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要丟了西瓜 (3)

老板你真了不起!員工能在你背後說你好話,那一定是你的善良把員工打動了。你能培養出那麽多尊敬你、愛護你的員工,一定是跟你平時的教育分不開。今天我提筆特意向你表揚薛永珍、高麗紅小姐和雷純恩三名員工,以表達我母親的心願,鼓勵他們繼續這樣工作下去。

正常人都有一顆感恩的心,低素質的上海人畢竟是少數。

你是這樣的顧客嗎?

海底撈的很多做法都被競爭者們紛紛模仿,可是海底撈的普通員工可以給顧客打折、送菜和免單的權力,卻一直讓競爭者們不可思議,不敢模仿。競爭者的擔心是有道理的,給基層員工這樣大的授權,不僅會有濫用的可能,還會慫恿一些顧客的過分要求。

任何權力都是一把雙刃劍,海底撈員工的打折免單權,有時也會讓員工無所適從。

北京七店的曾令敏說:

“我來海底撈兩個月了,服務了N桌客人,有的滿意,有的不滿意。不滿意的我知道原因,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錯了。雖然我們的宗旨是,不要求每一桌賺錢,但要求每一桌滿意;盡管我有讓顧客滿意的授權,但我不喜歡這樣做。

“昨天來了三個客人,剛一坐下,一位姐就說:唉,服務員,把你們那個花生米送我們一份。

“我說:姐,不好意思,那個花生米不是送的。

“她說:誰說的呀,我們每次來,×××就送我們一份,你怎麽就不送?那你們有什麽免費的?都給我拿上來。

“我說:姐,我們這裏等座的小吃是免費的,您要是要,我可以給您拿一些。

“吃到中途,她又說:服務員,拿餐巾紙來。

“我說:好的,姐,馬上來。

“她又說:這個是免費的吧,要錢就拿走!

“我說:姐,這個是免費的。

“買單了,她們兩個搶著買。我對另一位說:姐,下次你再買吧。

“沒想到她說:還下次,叫你送東西都不送,誰還來呀?

“我真的無言已對,難道我真做錯了嗎?

“還有一次,來了一桌客人,剛坐下就有人說:你們這是不是經常換服務員呀?

“沒有呀,姐。我說。

“那你把××給我叫來,我要他服務。”客人說。

“我說:為什麽呀?姐。

“她說:我每次來他都送我潮州牛肉丸。

“我說:不好意思,姐,我們這裏沒有送菜活動。

“誰說的?我每次來他都送我。她說。

“我回答:這樣吧,姐,我是剛來的,我不太清楚,我給你問一問。

“她說:唉!你不用問了,你叫他來服務就行了,你不是當官的,你不敢;他是領班,他敢送。

“我沒說什麽,笑了一下。領班過來了,送給他們兩份麵條。

“她說:就是嘛,這小女孩真不懂事。

“我又哪兒錯了?

“我現在真搞不懂什麽是授權?什麽是滿意?是客人叫我們拿什麽,我們就拿什麽;有什麽要求,就滿足什麽要求,才是客人滿意?她當時叫我送花生米,我馬上送她一份,她當然滿意了;她要我送牛肉丸,我也送,他們不就也滿意了嗎?

“也許有的同事會讓這兩桌顧客滿意。送唄,反正有授權。但我想一定也有人像我這樣,不送。像我這樣,就得不到客人的滿意。如果客人的滿意率就是這樣得來的,我做不到。我不喜歡這樣做,也許我真錯了。”

北京三店的王斌說:

“他們說的還算小事,我碰到過一次投訴。那是早上淩晨1點多,我們在結賬時多收了人家一杯紮啤錢,可是竟搞到無法處理了。我跟他們說:大哥對不起,的確多算了一個紮啤,我馬上把錢退給你。

“客人聽都不聽,說:這不是退不退的問題,我現在很不滿意,我知道你們有打折免單的權力,我不想讓你們免單,但你要給我打5折。必須!

“然後,我說什麽都沒用。等了一會兒,客人不耐煩了,說:不要再猶豫了,能不能處理,不能就把你們經理叫來,馬上免單,你信不!

“我沒說什麽,領班最後給他們打了5折。可是那天晚上,我陷入了無限的惆悵。”

上海二店的楊磊遇到的事情也讓她難受,她說:

“一天晚上9點多,大廳50號來了4個20多歲的年輕人。菜剛上桌還沒怎麽吃,他們就叫服務員過來,說他們點的海鮮組合中,有一隻生蠔少了一塊肉。我估計很有可能是敲生蠔時,不小心敲掉了。我跟他們解釋,並提出:要麽給他們加一個生蠔,要麽把這個菜退了。可是他們說什麽也不同意,不退,不換,不要贈送,非要片區經理的電話。最後我們把沈哥的電話給他們了,沈哥給他們免了單。

“看著這桌客人,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從一個個錙銖必較的小人變成談笑風生的君子,我覺得很鬱悶。難道就因為這麽一個小小的失誤,我們就必須免單?這桌客人讓我完全喪失了當晚服務的心情,我待在後堂好長時間才恢複。我希望各位資深、有經驗的老員工能給我一些好的建議!”

送菜的錢又不是從員工口袋出,這3個員工為什麽這樣不舒服?

是因為他們的權力被人剝奪了。權力不是義務,義務是沒有選擇的,你必須做,比如公民守法;權力是有選擇的,可做,可不做。海底撈員工的送菜和免單權,是員工根據自己的判斷,可以行使,可以不行使的。

然而,這些客人逼著他們行使了權力—你隻能給我打折。人的權力被奪走了,自然就沒尊嚴。人被逼著做不喜歡的事和討好不喜歡的人,心裏當然不好受。

我問張勇:“麵對這樣的顧客,你會怎樣處理?”

