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李文韜一屁股坐到新工業園區籌建委員會行政科科長的位子上，越來越感到了世事的落寞和寂寥，楊老頭的死讓他的內心越來越悲涼，除了日常瑣碎的一些工作以外，他什麽也幹不了。李文韜看不到自己在政界還有什麽前途，看不到自己能夠東山再起的任何跡象。歐陽市長曾經對他說，冷板凳也是人坐的，就看你坐不坐得住，有沒有本事把冷板凳坐成熱板凳。李文韜承認，他有本事把這個正科級科長的冷板凳坐住，但他沒有本事把這個冷板凳坐成熱板凳，他真沒有這個本事，而且他相信，即使讓歐陽一民坐到他這個位子上來，也會跟他李文韜一樣絕望。
就在這樣一種心態下，李文韜聽人議論說，梅林縣副縣長王大中突然出了車禍，死了。
乍一聽到這個消息，李文韜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不可能！
怎麽可能呢？王大中提拔為梅林縣副縣長還不到半年，就出了車禍，就這麽無福消受？之前，李文韜也斷斷續續聽到過一些閑言碎語，都是不大好的說辭，說王大中嫖娼、對女同誌不規矩、在縣委書記縣長麵前態度囂張、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啦，等等，但李文韜都沒有往心裏去，他覺得王大中也很可憐，老婆沙麗娜憑著有幾分姿色，不待見他，跟別人相好，給他戴綠帽子，王大中活得不但憋屈，而且沒有一點兒男人的尊嚴，好歹提拔了個副縣長，也算否極泰來，怎麽就出了車禍呢？
給王大中開追悼會的那天，李文韜沒有去，他的內心一時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從一開始，他對王大中就不怎麽反感，也許在某些人眼中，王大中是那種一心鑽營官場卻又沒有大樹可依的小爬蟲，好不容易弄個副縣長，也讓人以為是當主持人的老婆陪領導睡覺睡出來的。但李文韜卻能夠理解王大中，原因非常簡單，王大中是小人物，他李文韜也是小人物，像他和王大中這樣的角色，在人家領導眼中，就跟螞蟻一般渺小……小人物注定要活得艱難一些，注定要在白眼和夾縫中求生存，所以，王大中一開始的謹小慎微和鑽營，以及當副縣長以後的痞子架勢，在李文韜看來，都再正常不過。事後，李文韜聽說，王大中的追悼會很隆重，市縣好多領導都去了，市委書記劉定國和市長萬長卿都分別致了悼詞，而王大中的老婆，那個叫沙麗娜的女人，據說哭得昏天黑地、要死要活的。
李文韜心說，沙麗娜的哭隻怕是做給外人看的，一心想和王大中離婚的沙麗娜，恐怕在哭的同時，內心深底則無比慶幸王大中出了車禍。攤上這樣的女人，真是人生的一大悲哀，王大中這輩子，最失敗的事情，莫過於討了沙麗娜這樣的女人做自己的老婆。
如果，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李文韜寧願王大中娶的是一個非常醜的女人！
半個月後的某一天，李文韜收到一份快件，是郵局的特快專遞，必須由他親自簽收。李文韜簽收了快件，但沒有在意，以為是哪個大學同學寄過來的個人著作。
李文韜漫不經心地拆開快件，首先滑出來的卻是一個U盤。李文韜覺得奇怪，誰沒事寄個U盤給他幹什麽？看看郵寄人的地址，卻是梅林縣，李文韜內心“突”地一跳，沒來由地就想起了王大中。再掏，專遞信封裏麵卻是一個黑皮筆記本，翻開來，扉頁上題著幾個字：一個受辱男人的手記。
日記扉頁的署名赫然是王大中。
果然是王大中！李文韜的心髒忽然劇烈跳動起來，他覺得，自己好像正在進入一個秘密的核心。
……
2009年9月3日陰
我終於知道了這個女人為什麽整天跟我折騰，她原來有了相好的。下午，碰見M,說在東關路看到我妻子了。而昨天晚上，她告訴我，要去出差，跟領導去下麵一個縣，有采訪任務。她為什麽要說謊？為什麽？為什麽？
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這賤女人有了相好的！
2009年9月7日陰有風
我偷偷翻看了她的手機，但沒有任何信息可以證明她有外遇。我不甘心，繼續等機會，再狡猾的狐狸，也會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這賤女人，我就不信抓不住她的把柄！
2009年9月10日晴
又幹了一架，她摔門而去。
我氣得沒辦法，砸了一隻喝水的杯子。賤女人把自己的手包忘在了沙發上。我拿過來，翻了翻，夾層裏麵竟然還藏著一隻手機。我查了，電話簿裏隻存了一個人的電話，但沒有名字。
我用那部電話撥了自己的號，再刪掉撥出號碼，又放回原樣。賤女人回來了，氣呼呼地拿起手包，走了。
2009年9月17日陰
