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出塵·心無掛礙 (4)

依如初見西窗曉

茶傾七分,留得三分人情在。

能靜下來泡一杯茶,單這動作,就足夠心思澄明。

清明時節,新茶初成。她換了春裝,裹著一身素素淡淡的憂,嫋嫋走在盎然時光裏,不與百花爭豔,於落落紅塵中,安神於花木扶疏的庭院,畫堂靜好,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伴隨她掌心握住的深情,思念如煙,她笑意清淺,回眸嫣然。

池邊的茶席安置在曲水邊,她坐在一旁,煎水,調羹,點茶,看著湯花暖暖地浮上來,拈起衣袖,欲飲又放下,眼裏天下遼闊,湖光山色共畫軸,誰與同坐?

我與清風是故人,雲煙起,能有多少相逢。

有一個相逢,就足以傾城。

唐人古典,重在一個主“煮”字,詩意得風情無限,喝茶要選越州窯的青瓷碗,有茶在側,就是出了俗塵入桃源,要那份冰清玉潔,如詩僧皎然有品,一飲滌昏寐,情思爽朗滿天地,再次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

宋人重閑適情趣,碾茶為末,注之以湯,喜歡用沉穩厚實的建窯黑瓷,動靜相襯,黑白分明。這個朝代極其講究茶道,上起皇帝,下至士大夫,無不好此。如風雅皇帝宋徽宗趙佶撰《大觀茶論》,蔡襄撰《茶錄》,黃儒撰《品茶要錄》,如此多的茶類典籍足以說明這一切。

也由此,.建窯出於社會鬥茶的特殊需要,燒製了專供宮廷用的黑盞,它的胎體厚實堅致,部分茶盞底部刻印有“供禦”或“進盞”字樣,這種瓷器在日本被稱為天目釉。

宋代的天目茶碗由於燒製時黑釉產生各種斑紋,因而深受文人墨客的青睞,曆代留下了很多讚美的詩句。

而天目碗中,尤以曜變最美,就目前所知,世間僅存的三隻宋代曜變天目碗都在日本,是由到我國天目山佛寺留學的日本僧侶們帶回去的。

耀變天目在中國早已失傳,它的燒成帶有極大的偶然性,其釉下一次高溫燒成的耀斑,在黑釉裏自然浮現著大大小小的斑點,圍繞著這些斑點四周還有紅、綠、天藍等彩色光暈在不同方位的光照下閃耀。而且從器皿的整體來看,也會隨著觀察角度的不同而出現大麵積的色彩變幻,就仿佛是一隻變色龍一樣。

這隻曜變天目茶碗是南宋國寶級傳世孤品,日本人稱它為神異的文物,是“碗中宇宙”,說裏麵仿佛是深夜海邊看到的星空,高深莫測。

席慕蓉寫過《曆史博物館》,風沙來前,我為你曾經那樣深深埋下的線索,風沙過後,為什麽總會有些重要的細節被你遺漏?

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我相信它有這樣的神奇,因為,它是這樣的情深。

用千年的寂寞,化成那一懷土,經曆烈火,終成世間的牽掛,從此等著那個心有靈犀的人安靜地走過。

一別是多少個春秋冬夏,攢了多少相思的話,萬種柔情,是要開在誰家,晨鍾暮鼓,伴著歲月風沙。

何為傾城?他傾心隻為你,你便是他的絕色傾城,傾城尚且還不夠,他眼裏的你,分明是傾國傾眾生,是塵間千嬌百媚遮不住的佳人,無懼歲月風霜,哪怕隻是一株草,縱然枯萎,也是他續命良方上,唯一的藥。

像個老人講故事,一說就是一天,一講,就是一生。

她的園子裏微笑的樣子,回憶起來,那還是垂髫少年,你在秋千架上輕輕搖,清脆的聲音念誦著朗朗詩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我摘了滿把的鮮花送到你麵前,看你清澈的眼神,桃紅一般的臉,如同一顆紅豆遇了春天,跌在了我溫暖的心田,我卻暗暗默念,如果我們永遠不長大多好,就這樣,一起放風箏上藍天,你發絲淩亂,累了伏在我背上,安安靜靜的乖巧。

我帶你到處亂轉,天黑下來也不怕,牽著你的手,沿著路慢慢走,偶爾停下來肩並肩坐著看星星,你傻傻地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隻是牢牢牽著我的手,你說哥哥,不要丟了我。

我說丫頭,我永遠不放手。

我永遠是你的北鬥星。

長大的時間真的不需要多少年,似乎就是一夜之間,再看到亭前的你,長發白衣,已是羞澀的少女,還是素麵淨顏,無聲地走過,淡香隱隱,如閨房裏的心事,霧靄了那個季節的絢爛。