張勇說:“一是滿足他們,和氣生財嘛。這樣過分的顧客畢竟是少數,哪個餐館也不會被這些過分的顧客給吃垮。二是拒絕他們,連這些新員工都知道他們的要求不合理,那顯然是過分了。這需要服務員根據當時的情況,自己作出判斷。”

噢,看來做一個好服務員真是不容易。如果你遇到這樣的顧客,你能心平氣和地為這樣的顧客服務嗎?

“我最討厭別人叫我服務員!”

我相信上文那3個被客人逼著行使授權的服務員,一定是“80後”的,因為他們在描述故事的時候,很恰當地使用“N次、鬱悶”這些現代詞匯和頻繁地使用挑戰性的反問句,比如,“我又哪兒錯了?”這表明“80後”的人,即使是從農村來的,也比他們的父兄輩更在乎自己的尊嚴。

為了研究海底撈,我派了一個“80後”的助教,潛入海底撈當服務員。兩個星期後,瘦了一圈的她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黃老師,我現在最討厭別人叫我服務員!”

我不解地問:“不叫服務員,叫什麽?”

她說:“小妹呀,老弟、小夥子……叫什麽都行,就是別叫服務員!”

在這3個員工被逼打折的故事中,我估計這些客人一開始就引起了他們的反感。比如,這3個服務員在講述故事的時候,不約而同地把客人稱他們為服務員這個情節,很突出、很詳細地描寫出來。盡管他們一口一個“姐”和“哥”地稱呼著客人,這些客人還是一口一個“服務員”地呼來喚去。於是,我相信他們一定不喜歡這些客人了。盡管職業的要求讓他們必須笑臉迎客,但人這種東西,情緒是掩蓋不住的。客人也一定會接受到他們微妙的負麵反應,於是,衝突就越來越升級了。

其實不僅是中國,全世界的服務員都不喜歡被人稱為服務員!為什麽?心理學揭示,人越在意什麽,對什麽就越敏感;越是自卑的人,自尊心就越強。服務員無疑是比較底層的職業,自然不希望被人不斷提醒。

一個海底撈的小夥子跟我說,一次放假,他在海底撈店裏吃火鍋。吃得高興,得意忘形起來,也像其他顧客一樣對服務員直呼服務員,結果遭到一群服務員們的狠狠白眼。

怎麽稱呼服務員?稱同誌,似乎老土且不合時宜;稱小姐,容易誤解;稱兄道弟,不僅不準確,也不方便,因為要估計服務員的年齡。

在英國,顧客往往說:“打擾一下,我要一杯咖啡。”

香港人一般說:“多謝,請給我一壺茶。”

英國對香港100年的殖民統治,給中國民族留下的不僅是屈辱,也有一些文明,盡管這些文明可能是虛偽的(香港人也不會對服務員高看一眼)。可是文明總歸是文明,即使是虛偽的,畢竟讓心裏自卑的服務員不那麽反感。

張勇的太太,現在是出門有司機,孩子有保姆,做飯有廚師的十足富太太。一點也看不出來,她在海底撈創業時期,也曾在火鍋店裏打拚過。

她說:“黃老師,如果有下輩子,我再也不做餐飲了。苦累不說,還要受氣。我們這個小地方,很多單位吃飯都掛賬。有一次,一個幹部模樣的人喝了點兒酒,結賬時要掛賬。我問他是哪個單位的。

“他說:你看我像是幹什麽的?

“我說:大哥,我看不出來您是幹什麽的。

“他說:老子是賣白菜的!然後一拍桌子就要走人。

“我不讓他走。結果,他站在那裏罵我。張勇過來了,我跟他說,這個人掛賬不說單位,還罵人。結果,張勇不但不幫我,還讓他走了!我當時難受死了。”

說到此,張勇的太太哽咽了。看得出,她是個典型的敢愛敢恨的川妹子。

張勇的太太又說:“還有一次,一個人掛了200多元的賬,半年多都沒還,我去他單位幾次都沒找到他。一個星期天,我在公園裏遇到那個人,我過去跟他說,大哥,能不能給我們結一下賬?結果,他惱羞成怒,指著我的鼻子說,就200元錢,還值得你大禮拜天向我要賬,你也太不識趣了?!我忍不住要跟他爭辯,張勇又是把我說了一頓,還向他道了歉!這些事我一想起,到現在都委屈!”她的眼淚又流出來了。

我跟張勇說:“創業初期,你太太跟你吃了很多苦。”

張勇不屑一顧地說:“那叫什麽苦呀?!像我們這樣沒上過大學、沒有專業、沒有背景的人,再不想伺候人,還能幹什麽?她就是太太的命。在店裏做了一段時間,我就讓她回家了。她用那種態度對待別人,哪個客人還能回頭?不僅不會再來,人家的朋友也不會來。其實,我們在簡陽做了這麽多年,一共才有不到兩萬元的壞賬,你為了這兩萬元錢,把客人都當成跑單的,這不是丟了西瓜撿芝麻嗎?”

海底撈員工在客人們麵前表現出超過常人的謙卑、忍讓和殷勤,我從張勇太太的故事中得出了答案。原來這不僅是張勇的要求,也是他自己身體力行所信奉的價值主張。

中國不是法國,做餐飲的可以和客人平起平坐。在中國,做服務員就要忍受別人叫你服務員!

我問張勇的太太:“如果你知道,下輩子還能有今天的幸福生活,但還要通過當服務員來實現,你還當不當?”

她想了一下,笑著說:“我還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