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前路漫漫 (2)

張蕾蕾的姥爺中風還沒有完全好,所以大家都不敢把張湘的事告訴兩位老人家。住在楊程光家等待結論的呂遠度日如年,他麵對整日哭泣的母女倆,簡直透不過氣來了。他是女婿,畢竟缺少那種源自血緣親情的切膚之痛,麵對死去父親和死去丈夫的楊淑雲母女,他已經沒有什麽語言來寬慰了。

無奈之中,呂遠來到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看著熙來攘往、忙碌奔波的人流,他突然覺得自己這幾年把腦袋削尖了往上爬,真的很是可笑,更覺得人們不辨方向的忙碌都很是荒誕。

出了嶽父張湘自殺這件事後,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往哪裏去。但他總覺得自己該去做些更有意義的事了,或者做些自己原本喜歡的事。

一周時間過去了,由於張湘的死,案件進入了特殊調查程序,很快有了結論。省紀檢委的結案報告寫的是:經過認真調查取證,張湘在明江市廣播電視局任局長期間,違反公開招標的程序,私下將廣電大廈工程交由江夏建築工程公司承包,屬嚴重違紀行為;但江夏建築工程公司總經理毛光明所供述行賄事實查無實據,不做犯罪認定。因為當事人張湘已自殺身亡,暫不做黨紀處分。張湘的自殺事件,省紀檢委工作人員李遠大、王文炳負有瀆職責任,另案處理。出於人道主義的考慮,給予張湘家屬經濟賠償20萬元。

當省紀委的孫書記把20萬現金和張湘的公文包、手機、電腦交給楊淑雲時,她一把推開了,冷冷地說:“我不要這些東西,我要看我丈夫的遺書。”

孫書記說:“遺書的原件已經裝訂在張湘的案卷裏了,明天我派人送複印件給你們看。”

楊淑雲說:“遺書是留給誰的?如果是留給我的,請你把原件交到我手上,否則就是告到北京,我也要告你辦冤假錯案,迫害廉潔自律的幹部。”

孫書記為難地說:“這事十分重大,我得回去和省委領導匯報,然後才能給你答複,其他東西請你們家屬簽字收下吧。”

楊淑雲輕蔑地說:“一個幹了將近30年的副廳級幹部,難道就值這區區20萬元錢嗎?錢我不會要,但遺書一定要交到我手上,我們才能火化安葬張湘。”

第二天,張湘寫在便箋上的遺書拿回來了。上麵隻有三句話:“淑雲,我是清白的。廣電大廈工程是當時的市委主要領導定的建築公司,我沒有從中拿過一分錢好處。對不起你,淑雲,我隻有以死證明我的清白,永別了!張湘即日。”

楊淑雲看到這一紙遺言,涕淚橫流。她輕輕地說了一句:“我相信你!你是好人,你永遠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

張蕾蕾抱著呂遠,用牙咬著呂遠的胳膊,已經哭不出聲來了。呂遠知道,當時明江市的主要領導就是陶長江,而現在這個人正牢牢地坐在省委副書記的位置上,大權在握。張湘的死無疑把向上追查的線索弄斷了。毛光明一口咬定錢和房子送給了張湘,可張湘拒不承認收到任何金錢和房子,搜查和凍結存款賬戶的結果也沒發現任何異常,省紀檢委和反貪局也沒查到其它證據表明張湘接受了賄賂。但是真相,看來卻難以大白。

楊淑雲最後接受了賠償額提高到30萬元的撫恤金,她對呂遠說:“呂遠,家裏的房子和存款都留給你和蕾蕾,我要拿著這30萬塊錢去北京上訪,我一定要讓那個幕後黑手現出原形來。花了贓錢的人平安無事,清白的人卻命喪黃泉,還有沒有天理了?這口氣我咽不下,我不相信有人能一手遮天。”

看著楊淑雲充滿仇恨的目光,呂遠知道規勸也無濟於事。他此時已經悟到,嶽父能當上市委常委宣傳部長絕對和陶長江有關。他難道連楊淑雲的錢也敢收嗎?呂遠明白自己已經被裹挾到張家的事裏來了,語氣堅決地對楊淑雲說:“媽,我也不想再在這裏幹下去了,蕾蕾以後在電視台也沒法出鏡做主持人了。幹脆我們一起去北京,一家人吃苦受罪都在一起。我和蕾蕾年輕,我們可以重新找工作,不能讓你一個人在外邊漂泊。”

楊淑雲看著呂遠沉思了半晌,才說:“好,那我們就先把你們爸爸的葬禮辦完,要讓他幹幹淨淨地離開,然後我們娘兒仨再商量以後的事。”

張湘的遺體被火化後,楊淑雲在省城的萬眾公墓買了一個墓穴,安葬了張湘的骨灰盒。墓前立了一塊大理石碑,上麵刻著:完美的愛人完美的父親張湘之墓。落款為楊淑雲、張蕾蕾、呂遠。