最喜歡看你泡茶的樣子,如沒了塵世隻剩你,隻剩下你,是為了讓我牽掛。

於你的美一路相隨,此時我隻能越來越遠。

我黯然轉身,門庭之見,身份自然有了別,別的不止是男和女,還是天與地。

男人的心裏要藏多少隱痛,也惟有自己知道,對著她的微笑,還要有冷漠的疏離,如同情花的刺,已經入了骨髓,經魂處,不容細數,全是傷痕。

我決定離開,以一個男人的瀟灑,總是為情放逐的牽掛,四海為家是一句無奈的話,天下之大,我的心裏住著你,沒有你,我不想安家。

大漠荒沙,風幹著誰的牽掛,走得越遠越孤獨,走得越遠,心裏的你越清楚,你笑容酸楚,含著怨,怪我就這樣丟了手。

衰早滿徑,我走過的路邊都是淒寒,它不懂紅塵情願,毫不留情地,鋪滿了整個冬天。我站在途中,落葉飄飛,似一場枯絕的雪,三尺青鋒劍上有你冷冷的容顏。

我獨行千山,以酒為伴,醒時你在心裏,醉時你在身邊。憂傷的臉,癡癡的不言,蕭聲頓起,問,前塵如何斷。

相思的淚開成了牡丹,我不是英雄,我的豪情遺失在你溫柔的曾經。

天涯漫路,我心已倦。

我回來的那個夜晚,寒霜滿天,圓月照過來,折射著無情的冰弦。

我站在你窗外,裏麵的你,裁錦緞,繡姻緣,淚濕朱顏。

這是躲不掉的結局,我們是彼此無望的執念。

我持微芒一盞轉身把一世都看穿,萬沒想到,這卻是生命裏的臨終一眼。

十裏紅妝的路,你棄而不見,繡好了嫁裳,卻散了柔腸,你在那一晚,飄成了塵世的遺忘,孤魂萬裏,你選擇了獨赴晨露獨自眠。

荒涼了菱花鏡裏的惦念,哀愁為誰而彈。

你為我縫滿四季溫暖的針線,我卻隻能種紅豆在你的墓前。

丫頭,你是我提序寫下的唯一,是我珍藏在歲月中含淚的書簡,在輪回裏葬下生生世世的諾言。

柔情千朵,彼岸忘川。

轉瞬已是燈火闌珊,我整理著桌上支離破碎的片段,想一一安放似妥貼的流年,然而總是不能如願,或者說,與心裏的想象少了一個伴。

幾時堆望成丘,庭前木深深,舊事越憶越遠,如順流而下的帆,卻也溫溫地,開啟了葉片脈絡裏伏藏的秘密,溢出了一些餘熱未盡的陳年。

索性撂下筆,放上古琴曲《梧葉舞秋風》,握著一盞茶,靜靜地聽,這一個舞,鬥轉星移,今夕何夕。

曲子有些蕭索了,甚至能聞得寒涼,但是古琴的空靈和深沉分明就是秋天的節拍,每一筆都不潦草,千古的人,心事也能對你細細地訴。

誰說秋心難收,秋天的肅殺與薄涼,秋天的深沉和厚重,這個季節其情幽深,以韻取勝,最後落成一滴淚化成的不是愁,而是對知己的酬。

入口的茶已是湯色明亮的普洱,有嫋嫋的芳蘭香,溫暖一點一點浮上心間,這個秋天,已落了滿城。

九分的情懷就好,一旦圓滿,對於凡俗塵世,下一頁,就是離別。

我是個清冷的女子,愛這秋天,有揀盡寒枝不肯棲的獨自涼,有一意孤行的分外明朗,難為知己難為敵,隻因為,人說情到濃時情轉薄,我寧是山間一株草,不依賴。

卻往往有委屈,從不高傲,也要承擔一紙荒涼。但不肯罷休,做真實的自己,寫下的文字,也是高山流水的旋律,懂的人,會用能懂的心聽。

窗外,秋心正濃,燈昏如引,有雨將近。

秋天到了角落,再無路能退,紅塵畫卷上,落了朱砂的一筆。

我在秋天的足跡裏安然,用光陰做成書簽,收在人生厚厚的書簡,明月孤寂,無心可猜。

以慰浮生,不寂寥。

一湖秋水漣漪,一窗流年淺去,把自己留在秋天,哪怕葉已落盡,哪怕千年極寒。

聽說,油紙傘下遮著一個千年流浪的魂靈,在雨天來人間走一回,懷舊,或者尋人。

或者,再來為我泡那杯茶。

浮生若夢,是以變換莫測,紅塵似水,謂之起起伏伏。

又是夢一場,哪有那麽多的傳說,天是天,人是人,茶道宗師千利休早已看透,茶之本,不過是燒水點茶。

茶師是孤獨的,隻能同自己對話,講來,便是癡。不如沉默。

其他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一切都是空。

我隻是,在夢的邊緣,不肯老去。

霜染青茶,揀盡寒枝,紅泥小爐,甘涼山泉,伴著有意無意的沉香,絲弦獨對晨鍾暮鼓,積聚了濃濃落落滿院風華。

靜待門開,共一壺秋色,淺酌人生。

一杯釅茶,漫野風花。

人生如茶,空杯以對。

但它是一個物證。

