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前路漫漫 (1)

呂遠進了家門才發現,妻子張蕾蕾和嶽母楊淑雲都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她們麵前的茶幾上麵放著座機電話和兩部手機,在焦急地等著什麽重要電話似的,呂遠進門,那娘兒倆也沒跟他打招呼。呂遠覺得這個氣氛很是吊詭,便隨口問了一句:“蕾蕾,媽,你們在幹嗎呢?”

楊淑雲看了呂遠一眼,說:“沒幹嗎,等你爸爸的電話,不知道為什麽,你爸爸去省委宣傳部開會,本來應該今晚回來,可現在都快晚上8點了還沒到家,電話也打不通,會不會是車在路上出什麽事了?”

“不會的,媽,這又不是冬天下雪路滑,也許是爸的手機沒電了。”

“不對,他手機沒電,司機葉洪濤的手機也應該有電呀,現在連葉洪濤的電話也打不通,你爸爸每天下班前都會給我打個電話,告訴我晚上有什麽安排或者回不回家吃飯,今天太反常。”

呂遠看著母女倆很是心急,就說:“我知道副部長王紹華的手機號,我給他打個電話,看他知道不知道。”呂遠撥通王紹華的電話後,說:“王部長,我是呂遠,你知道我嶽父去省裏開會回來沒有?”

王紹華回答說:“開會的事我知道啊,還是我送下樓,看見他和呂洪濤上了奧迪車走的,他現在還沒回來,是不是有什麽事在省裏耽擱了?”

見王紹華也不知道張湘的行蹤,楊淑雲就讓呂遠和張蕾蕾隨便弄點吃的,對付一頓回房間休息,她自己守在電話旁邊等消息。

見自己嶽父張湘沒回家,嶽母又牽腸掛肚的,呂遠就沒說自己被調回黨校的事。晚上跟張蕾蕾上床後,見張蕾蕾也心不在焉的,就不提這個話茬了,想一想過幾天再找機會告訴他們也不遲。

張蕾蕾今天反常的乖巧,她摟著呂遠的脖子,用嘴一下一下地親著他的頸窩,說:“老公,我今天有點心慌意亂的,你說爸不會出車禍了吧?”

“烏鴉嘴!別說不吉利的話,睡覺吧,一切有我呢,隻要老公在,出什麽事我頂著。”

張蕾蕾抬起頭看了呂遠半天,說:“老公,以前我總覺得你雖然很招人喜歡,可終究缺點男人的霸氣,今天你說的話讓我對你的看法有點改變了。”

呂遠伸出手摸了摸張蕾蕾的臉說:“放心吧,老婆!你老公關鍵時候還是能豁得出去的,要不我在抗洪搶險怎麽就差點犧牲了呢。睡吧,時間也不早了,有什麽事可以明天再說。”

張蕾蕾的臉貼在呂遠的胸前,挪動了好幾下,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就睡著了。呂遠此時卻沒了睡意,他看著天花板,直到淩晨才閉上眼睛迷糊了過去。

張湘出事了。他從省紀檢委雙規他的聯誼賓館七樓上跳了下來,當場死亡。正在黨校交接工作的呂遠,接到張蕾蕾哭著打來的電話,人整個都傻掉了。他曾經很佩服地拿自己的嶽父張湘做榜樣,他認定就算明江市所有的幹部都了,自己的嶽父也不會的!

可他萬萬沒想到,嶽父張湘不但被雙規,還畏罪跳樓自殺。無心交接工作的他,對陪自己來上任的幹部處長佟寬新和校長鄭雲林請假說:“我嶽父家裏可能出點急事,我要回去處理一下,這交接工作已經說得差不多了,我先走一會兒。”說完,他也不管佟寬新和鄭雲林答沒答應,就急忙打車往家裏趕。

此時,張湘家的樓下停了好幾輛奧迪,還有兩輛警車和一輛救護車,呂遠走進大敞四開的房門,看見有幾個穿白衣服的人正在給嶽母楊淑雲輸氧,意外的變故已經使她昏過去了。

張蕾蕾坐在床邊攥著媽媽的手哭得一塌糊塗,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流。呂遠看見有幾個人正在房間裏東翻西找的,就上前問道:“你們是什麽人,到這裏亂翻亂動的。”

這時,過來一個40多歲的中年男人,拿出搜查證說:“我們是市反貪局的,要依法對犯罪嫌疑人張湘的住所進行搜查。”

呂遠氣得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我不管你他媽是哪兒的,沒看見人都這樣了,你們還搜查個屁,人命在你們眼裏就不值錢嗎!”

那個中年男人指著呂遠說:“年輕人,你要冷靜,我知道你是這家的女婿,你要再大放厥詞,別怪我按妨礙公務罪處理你。”

呂遠一聽火就上來了,他抓起茶幾上的一個茶杯摔到地上,說:“你以為我怕你,今天你在台上可以拿法律說事,明天你他媽下了台,屁也不是。我嶽父到底有什麽問題,他現在說難聽點也不過是個犯罪嫌疑人,可你們這樣草菅人命,我還要告你們瀆職呢!”