返回明江市後,楊淑雲在單位辦完了內退手續,然後想把家裏的房子處理掉。可是將近200平方米的房子不是說賣就賣出去的,在報紙和房地產中介公司做了廣告和登記也沒有任何反饋。

不知道蘭新江從哪裏聽說了楊淑雲賣房子的事,就拿出90萬元現金把房子買下了。他隻是讓楊淑雲簽了個用房子抵押借款的借條,然後說:“房子現在還是你們的,我給你們看著。等你們不願意待在北京了想回來,好歹還有個住處不是。將來你們有錢了就還,沒錢就算了。”

楊淑雲說:“不行,房子賣給你就是賣給你的,房照留給你辦更名吧。以後我們回來可以借住。”

“別計較那麽多了,錢就是個王八蛋,花完再賺!我兒子死了以後我早明白了,在人命麵前,錢什麽都不是。”

都說人走茶涼、樹倒猢猻散,蘭新江的舉動讓呂遠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為了安慰呂遠,薛建業、王紹華、孫德勝分別請他喝了好幾頓酒。同樣是大學中文係出身的王紹華,在酒桌上給呂遠用濃重的東北口音念了一遍跛足道人的《好了歌》。

兩人喝得酩酊大醉,雙雙淚流。王紹華竟然泣不成聲,腦袋像嵌在飯桌上一般死活也不肯抬起來,隻見寬闊的後背一下下地聳動。呂遠反過來竟然得拍著開始哇哇吐的王紹華的後背,安慰他說:“千萬不要看破紅塵啊,王大哥,目前我們看到的也許隻是幻象,一切都會好起來!”

過了這段時間,人家就繼續忙活自己的事去了。死者長已矣,活著的人生活還得繼續,呂遠很理解活在現實這個大網裏的人所麵對的生存困境。

黃鶯給呂遠打過一個電話,聽說他要去北京,就興奮地說:“等我病好後,也去北京發展,到時候再找你,一起幹點什麽吧?”

呂遠這時候才想起來,黃鶯給自己那張50萬元的卡還沒動過呢,決定給黃鶯退回去。

呂遠和張蕾蕾都向單位遞交了辭呈,3口人帶著簡單的行李,登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

上車前,呂遠望著自己曾經迷戀過的那條橫貫城市中心的大江,想著自己在這裏度過的畢業後的青春歲月,眼眶濕潤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回到這個傷心之地,但他知道,未來是要靠真本事打拚和腳踏實地生活的。未來不管是“杯具”,還是“洗具”,隻有掌握在自己手裏,傾情投入,才能得到自己能接受的結局。

在車上,呂遠看著手裏這3張臥鋪票,是孫德勝使用了自己質量技術監督局局長的關係才買到的,極為緊俏的臥鋪票需要明江火車站站長特批。看著熙熙攘攘擁擠登車的人群,自己獨享一床臥具,這也是一種現實的無奈啊!

就在火車要開動的一刹那,呂遠手裏的電話響了。楊程光急切的聲音傳過來:“呂遠,你和蕾蕾勸媽媽下車,我抓到陶長江把柄了。江夏建築工程公司總經理毛光明的屬下野蠻拆遷,為了恐嚇釘子戶,故意在人家舊樓旁邊搞爆破。結果有個手下把炸藥放多了,房子倒塌砸死了一家三口,現在他因涉嫌故意殺人已經被逮捕。為立功保命毛光明也吐口開始檢舉陶長江的罪行了,佟曉梅就是給毛光明和陶長江穿針引線的人。他們都是一根繩上拴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下了火車的楊淑雲直晃神,兩眼空洞洞的,她剛聽完弟弟楊程光說的事,沒回過味來。

張蕾蕾腳踩在月台的方磚上,突然就拍手跳了起來,聲音淒厲地喊道:“活該,他們報應的時候到了。”火車旁排隊站著的那些穿藏藍色鐵路製服的列車員,都被這女人的聲音嚇到了,整齊地轉頭看著她發瘋。

剛剛被張蕾蕾驚醒過來的楊淑雲低聲喃喃自語:“要是早知道這消息多好,你們都不用辭職了,也許小呂以後還能在組織部裏繼續進步。”

呂遠挽著楊淑雲的手臂說:“媽,我其實已經被調去黨校了,爸爸出了事兒,就沒敢告訴您。這段時間我想明白了,為了當官我拚命迎合被人不齒的“潛規則”,現在也有了貪念了,這樣下去是很危險的。現實生活對於某些人是個大染缸,我還沒有強大的抵抗力,其實現在我就不幹淨了。我和蕾蕾才剛交辭職報告,估計還沒批下來呢,一切都可以挽回。好在我和蕾蕾都年輕,更想過一回不一樣的人生。我想回黨校,好好做一回教師,腳踏實地地做點事,不然就活得太窩囊了。”

“也許將來你們會後悔的!”

“將來後不後悔俺不知道,但我和蕾蕾要過一種跟以前不同的生活。一時也說不明白,但總要能抓得住,夠得著,有意義!”

嘈雜聲中,他們身旁的火車開始提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