重門花影笑相顧

窗外小雨,易惹相思。

暮色裏讀樂府詩,讀到《陌上桑》,忍不住掩卷笑起來,看著外麵高樓和樹木的輪廓都越來越不清晰,眼前卻分明是另一副畫麵,連那個女子快速而清脆的聲音都聽得見。

她是秦家的美麗女子叫羅敷,不但長得漂亮,而且勤勞,每日裏采桑喂蠶。

晨起的太陽明媚地照過來,羅敷姑娘輕輕下了樓。

羅敷善蠶桑,采桑城南隅;青絲為籠係,桂枝為籠鉤。

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

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須;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

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怒怨,但坐觀羅敷。

羅敷的美豈止是動人,她是讓人忘了形,所有的人看見她都為她停頓下來,田地裏一派桑榆盛景,四鄰八舍的人都為看到羅敷而覺得高興,這樣的注視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大概從羅敷悄悄長大開始,她是一朵輕逸的花,有少女的清新,也有少女的驕傲。

她不是羞澀的不出戶的閣樓深藏,這麽多的目光,她仍是蓮步輕移,衣裙緩緩,臉上稍微有些紅暈,一是走得熱了,二是心裏的歡喜,她是方圓最美的女子,這美,是映在行人眼裏的。

太守乘車從南邊過來,五匹馬拉的坐駕齊刷刷停了腳步原地徘徊,塵埃輕散,一陣喧嘩.

羅敷皺了皺眉,掩了掩麵,在這鄉間小路上不知有什麽威風可以擺,原本輕快的心情也被擾走了七分。

羅敷避在一邊,也隻能停下來,太守讓身邊的小吏過去問,羅敷還算客氣,問個姓名年齡,也沒得什麽隱瞞,周圍的人大都是認識她的,她隻想著能夠快點過去,跟這位太守大人耗時間她真是沒心情,還不如跟田裏勞作的年輕人答兩句腔。

樂府裏唱著的女子都是熱烈而潑辣,她們愛憎分明,半分也牽強不得,不管你是什麽身份地位,該怒斥地怒斥,該詛咒的詛咒,愛起來義無反顧,恨起來也絕不留情,幹脆利落,莫不能求。

太守是被她的美貌吸引了,眼前的女子和城裏的不同,她不拿團扇,眉間也不點朱砂,十七、八歲的她洋溢著自然的氣息,充滿活力和朝氣,她的一舉一動都如詩似畫,他又讓小吏過去,不是問話,而是邀請她共同乘車。

最精彩的片段開始上演,前麵的種種說了她的美貌,卻無法道盡她的性情,她聽太守居然提出這樣無理的要求,再也忍不住了,氣勢洶洶地就到了太守的車前,揚起她那皎潔如月的臉,太守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她已發了難。

羅敷前致辭:“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

東方千餘騎,夫婿居上頭。何用識夫婿?白馬從驪駒;

青絲係馬尾,黃金絡馬頭;腰中鹿盧劍,可直千萬餘。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

為人潔白皙,鬑鬑頗有須;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

坐中數千人,皆言夫婿殊。”

太守您應該是有妻子的,而我也有我的丈夫,我的丈夫他在東麵的地方做官,出入往來隨從人馬足有一千多,他在隊伍的最前頭,怎麽跟你說呢,白馬後麵跟著個小黑馬的那個大官就是,先說說他那馬吧,他那馬可好了,青絲係著馬尾,還有金黃色的籠頭,要形有形,要派有派。

我丈夫是配劍的,價值成千上萬的鹿盧寶劍,他十五歲在太守府做小吏,二十歲進朝廷裏做大夫,三十做皇上的侍中郎,四十歲成為一城之主。他人長得白,留了些胡子,他從來都不莽撞,在府中輕緩地邁著方步,從容地出入官府。幾千人的聚會,人家都說我丈夫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