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出塵·心無掛礙 (5)

羅敷伶牙俐齒,反應機敏,她看不慣這樣隨便的人,是太守就更不應該了,總是仗著有點權勢,好象要什麽就能得什麽似的,還以為這樣的邀請是賜給她的榮幸。

羅敷披頭蓋臉的一頓說,絕對用不著委婉客套,直白地告訴你,大人你怎麽這麽愚蠢呢,忘了你是有妻子的嗎?

這種讓人意料不到的套路是最厲害的招式,讓人如墜陣中,不知道對麵的人要幹什麽,其實太守大人有妻子,這也不是什麽障礙,以他見了美貌女子就不走的樣子看,他家裏可能不止有妻,還有不止一個的妾。

羅敷的思維轉得極快,她緊接著說,我羅敷也是有丈夫的。

她在田邊的路上走著,準備去采桑葉,應該也就是這附近不遠,她說有丈夫,那很有可能也就在周圍,或許就是田間最近的那個小夥子,強搶民女,或者民妻,應該還不至於當街發生,四下的鄉親也不少,都盯著她呢,她可是他們眼裏的仙女,她不願意上車跟太守走,估計拚了命他們也會衝上去保護。

所以,她不怕,她沒有一點膽怯和退縮,說了這些還不算,好好的一天剛門口,被他攪得沒了心情,一定得好好出出心裏的怨氣。

我丈夫有多優秀,他的排場比你大多了,而且他有劍,他的劍不但價值連城,關鍵是不留情,他十五歲出仕,四十歲居要職。

這個時候,羅敷應該是也想笑的,她越說越帶勁,發揮得有些過度,她不到二十歲的年紀,怎麽可能有四十多歲的丈夫,一聽就是隨口編。

於是又趕緊換了角度,我丈夫長相儒雅,有氣度和風範,為了增加真實性,連他怎麽在府裏走路,怎麽在席間安坐都憑著想象說了出來。

一口氣讀完這首詩,一個鮮活的女子躍然而出,她盈盈笑著,眼睛裏閃著皎潔的靈氣,我隻想為她喝彩,她卻不說話了,回眸時,有一點點失落,一閃而過。

單從詩裏看,這位大人還算是有禮貌的,他並沒有冒犯羅敷,被一個姿色豔麗,身形窈窕的女子吸引也算是人之常情,前麵有那麽多人喜歡著她,她不覺得是錯,偏偏太守就惹了麻煩,也不過是有個請求,也隻是請求而已,應或者不應,並沒有強迫,而且太守是遣小吏去的,給自己留了被拒絕的後路。

她若不理會,冷冷地從一邊走過,我猜太守也隻是望著她的背影興歎幾下,不會對她怎樣。

以羅敷的聰明,自小不知與多少愛慕的男子過過招,打發一個當官的也不是什麽難事。

偏偏羅敷就寧可不要端莊賢淑的形象,不在乎鄉鄰麵前拋了仙女的高貴,說了這麽多的話,估計太守是招架不過來的,整個過程中他沒有插得半句話,他根本就不明白,這個女孩子為什麽要發這麽大的脾氣。

我讀到最後笑容淡去,恍然感受到了羅敷暗藏在其中的深意。

其實,太守無辜,隻是羅敷借題發揮的那個題,她這番話不是說給他聽的,是說給她的意中人,那個人就在不遠的地方,能清楚地看到這一切,聽到這番話。

能不能明了她的心意,她也沒有把握。

世間男女的愛情,穿越千年也沒有多少分別,過了春欲放的豆蔻枝頭,她的心裏就清晰地住進了一個人,她和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她們住在一條胡同,隔了一戶人家,小時候他們在一起玩耍,他把她當妹妹疼,長大了漸漸有了疏離,他把她女子敬。

他從來沒有說過喜歡她,可是她在心裏認定了他是唯一。

他還沒有攀親,她也仍然待嫁,已經不小的年歲了,父母嘮叨,總有媒人欲上門,她等他,等到現在,有些不安了。

愛上一個人,總是患得患失,想讓他知道自己的心,又害怕一旦被拒絕,往後的日子連來往都無法自然。

羅敷原本直率,心情好了,她可以跟天下所有的人開玩笑,挖苦諷刺都無礙,惟獨對心儀的人,從他麵前過已是心跳的厲害,明明走得好好地,卻總覺得步伐有些亂,他一說話,再嘈雜的聲音都消失了,隻是他一個人的輕語,隻是他。