竟然是他！
狗日的，竟然是他！通話單子上，密密麻麻的隻有一個人的電話號碼，我查了，那個號碼的主人是張德祿——竟然是張德祿，市政府辦公室的副主任，市長萬長卿跟前的紅人！狗日的，竟然是他！這賤女人竟然勾搭上了他！我還以為她傍上一個多大的官呢！
2009年9月22日陰
她搬出去了，據說住在單位的單身宿舍裏。
鬼才相信！
2009年10月13日晴
她竟然又搬了回來。但不跟我說話，睡沙發。聽說是有領導做了工作，才搬回來的。
哪個領導？張德祿吧，怕是擔心影響他的升遷，把這賤女人攆回來了。
2009年10月15日陰
張德祿住院了，他被人打了。
在他住院之前，我就知道他會住院。我知道。因為打他的人是我雇的，街上的兩個混混，三千塊錢就打發了。我告訴他們，幹利索點兒，別要他的命，也別傷胳膊斷腿的，還不到時候，先讓他挨一悶棍，夠在醫院躺個十天半月的就成。
據說萬長卿發火了，限令公安局三天之內破案。哼，破吧，把狗日的累死。有市長萬長卿給你撐腰，又能怎麽著？敢勾引我老婆，有你狗日的好看。
2009年10月17日晴
有朋友說，看見我老婆去水榭花苑了，她去那地方幹什麽？
我打電話去她單位，辦公室的人告訴我，她出遠差了，要兩天後才回來。又說謊，而且對單位也說謊！
她去水榭花苑幹什麽？張德祿不是還在醫院裏躺著嗎？
2009年10月19日陰
又幹了一架。想離婚？沒那麽便宜！
2009年10月23日小雪
很有規律，每逢節假日就出遠差。
我去了水榭花苑，看能不能碰到她。
2009年10月30日陰
我看到她了，她進了一幢別墅，奇怪的是，我沒有看到張德祿進去，或者人家已經在裏麵了。
2009年11月5日小雪
還是那套別墅，奇怪，市長萬長卿的車怎麽停在附近？
2009年11月7日陰
事情好像有了變化，這賤女人搭上的，十有不是張德祿。
2009年11月10日陰
果然被我猜著了，這賤女人勾搭上竟然是萬長卿，堂堂雎陽市的市長！有如此大的靠山，我說怎麽不把自己的老公放在眼裏呢？是我拚死拚活把她活動到市電視台的，怎麽，利用完了，就想一腳踢開我？沒那麽容易。
既然是市長，我就得讓他們付出代價！
張德祿，哼，一個皮條客而已。
2009年11月13日陰
他們在水榭花苑的一套別墅裏麵約會，怪不得每逢她出遠差，總有人在東關路附近看見她。
2009年11月14日晴
我請的人到了，省城來的，私人偵探，設備先進。我先預付給他們10000塊錢，讓他們給我全程跟蹤，一定要拿到他們姘居的確鑿證據。
2009年11月19日晴
省城的人走了，他們幹完了活，拿了剩餘的錢離開了雎陽。我把拍的片子剪輯了一下，洗了一部分照片。狗日的萬長卿！如果裏麵的女主人公不是我老婆的話，我一定以為，省城的這些人是從什麽地方剪輯了一截黃色錄像交給了我。惡心的賤貨！你們都會付出代價的……
2009年11月21日陰
我去見了萬長卿，他的臉都白了！狗日的，我罵了他，狠狠地罵了他，我罵他是個“毬”，這狗日的，有什麽比罵自己生活的這個城市的市長更讓人解氣的呢？
我告訴萬長卿，我要做梅林的縣長，否則，後果他自己知道。
萬長卿的臉都帶了哭相！
他答應先讓我做副縣長。
……
李文韜大張著嘴巴，好半天沒有緩過氣來。他以為，自己看的有可能是某個作家編的糊弄讀者的花邊故事，或者是某部推理破案小說裏麵的片段——但不是，這是王大中半年多來的私人日記，一直記到了他去梅林縣當副縣長。在日記中，王大中除了記述自己跟蹤調查老婆沙麗娜跟市長萬長卿的外遇情況以外，還隱隱約約提到，在他升任梅林縣副縣長以後，好像有人在暗中跟蹤他，王大中懷疑有人要對他下毒手。
李文韜的後背突然直冒涼氣。不用說，電腦U盤裏麵就是沙麗娜和萬長卿在水榭花苑的別墅裏麵鬼混的證據。事情很明顯，王大中的死，隻怕不是意外造成的車禍，十有是人為的。這樣一聯想，李文韜感到渾身都冷颼颼的。陳小瓷說，天底下最危險的行業就是當官！看來，自己老婆的話不但不假，而且就發生在自己的身邊。怪不得王大中一死，就有老百姓怪聲怪氣地說，這兩年，雎陽盡死副縣長，不是淹死，就是摔死！李文韜越想越恐怖，他清楚，自己手裏握的這些物件，完全可以置萬長卿於死地，但是，他不知道該去找誰，他甚至懷疑，到處都是黑漆漆一片，已經沒有誰可以讓他信任了。找紀委書記常安順？在市長和他這個小小的行政科長之間，常安順會站在哪一邊呢？歐陽一民曾經說過，常安順還算是一個比較正直的紀委書記——天知道他的正直是真的還是假的。
李文韜知道，自己把燙手的山芋拿到了手裏，一旦處置不好，隻怕下場……他不敢再想下去。他仔細琢磨了半天，覺得應該留點兒後手，就跟王大中留的後手一樣，萬一遭遇到什麽不測，還可以最後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