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書評 (3)

可惜作者的才氣是呈降序排列。他的才氣,跟孿生質數的分布規律一致,越到後麵越稀薄。前麵的敘述濕潤且靈動,但來得太早,後麵幹燥得活像一坨仙人掌。不能因為作者是理科生,就得像裝了電池似的,一沒電就玩完呀。

越讀到後麵,機器味兒越重,作者把寫小說活生生變成了編程,太嚴密、太對稱、太富設計感了——作家當然是設計師,但好的文學得假裝沒有設計,故事是自己走出來的,不能有刀工和匠氣。開頭女主角摔成殘疾、男主角間接害死了妹妹,兩大主角都如願有了個極苦的童年;然後,女主角厭食、男主角自閉;女主角被世界拒絕,男主角拒絕了全世界;女主角為了在集體中獲得存在感,吃下了美貌女同學遞來的沾滿頭發、汗液、腋窩味的草莓糖,男主角則無比矯情地動不動往手上劃幾刀,以確認身體和痛苦都還健在;等他們長大,作者又發福利式的給二人分別配置了一個炮灰型情人;最後他們見麵了,哪怕明明相愛,明明相思過剩,卻硬生生地不肯在一起。

孤獨已經不是宿命,而是一種沉迷。作者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症,自動自發地帶領一幹主角們,當上了孤獨的人質。

難怪有人“誇”這部小說,是郭敬明《悲傷逆流成河》的意大利版,有人說,“我聞到了無病呻吟的味道,不信你嚐嚐”,而《華盛頓郵報》則刻薄兮兮地評論:“我隻是奇怪,成千上萬的歐洲讀者都(想必)認同作者悲觀的出發點,借著他們的奉承吹捧,這隻苦唧唧的小獸搖身一變成了文學的雄獅。”

孤獨不是不可寫,但不能因為它長得高貴冷豔,且文學這家夥偏愛苦逼,就真的24小時滾動表演孤獨秀。真正牛逼的孤獨,一種是《心是孤獨的獵手》裏那樣,用強大的氣場去超越它,根本不把孤獨當回事——當你還浸泡在孤獨裏,唧唧歪歪,說明你還欠抽。另一種是以幽默去超越悲情,就像最近讀到大翻譯家楊憲益先生的自傳,文革時期他成天被批鬥,他說,“我最不喜歡單獨批鬥,因為很悶,但大夥一起挨批,有別人陪著,就會變得比較有趣。”坐牢時,大家身上都長了虱子,於是把虱子當玩具。傳說北方的虱子,不管把它放在哪兒,它都會往北走,一群人好奇死了,試試看是不是真的,結果的確如此。讀到這樣明明賣萌又耍寶的段子,我偏偏想哭。

傅尼葉《爸爸,我們去哪兒》

超越苦難的方法之一,就是調戲它

有人說,殘障兒是上天賜予的禮物。

有這麽不討喜的禮物麽?真想把上天揪下來打一頓。

比收到這樣的禮物更慘的是,連續收到兩次。

法國知名作家、電視編導傅尼葉單憑這一點,就可以榮獲倒黴比賽的大獎。生出一個殘障兒,是遇到一次世界末日,而他,遇到了兩次世界末日。

其實,禍不單行這個詞就是他發明的。

傅尼葉寫了《爸爸,我們去哪兒?》,講他的兩個殘障兒子,成為法國第一暢銷書,版權賣到24個國家——大家這麽捧場,可不僅僅是對看別人有多倒黴上癮,而是,傅尼葉把痛苦寫成了笑話,寫成了童話。

麵對這種加大號的、馬不停蹄的不幸,他沒有乖乖啟動苦情模式,反而動用大把幽默感和想象力,調戲起苦難來,把遊戲規則一劍刺穿。

當父母的,怎可以講自己殘障孩子的壞話?傅尼葉上來就說了真話。他評價兩個兒子“長得一點都不好看”,“讓我想到了ET”——難得有這麽清醒的父母啊,大把家長把自己的平庸孩子當寶物一樣拚命推銷給所有人看,積極參加各類嬰兒評比,強迫親朋好友投票,全國巡回展覽自己的盲目和愚蠢。

傅尼葉直接表達對兒子們的嫌棄,說他們太不討人喜歡了。和他們相處,要有天使般的耐性,可自己並不是天使。

希望傷殘孩子死去,這可是極限級的禁忌。

傅尼葉就敢犯忌。他說,生出殘障兒不是奇跡,“黑夜裏,火車上,人群中,他們也許會走丟,再也找不回來,這也許才是所謂的奇跡吧。”

就算出於人文關懷,也該表彰這些壞話——人家都生了殘障兒了,讓他們任性一下會死啊。

他的可愛就在於這種沒心沒肺——有時候沒心沒肺具有哲學高度,意味著,一個人並沒有被苦難打敗,甚至把苦難當成寵物,養著玩。

憑什麽正常小孩吃奶油巧克力弄得一臉都是,大家就笑死了,殘障兒這樣幹,大家假裝沒看見?傅尼葉認為,不該剝奪孩子逗他發笑的權利,這是他作為父親的特權。他甚至把苦難變成一部黑色幽默片,自己當起觀眾來。