這個反貪局的人見呂遠雖然出口不遜,但瀆職二字也確實說到了點子上,就緩和了語氣說:“你家裏出了事,你又是唯一的男人,我勸你要冷靜,不要意氣用事。張湘的案子是由省紀檢委查辦的,現在才轉到我們手裏,我們也是依法行事,請你理解和配合我們。”

呂遠摔茶杯的聲音把楊淑雲震醒了,她指著呂遠說:“小呂,這裏邊沒有你的事,你別和他們吵架,你要照顧好蕾蕾。”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勁,楊淑雲拔掉鼻子上的氧氣,站起身來說:“我要去省裏看我丈夫,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在開往省城的那輛檢察院警車裏,楊淑雲一滴眼淚也沒掉,她臉色鐵青地坐在車座上,麵無表情。一直摟著呂遠流淚的張蕾蕾哭累了,趴在他的腿上睡著了。呂遠的腦海裏像走馬燈一樣地回放和嶽父張湘相處的畫麵,他怎麽也不敢相信:張湘就這麽死了,還是因畏罪跳樓自殺的。

在省紀檢委的辦公室裏,一個姓孫的副書記對楊淑雲、呂遠和張蕾蕾宣讀了由省公安廳出具的張湘自殺死亡的鑒定結論,同時又宣讀了2005年建明江市廣播電視大廈時,張湘收受江夏房地產公司賄賂款人民幣250萬元和一套住宅樓的犯罪嫌疑和雙規理由。

呂遠聽完後,質問道:“你剛剛說的是違紀和犯罪嫌疑,既然還沒最後做出結論,那你們省紀檢委對我嶽父的死就負有責任。按你說的這些錢,根本就犯不了死罪,可現在人沒了,我作為家屬一定要討個說法。”

孫書記無奈地歎了口氣說:“是啊,即使查出張湘的這些受賄事實,也不夠判死刑的,所以我們就沒有對他動用什麽強製措施。造成這種悲劇,我們具體的辦案人員肯定是有失職瀆職的地方,我在這裏先向你們家屬道歉,等有了明確的結果,我們再來討論責任和補償的問題,你們看好嗎?”

楊淑雲點了點頭說:“我相信我丈夫的人品,我希望組織上先查清他的案子,不管結論是什麽,一定要給我們一個明確的交代,我不希望我的丈夫死得不明不白!”

去公安法醫室看張湘屍體的時候,楊淑雲告訴呂遠抱著張蕾蕾等在車裏,要自己進去看,她怕蕾蕾受不了這刺激。蕾蕾拚命在呂遠的懷裏掙紮,堅決要進去見父親一麵,怎麽勸都不聽,她甚至把呂遠摟在她腰上的手撓下了幾塊皮肉。

沒辦法,三個人一起走到了法醫室的冷凍櫃前,看見了放在裏邊的張湘屍體。張湘跳樓時是頭先著的地,後腦勺已經摔爛了,麵部腫脹黑紫,已經看不出活著時的儒雅風度了。呂遠看到這裏,心裏湧出了一種深深的悲哀:一個人終生奮鬥,到了張湘這樣的高度,怎麽看也像爬到山頂上的人,最後自己麵對的卻是山坡背後的陡峭懸崖,也許跳下去是唯一的選擇了。死者解脫的代價高昂,遺留給親人的是無盡哀痛。

楊淑雲趴在冷凍箱旁,邊哭邊罵:“張湘,你這個沒良心的!你走了,我和孩子怎麽辦?”

呂遠看著張湘那張浮腫的臉,突然想起自己嶽父是有寫作習慣的,不會連最後的遺言也不留就匆忙赴死。同時,他也在心裏分析:張湘也是那種十分愛惜羽毛的人,他很有可能被突如其來的罪名侮辱了,悲憤之下走上了用死亡抗爭的辯白之路;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麵對的勢力十分強大,他覺得自己已經無力申辯了,唯有一死才可以得到解脫,否則難免**之辱。

呂遠想來想去都覺得嶽父死得很冤枉,他問孫書記:“我嶽父有沒有留下遺言或者遺書什麽的?”

孫書記沉吟了半晌,對他說:“張湘確實留了一份遺書,但目前因為辦案保密的需要,不能拿給你們看。等到事情調查有了初步結論後,這封遺書會轉交到你們家屬手裏的。”

呂遠和張蕾蕾母女沒有住進省紀檢委安排的賓館,蕾蕾的舅舅楊程光把他們接到自己家裏去了。他對姐夫的死也有很深的懷疑,因為是親屬關係,他主動提出了回避。但是麵對死去丈夫的姐姐和外甥女,他決不能不管不顧,所以他沒理睬老婆的反對,堅持把姐姐家裏的三口人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