玩笑說:“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我不豈能讓你一進門就看出來呀?”

孫美美也開玩笑地說:“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梁文問她:“喝點什麽?”

孫美美隨口回答說:“隨便什麽都行,不放藥就好啦!”

梁文聽了微微一怔,臉上隨即露出正中下懷的笑意。他伸手摟住了孫美美,在她耳邊低低地問她:“有人給你放過藥嗎?”他輕輕地吻住了她的耳朵。

孫美美在片刻的僵滯之後回身抱住了他。她的身體軟軟的,心跳很快。她的嘴唇迎上來,濕濕地和他吻在一起。

她的熱烈和主動讓梁文放下了最後的一點拘謹。他抱住她,和她一起沉入到的海裏。她的皮膚柔滑得像綢緞一般,讓他愛不釋手。她的芬芳潮濕的呼吸噴在他臉上,讓他無法控製自己。她的熱切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他頓時就徹底醉了。

事後梁文回想不起來是怎麽和孫美美上的床。他隻記得和她激情奔放地纏綿了一夜。他不知道是因為酒精的作用還是壓抑太久的,他隱約感到如同陷入了愛情一般。在的間隙他們相擁而臥,就像真正心心相印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