不愧是以文筆詼諧著稱的作家,痛苦在傅尼葉的筆下,具有了審美意義、甚至是愉悅功能。隻是,你在被那些文字逗笑的同時,也會獲得同等程度的感傷。還有什麽比一個深陷痛苦的人,為了超脫這種痛苦,拚命節製、強顏歡笑、舉重若輕,更讓人不忍的呢?比《愛情沒那麽美好》那種怨懟式寫作,把悲傷和絕望製成農藥,四處噴射,要高級多了。

我最喜歡的,恰恰是在這樣的境遇下,傅尼葉還能堅持刻薄。大兒子整夜吵鬧,搞得他睡不著,他隻能自我安慰,正常孩子也會吵得家長睡不著覺。“這些家長真活該。”他看到寶寶評選類的節目就不爽,為什麽要祝賀生出漂亮孩子的家長,給他們獎勵,照這個邏輯就該譴責、懲罰殘障孩子的家長麽?“母親們個個信心十足、趾高氣揚,高舉著自己的寶寶展示給評委們看。真希望她們失手把孩子摔到地上。”

倒黴的時候,必須要有倒黴的樣子,24小時滾動秀苦情、裝善良、博同情,這是處世之道。所謂中國教育,不負責教大家做人,既無信仰,也無哲學——品德課其實是政治宣傳課,讓《讀者》式心靈雞湯鑽了空子,當起了道德指導。大家按照通行法則,木偶似的,對各種狀況做出反應,連抒個情、生個氣、吵次架,用的都是同一種思維模式、同一套語言。

傅尼葉才顯得更為稀有。苦難沒有殺死他的奇思妙想。他寫了一個童話,有隻小鳥名叫“不飛”,作為鳥兒,它很不走運,患了恐高症,可它常常拿自己的缺陷開玩笑,給自己不飛找了很多有趣的借口。它很有種,敢嘲笑那些正常的鳥兒。傅尼葉說,就像他的兩個兒子嘲笑在街上遇到的正常孩子一樣。

可是,下一秒,他又想象他們有多正常。當兩個孩子酣睡,他一邊端詳,一邊猜測,也許他們夢到自己變得很聰明,正在進行高深的演算,還會說希臘語和拉丁語。為了不讓別人發現,避免別人打擾,一到白天,他們就裝回殘障兒。當父母的,應該理解他們,夜裏他們時刻保持緊張,白天需要休息,所以白天就會做蠢事。

對於傅尼葉這樣的聰明人來說,上帝很懂得如何給他最大的折磨,並不是把他變成白癡(白癡通常並不知道自己白癡),而是給他兩個殘障孩子。他畫過兒童連環畫,可他的孩子們沒看過;他寫過兒童讀物,可他的孩子們沒讀過。

難道是因為他智商高、幽默、才華橫溢,所以上帝點名讓他親身體驗苦難,然後手把手地教世人,如何與苦難和平共處?

傅尼葉一直帶著兩個孩子玩遊戲。小兒子是個複讀機,不停問“爸爸,我們去哪兒”。他其實想回答:

我們上高速公路,逆行。

我們去阿拉斯加逗熊玩,然後被熊吞掉。

我們去遊泳池,從高台上往沒有水的池子裏跳。

我們去聖米歇爾山。在流沙上散步,然後陷進去,一直陷到地獄裏。

大兒子15歲時脊柱側凸嚴重到要影響呼吸,必須做手術矯正,三天後,他身體直直地離開了世界。小兒子30多歲了,還在玩毛毛熊和積木。70歲的傅尼葉想象天堂,也許在那裏,父子三個會再次相遇。“我不敢問你們是否還有殘障……天堂裏也有殘障人嗎?我們是否終於可以進行男人之間的交流?你們可以見到祖父了,他肯定會開快車帶我們去兜風。非常非常快,我們不會害怕,我們什麽都不怕,因為我們已經死了。”

奧利維雅·賈德森《性別戰爭》

企鵝搞GAY,海豚是西門慶

我擔保,隻要講一下這本書超有創意的體例,哪怕是文盲,都會產生為它從頭學習認字的衝動。

它是由動物們提出各種困擾,性學博士給予它們生猛又專業的回答。

比如,一隻對感到厭倦的竹節蟲問:真讓人尷尬,在給你寫信的同時我還在**。我和我的配偶不停地已經有整整10個星期了……

性學博士答:你的情人的確瘋了,但不是因為愛你,而是因為妒忌。他纏著你**是為了不讓其他雄性有接近你的機會。

比如,一隻被忽視的雄孔雀問:雌孔雀們毫不掩飾對我的冷淡,怎麽辦?