和別人不講理,也敢照樣氣壯大聲說,和他說話,再委屈也是放低了聲音無限溫柔,還要在心思裏百轉徘徊,這個意思該怎樣說,這句話說出來對不對,如何才能說到他的心裏,麵對麵地相對,卻不敢猜測咫尺的心,往日的利落全不見了,對著愛的人,無端地就讓自己先卑微。

亦舒最清楚,如此情深,卻難以啟齒,原來你若真愛一個人,內心酸瑟,反而會說不出話來,甜言蜜語,多數說給不相幹的人聽。

說她解語,也隻是對著傾心的那個人,其他過往的麵孔仍是漫不經心。若真的有那個會讀心術的女子,懂得世間所有人的心思,那她一定最寂寞。不如糊塗。

讓她如何去問,她一個女孩家,就剩下最後這一點點等待了,他從旁邊過,明明也是看著她,為什麽就沒有再進一步的表示呢。

早上她梳洗完就守在門口,聽遠遠的,他家的院子裏有了他的腳步聲,她就趕緊出得門來,走在他麵前,他們要去的地方不遠,他看見她笑了笑,什麽也沒說,她賭氣在前麵走,路邊有那麽多的人在看她的美麗,她隻等後麵這個人,叫她一聲,她會轉回身來。

他是那麽個聰明的男子,怎麽能不懂她的愛。

惱人的太守來相邀,她的腦子也是轉了幾轉,甚至想應了他,高高地坐上去離開,看那個男子攔不攔,但是她沒敢,她害怕,怕他把她誤會成了攀富貴的女子,她永遠不是那樣的人,她隻是他的羅敷,隻要他願意,她會一直是,守在他身邊。

惱太守是假,這說明自己的容貌的確不同尋常,惱他是真,為這樣的美貌而停步不前。

豁了性子亮烈一回,她走過去說得一氣嗬成,連提前醞釀都不用,心裏想了多少回的情節,抖出來說給他聽。

我已經有愛的人了,誰都別想替代,我知道他從小到大的所有細節,從耕織人生,到圓滿行程,我迷戀他的一舉一動,他月下舞劍,亭前讀書,他相貌堂堂,眼神溫和,進退有度,他已經有了小小的職務,他的未來會很好,我的心就是給他留的城,等待他安放入住。

我的美貌,就是為他而生,天下愛我,隻有他,最配。

詩裏的章節就行到這一步,太守是怎樣離去,在這個故事中實在不重要。

主角是她,她的樣子,她的性情,還有她暗暗的愛情。

書的下麵有注解,說羅敷抗惡拒誘,敢與權勢做鬥爭,我看得心裏發悶。

這麽美麗的一首詩,一個年輕女子的心,在這些服飾動作和語言中表露無遺,被世間人讀來讀去,隻落了剛烈的形象,心裏柔軟的愛情,結結實實地被冷落在了陌上。

《節婦吟》也是寫拒絕,女主角也真的是已婚,卻拒絕得纏綿,流連得恨不得讓那個男人一生都別把她忘記。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

感君纏綿意,係在紅羅襦。

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裏。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在他贈她明珠的時候就該拒絕了,偏還把珠子係在了襦裳中,她是動了情,奈何人生已經有了同生死的約定,還他明珠時忍不住淚水如傾,怪隻怪緣分,來得太晚。

晚來的愛情不是緣,是怨。

心可以收回來,情卻不能,看似隻晚了一步,卻似流水,不能回頭,付出的情收不回,也許會在心裏開成絕壁上的花朵,不曲不折,倔強而孤獨,修煉成紅塵外的一枝蓮,也許成心裏暗淡的痕跡,旁人不知,自己回憶時,卻還是絲絲的惆悵,如哽在喉,說不出。

這首詩的作者是張籍,標題下麵還有一行小字,寄東平李司空師道。

李師道是當時藩鎮之一的平盧淄青節度使,又冠以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頭銜,正是如日中天,張籍是韓門大弟子,他主張統一,反對藩鎮分裂。這首詩便是為拒絕李師道的聘請而寫,委婉地表明自己的態度。

單看是一首抒發男女情事的詩,實際上卻是一首政治詩,用以明誌,時人已做了詳細說明。

白累了世人的情。

有時看到眼裏的,未必就是真實的意思,《節婦吟》如果單純讀來,是唯情為問的情詩,無論如何也和政治扯不上幹係,道破了這一層,詩的深意浮了上來,愛情卻隻得消失,什麽嫁還是不嫁,根本就沒有相逢。

