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張勇其人 (2)

20多年後,張勇回憶此事時跟我說:“黃老師,如果我當時真拿3800元錢去見福建人,估計他也能把撲克機賣給我。”可是,當時初出茅廬的張勇根本就沒有想過,一台報價6000的機器還能賣3800!

偷錢給張勇的那位“風險投資家”,表現得非常職業。他對自己硬充黃金專家悔恨不已,並爽快地承擔了自己的責任。他說:“那600元我不要了。”

但張勇絲毫沒有領情,20年後,談起那位“風險投資家”的同學,張勇依然耿耿於懷,他說“那個家夥就好不懂裝懂”。

張勇做大事的夢還沒來得及做,覺就醒了!21歲的張勇沮喪到了極點。這是張勇從商的第一課,從此他知道了,別想占便宜!

回到簡陽,張勇受騙的消息很快在同學中傳開了。同學們聚在一起時,發現這位“領袖”話少了。一次在公園閑逛,他們看到3個中年人用撲克牌在騙人,張勇爆發了,不由分說打了那個為首的人。這就是張勇唯一一次動手打架的經曆。

年輕人最大的本錢就是複原力強。張勇很快忘掉出師不利的沮喪,又開始琢磨其他生意。20世紀80年代,汽油在中國還是計劃控製的物資,加油必須憑油票,而油票隻發給政府和國營企事業單位的司機,私人加油隻有通過關係找到公家要油票才可以。

張勇從中看到了商機,他想,如果能從公家司機手中收到油票,再賣給私人司機不就可以賺錢了嗎?

經常曠班的張勇找了一塊紙板,正麵寫上“收油”,反麵寫上“賣油”,來到了成都至簡陽的公路旁,開始了他的汽油生意。

每當有汽車過來時,他便站起來迎上去舉起“收油”的牌子。可惜在大太陽底下連等了兩天,居然一輛車都沒停下。第二天傍晚,正當他準備收工時,一輛嶄新的解放車出現了。他又一次站起來,把牌子高高舉起。車居然停了下來。張勇滿懷欣喜迎上去,車窗搖下來,是一個同他差不多年齡的司機。呸!他衝張勇臉上吐了一口唾沫,一加油,汽車絕塵而去。張勇擦了擦臉,第三天沒有再來,汽油生意也流產了。

20年後,張勇談起這段往事時說:“我後來才知道收油是要有關係的。可是當時我完全不懂,站了兩天,吃了一肚子灰,還被人吐了一臉吐沫,感到這個生意難做,就放棄了。之後,我就開始做火鍋,然後就再也沒做其他生意了。”

張勇收油的故事本身並沒讓我感到很驚奇。一個21歲、滿腦袋想發財的人,在90年代初期的中國,當然什麽都敢試,什麽事也都可能遇到!

可是張勇講述被那個司機吐一臉吐沫時的表情和語氣讓我感到奇怪。他完全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他的語調和神態裏沒有屈辱,沒有憤懣,沒有刺激,也沒有我所期望的,這一經曆如何在日後對他起了作用。這件事僅僅是為回答我“除了火鍋,你還做過什麽生意”的問題而被提起。

張勇有點與眾不同,他的屈辱神經好像比較麻木。

愛上當的張勇

經過金表受騙和倒賣汽油兩次流產的生意,22歲的張勇眼光開始低下來。做像詹婆婆家這樣辛苦,但能賺到錢,滿足人們口腹的生意也是值得考慮的。畢竟大雜院裏有兩個廚師,除了詹婆婆的丈夫,張勇爸爸也是拖拉機廠食堂的廚師。耳濡目染,張勇對做飯這個行當並不陌生。

上帝說:每個人的磨難都不會白受。為了找撲克機,張勇沒少在成都轉悠。他發現成都有一種小火鍋很受人歡迎。所謂小火鍋,就是當時成都流行的介乎於麻辣燙和火鍋之間的一種吃法。餐館把麻辣燙一串串串好,顧客自己動手在蜂窩煤上的小火鍋裏,邊煮邊吃。

於是,張勇在簡陽找了一個十幾平方米的街邊店,開始了他第三次創業的嚐試。張勇找到房主一談,人家告訴他租金180元一個月。不貴,張勇一口答應下來。金表的教訓並沒有讓張勇聰明起來,他依然非常相信別人。從家裏搬來桌子、櫃子和鍋碗瓢盆,小火鍋店開業了。張勇給這個店起了個非常響亮的名字—小辣椒。小辣椒開張第二天,張勇才知道旁邊同樣店的租金是90元一個月。倒黴!怎麽不事先問一問別人?