性學博士答:我的建議是,加入一個幫派。

比如,一隻被惡心到的海鬣蜥問:今天不斷有成群的海鬣蜥對著我**。我敢肯定,在達爾文時代,他們可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這麽不要臉的動作。

性學博士答:**沒什麽可奇怪的。雌雄紅毛猩猩還會把樹葉或小樹枝當成性玩具刺激自己。曾經有一隻家養雌性黑猩猩,對著《花花小姐》雜誌上的裸男照片**,特別是雜誌中間的大幅插頁。

這是牛津大學博士、進化生物學家、長期為《自然》、《科學》等牛逼雜誌撰稿的奧利維雅·賈德森參加一次派對後突發靈感,用問答體把關於性的進化生物學寫得生動靈活。這本書在英文世界大受追捧,粉絲無數,搞不好其中還有些草履蟲、美洲豹或者斑點狗之類。

作者最厲害的是,把嚴肅枯燥的生物學專業知識寫得如此輕鬆搞笑。要是中學生物學老師能把課講成這種風格,搞不好我正在為領諾貝爾生物學獎穿什麽衣服而發愁呢。

它有趣,卻不僅僅是有趣。你會發現,你曾經大大低估了其他動物們的生活方式的多樣性,也自以為是地放大了人類和低等生物的差距。很多時候,我們的所作所為之狹隘和自私,甚至還不如一條水蛭,有的水蛭還會像袋鼠一樣把寶寶放在育兒袋中悉心照料,而有些人生小孩來賣還理直氣壯。而在的樣式上,我們認為新潮的,人家動物們早都玩膩了。哪怕我們想跟它們比賽,人家說不定還不屑。

動物界有大量的性癮者和床上超人。比如有隻男獅子抱怨女友欲求不滿,問有沒有增強性能力的藥,性學博士就調侃他太丟人,“一頭像你這樣的大獅子,應該能夠說上就上,你居然還在這裏抱怨。聽說有頭雄獅子55小時之內和兩頭雌獅子**了157次,我沒騙你。有的雄水蝽在36小時**100多次。顯然,你不願意被一隻水蝽比下去,對吧?”呃,以後可以使用一個新的調侃伴侶的句式,別自大了,一隻水蝽都比你強100倍。

如果讓動物們拍《非誠勿擾》,會湧現出大量拜金女。許多物種中雌性隻跟帶有禮物的雄配,那些空手而來的求愛者就滾蛋吧。禮物太寒酸就慘了,禮物有多小,**時間就有多短,誰叫你吝嗇?建議男人們多跟雄性育兒蛛學學,人家會吐出大量的絲,細心地把禮物一層層包裹起來。而雄性小頭虻肯定看瓊瑤劇長大的,超級浪漫,會送給雌性一個白色的大絲球供她在**時玩耍。

如果準備不出禮物怎麽辦?跟人類一樣,要麽**,要麽霸王硬上弓。有種蝙蝠夠猥瑣,專門強暴正在冬眠的雌性,甚至雄性。而青蛙發起情來,連金魚都不放過。海豚是多麽卡哇伊的動物啊,頂頂球,跳跳舞,太萌了——其實呢,它根本是動物界西門慶!男海豚口味重啊,跨物種強奸。不僅與海龜、鯊魚**,連鰻魚它都不嫌棄。它的**後,會有一個鉤子,就用這個鉤子當作案工具,勾住掙紮扭動的鰻魚,以便亂搞,悲催的鰻魚啊!下次吃鰻魚飯之前先哭一陣,對它生前坎坷的人生表示哀悼。有時候海豚亢奮起來,還把插入另一隻海豚的出氣孔,西門慶都比它人性化!而鳥類中強奸犯往往是那些衣冠楚楚的已婚雄鳥——已婚男士看到這裏有沒有感到局促?雌鳥單獨離開鳥巢,可能受到隔壁雄鳥的性騷擾;而她單獨出門的主要原因就是丈夫出門強暴其他的雌鳥去了。有些小雪雁每五天就會被強暴一次。如果動物們可以上天涯社區,搞不好要建個強暴投訴專區,充斥著五花八門的受害者血淚史。

有些動物把片演繹成恐怖片。吃掉自己的性伴侶不算什麽新聞,有80多種雌性生物都這麽幹。蠓殺死愛侶之殘忍,完全有資格上美劇《犯罪心理》。雌蠓抓住雄蠓後,一口紮入對方的腦部,用口水把雄蠓的內髒調理成湯,大快朵頤,啜飲而盡,然後把變成空殼的雄蠓扔在一邊。據說這是一種精神錯亂行為。而澳洲赤背蜘蛛更極端,雄性決鬥的目的是爭搶被雌性吃掉的機會。一隻雄蜘蛛會把雌蜘蛛口中正在嚼著的競爭者抓出來,用蜘蛛絲捆好,自己一頭伸進心上人的嘴裏——看人家這獻身精神,感動全球啊!《知音》啊,你不準備謳歌一下麽?

書中類似這樣的猛料多到讓你信息爆炸,狗血的、重口味的、金枝欲孽的,要哪款有哪款,簡直是八卦愛好者的福音。當然,如果你想看正經的學問,也有大把,比如用一堆基因組來解釋為什麽黏菌有500多種性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