古代詩詞浩淼如煙海,這樣需要深深淺淺來讀的作品著實不少。

五代後周世宗柴榮看著製瓷人捧著的瓷器,正請示等待外觀樣式,他大筆一揮,雨過天青雲**,這般顏色作將來。

這瓷窯也有了名字,就叫柴窯,為皇家禦用,它是中國曆代唯一一個以君主姓氏命名的瓷窯,被後人奉為中國的“諸窯之冠”。

後來,宋徽宗對窯官請示禦用瓷釉色時,也發出了一樣的讚歎,用的也是這兩個詩句,於是,天青色成了汝窯欽定的顏色。

然而汝窯雖然稀貴,但世上仍然可見,但是柴窯卻被丟失在了朝代的更迭裏。

不僅沒有發現實物,連窯址也不知所蹤,這一埋,就成了陶瓷史上的千古之迷,不曉得紮根了多少秘密。

明代洪武時曹昭的《格古要論·古窯器論》中記載,柴窯器,出北地河南鄭州,天青色,滋潤細膩,有細紋,多是粗黃土足,近世少見。

明文震亨在《長物誌》中寫道,柴窯最貴,世不一見……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

清《景德鎮陶錄》一書中也說到了柴窯瓷,說柴窯瓷片光芒奪目,如飛箭一般。

明清小說繁榮,最後這一句,明顯是誇張,但柴窯的美,我們也隻能憑著書裏殘章間的一點淡淡墨色去想象或者猜測。

演繹了一番,仍然不真實,甚至有專家考證出,柴窯根本不曾存在,隻是文藝作品裏的杜撰,傳來傳去才傳成了真假難辯。

重享受,也會享受的乾隆黃帝,有和大人幫他搜集天下奇珍,他能詩能文,也懂鑒賞,曾經就做過四首關於柴窯瓷器的詩。其中一首是《詠柴窯如意瓷枕》 

過雨天青色,《八箋》早注明。

睡醒總如意,流石漫相評。

晏起吾原戒,華祛此最清。

陶人具深喻,厝火積薪成。 

他用著柴窯的碗,睡著柴窯的如意枕,這是不是就可以充分說明,柴窯定當有,而且消失的年代也並不太久遠,世上一定還有流傳。

有人跟我辯論說,那碗和枕都不是柴窯的,沒準就是景德鎮青白瓷,它和記載裏的描述最相象,黃帝金口玉言,說出來的話不可違逆,他說是柴窯就是柴窯,不是也得是。

這種情況不太可能,乾隆時期,景德鎮瓷器正值顛峰,督陶官唐英擅長製瓷,他潛心鑽研陶務,積累了豐富的經驗,那個時候的官窯也被稱為“唐窯”。

是柴窯還是景德鎮窯,唐英分得清,乾隆也分得清。

2009年11月24日,在與中國一衣帶水的日本九州佐賀縣武雄市的陽光美術館舉行了“至寶一千年之旅展”的開幕儀式。一件有著天空般青色的青百合花瓶隨眾多瓷器一起展現在眾人麵前,它的出場,不僅引起了轟動,也不可避免地引來了諸多爭議。

爭論的內容,就是辯真假。

有專家說年份不到,也有的說明清之前的技術達不到如此精美的水平。

這個理由實在不能成立,宋時的五大名窯讓後世爭相仿製,不斷探詢前人的失傳的技藝,可見以前瓷器的精美程度已讓各個朝代的人神往。

據日方介紹說,大約600年前,中國明朝的皇帝將這件青百合花瓶贈給了日本室町幕府將軍足利義滿,也就是動畫片《聰明的一休》中的那位將軍。之後,青百合花瓶由日本古筆家族世代保存並傳了下來。

牛津大學的專家用“熱發光法”測定出,“青百合花瓶”的燒製年代在公元700年至1100年之間,柴窯就在這個時間範圍內。

據說這件青百合花瓶和已知的任何一個窯的作品特征都不符,相反,它與關於柴窯的曆史記載倒是非常吻合,甚至得到了嚴格的驗證。

目前雖然各有各的證據,但仍然沒有辦法把所有的人都說服,也沒有最終的結論產生。

人們眾說紛紜,引來如此焦點,無非是想弄得明白,柴窯一個隱身,從此掙脫了塵世的羈絆,斷得如此幹脆,連伏延的線索都悄悄收了回去,不肯給牽掛它的人一星半點可以尋覓的消息。

饒是那傷透心的人,看朱成碧,不是十足的安穩,寧可絕了紅塵。

隻是一抹朱砂的痣,等待那個命中注定的人,看透前世今生。

外麵,花都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