張勇的懊悔很短暫,因為小火鍋一開張生意就紅火,旁邊的店紛紛改弦易轍也做起小火鍋,租金半年後都變成180元。

半年後一算賬,靠2毛錢一串的麻辣燙,張勇的小火鍋淨賺了1萬多元錢。照理,賺到錢的張勇應該意氣風發才對。可是剛開了簡陽小火鍋先河,帶旺了整條街的張勇開始心猿意馬。

整條街都是小火鍋,每家店的桌子挨桌子,每天起早貪黑就賺這一萬元?這哪裏是張勇的理想。正當張勇三心二意的時候,一個女孩出現了,她就是張勇現在的太太。

年輕人的初戀都是瘋狂的。小火鍋事業剛剛起步的張勇,成了典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敗家子”,他把紅紅火火的小辣椒關了!

半年的戀愛期過去了,張勇也想清楚一件事—像他這樣沒上過大學,沒有背景,還不認命的人,隻有一條路可走—別怕辛苦,別怕侍候人,用雙手改變命運!於是,張勇決定重抄舊業再開火鍋店。

可是半年多隻出不進的戀愛日子,讓張勇兜裏沒剩幾個錢。然而,張勇是領袖。判斷領袖的唯一標準是看有沒有追隨者。此時,張勇身邊有三個死黨,一個是未來的太太,另外兩個是他技校的同班同學施永宏(海底撈人稱他為施哥)和施永宏的女朋友李海燕。

張勇在技校的所有作業和考試幾乎都是施永宏幫他完成的,不僅如此,在張勇開小辣椒的半年裏,施永宏是除了張勇爸媽之外的第三個義工。施永宏每天晚上下班後,直接到小辣椒上班;什麽時候打烊了,他才什麽時候回家。有一次因為睡眠不足,在回家路上他竟然被汽車撞斷了腿。然而,腿好後,他又義無反顧地到小辣椒當“義工”。

我問施永宏:“為什麽?”

長相極為慈祥,不用化妝就像佛的施永宏,憨厚地笑著說:“不為什麽。90年代初,縣城沒什麽好玩的地方。他開的小辣椒就像個據點,很多同學晚上都去那裏耍。同學去得太多,影響生意了,張勇就把他們攆跑了。我為了留下就隻有幫著幹點活兒!”

決定重操舊業的張勇跟三個死黨說:“把錢都拿出來吧,我們這次開一家正規的火鍋店。”張勇一分錢沒拿,其他3個人湊了8000元,4個人各占這家火鍋店四分之一的股份,這個店就是海底撈。

海底撈第一家店選在哪兒?簡陽縣城可供選擇、租金又合適的地點不多。開飯店一般都選臨街的店,這4個隻有8000元現金的人,為了讓店麵大一些,又開了簡陽的先河,把火鍋店選在二層樓上。

所謂大,也就是4張桌子。盡管是4張桌子,也是正規的火鍋店。張勇是個追求完美的人,他要定製4張正規的火鍋桌子。那個年代所謂的正規,無非是把桌子中間挖個窟窿,把火鍋陷下去,底下用天然氣爐讓火鍋沸騰。然而,就是這樣的火鍋桌子在當時的簡陽也找不到。張勇找到一個木匠店,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老板。

由於是特製,價錢自然貴“一點”,老板最後收了張勇每張440元。於是,這4張桌子成了海底撈第一筆最大數額的固定資產支出。事後,張勇發現他又被人“宰”了。每張桌子人家多收了他300元。

從金表被騙1200元,小辣椒租金比別人貴一倍,到現在每張桌子又多付300元,可見張勇不是個精明的商人,甚至不是一個精明的人。張勇的性格中有對人不設防的軟肋,所以才屢教不改!

世界就是如此奇怪,任何事情都好壞參半,沒有絕對的壞事!《菜根譚》中說:“信人者,人未必盡誠,己則獨誠矣;疑人者,人未必皆詐,己則先詐矣。”說的是,相信別人的人,盡管不見得人人都值得信任,但自己先誠實了;懷疑別人的人,盡管不見得人人都值得懷疑,但自己先狡詐了。誰不喜歡跟誠實的人打交道?

天下沒有兩個完全一樣的人,也沒有兩個完全一樣的企業。張勇過於相信人的性格,不可能不延續到他對海底撈的管理上,他對海底撈員工和幹部的信任也是天下無雙!這就是海底撈服務員有給客人送菜、打折和免單權的源頭。

其實,每個人都是一半天使、一半惡魔。如果天使敲我們的門,我們會把門關上嗎?!張勇這種相信人的性格一定使他遇到的天使遠多過惡魔!

士為知己者死。人被信任了,責任心就像吃了激素的雞—瘋長!這是至今讓同行們始終不解的“海底撈員工怎麽個個像被洗了腦”似的最簡單的原因。

然而,恰恰是這點,同行最難學。因為他們老板的身上恰恰缺少像張勇這樣“輕信”人的DNA。

海底撈盡管是4個股東的,但在相當長的時間裏,海底撈的管理比家族企業還家族。海底撈頭兩年沒有賬,大總管施永宏既管收錢又管采購。每個月結一次賬,是虧還是賺全憑施永宏的良心。

我問張勇:“為什麽不記賬?”

張勇說:“就那麽點錢,沒想到要記賬,我和施永宏是從來不設防的。做小辣椒時,不給錢施永宏都來幹活兒,他怎麽可能偷錢?我們4個人幾乎整天在店裏,吃的、喝的,包括我和施永宏的煙錢都從一個口袋出。”

信任可以節省很多管理成本,家族企業的管理效率無疑是最高的。施永宏有時早上2點鍾就起床,跟蹤供應鴨血的小販,看看他們進的貨是否新鮮;為檢驗供應商說的是否真實,他會把手伸到鴨肚子,去試試鴨的體溫。

“菩薩”施永宏

人自戀的背後是自大和自信。其實,自大與自信之間沒有一條涇渭分明的線。成功的人,尤其是少年得誌的人,身上總會透著一股讓人不太舒服的自大。可能正是這種自大才使得他們敢於與眾不同;也正是由於與眾不同,他們才有可能成功。

海底撈的成功過程,不斷強化了張勇骨子裏的自大。因此,他逐漸感到同他一起創辦海底撈的3個股東,越來越不符合他做企業的要求。張勇是個極不講情麵的人,他讓他們一一下崗了。

張勇除了很早就讓自己的太太回家了,2004年讓施永宏的太太李海燕也回家了。2007年,在海底撈的生意正快速起飛的時候,張勇竟讓跟自己平起平坐的股東、最忠誠的死黨、20多年的朋友施永宏也下崗了。要知道施永宏夫婦也是海底撈50%的股東!

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張勇不僅讓施永宏下了崗,而且還以原始出資額的價錢從施永宏夫婦手中買回18%的股份,2007年,張勇夫婦成了海底撈68%絕對控股的股東。

為什麽?表麵的原因是海底撈準備上市時,財務顧問給他們的建議是,公司有絕對控股股東有利於上市。其實,公司內外,包括張勇和施永宏自己都明白,張勇認為施永宏的管理能力已不適應海底撈的發展。

施永宏怎麽就同意了?他為什麽同意張勇這種“強盜似的豪奪”?其實,不論從股權投入上,還是從時間和精力的付出上,海底撈都是張勇夫婦和施永宏夫婦共同的孩子。

我問張勇:“你付錢給施永宏了嗎?”

“隻是象征性地付了。”張勇說。

“那他為什麽就同意了?”我又問。

“沒有為什麽。我說了,他就同意了。”

我始終不信。我見到施永宏第一句話就問:“海底撈現在這麽賺錢,18%的股份可不是一個小數,你就這麽賣給了張勇?”

施永宏說:“對。”

“股份要去了還不說,他還讓你這麽年輕就下了崗,你舒服嗎?”我又問。

施永宏說:“不舒服。”

“那為什麽同意呢?”我接著問。

“不同意能怎麽辦,一直是他說了算。”施永宏沉思了一會兒,有些無奈,但很平和地笑著說。這更惹得我仔細端詳他,他真像一尊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