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歧路亡羊 (8)

馮萬樽想,可能是胡超女忘帶鑰匙了吧。他甚至沒有詢問,便打開了門。此舉實在是太欠考慮,進來的竟然是笑麵虎和幾個黑西裝。見他們進門,馮萬樽頓時感覺不妙,卻又無可奈何,隻得換上笑臉,說:“能叔,怎麽是你?我正想明天去還錢呢。”

笑麵虎大大方方地坐下來,說:“既然這樣,那就太好了,也不麻煩你跑一趟了,交給我們帶走吧。”

馮萬樽立即給笑麵虎倒了一杯酒,也給其他人倒了酒,對笑麵虎說:“能叔,你們先在這裏等一下,我去把錢拿下來。”

要交給笑麵虎的現金,馮萬樽已經清理好,擺在一邊,麵值全是一千港元的,總共二十遝。畢竟不好將這麽多現金抱下樓去,他想找個什麽袋子裝著。就在他四處翻找的時候,能叔出現在他的身後。

馮萬樽隻好指著那遝錢說:“能叔,這是我準備還的錢,全在這裏,正準備找東西裝呢。”

笑麵虎問:“多少?”

馮萬樽說:“二百萬。”

笑麵虎的臉色一下子變了,說:“才二百萬?剛夠還利息。這樣還下去,你準備什麽時候還完?”

馮萬樽說:“能叔,就這二百萬,我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了。”

笑麵虎說:“是嗎?我怎麽感覺你賺錢很容易?莫不是有錢不想還吧?”

馮萬樽賠著笑說:“能叔,看你說的,我怎麽敢?”

笑麵虎說:“敢不敢是你的事,信不信是我的事。我還是自己動手查一查,心裏才安落。”說過之後,向那些黑西裝擺了擺手。

黑西裝得令,立即在房間裏搜起來。

馮萬樽以為這是胡超女的家,這些人肯定不敢來,所以,並沒有仔細藏那些錢。黑西裝一搜,就將其他錢搜了出來。馮萬樽見狀,臉都白了,這些錢一旦被他們拿走,自己再去哪裏弄賭本?沒有賭本,這筆債隻可能越滾越多,這麽滾下去,一輩子恐怕都還不清了。就算他再有骨氣,也不得不服軟,當即在笑麵虎的麵前跪了下來,乞求說:“能叔,我之所以能還二百萬,也就指望這點賭本了。如果你把這些全部拿走,我沒有了賭本,就沒法還錢了。”

笑麵虎不再笑了,臉一黑,說:“你有沒有賭本,關我什麽事?拿走!”

馮萬樽絕望了,既然他們不讓自己活,自己還有什麽好想的?當即跳起來,攔在那些人麵前,說:“你們要把這些錢拿走,那連我的命一起拿走好了。反正我是還不清那筆錢了,不如就死在你們麵前。”

笑麵虎說:“樽世侄,你這是幹什麽?這是逼我們動手?我們隻想要債,不想做別的。”

馮萬樽說:“兩個辦法,要麽把那筆錢留下,要麽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

幾個黑西裝聽他這樣說,立即擺開了架勢,威脅馮萬樽說:“找死呀。”

馮萬樽是豁出去了,完全不將這些人放在眼裏。他說:“對,你們既然不讓我活,那我就隻好死了。”

笑麵虎顯然愣住了。這可不是別的地方,而是胡小姐的家。他們真在這裏開打,最終肯定讓胡超女知道,如果真的在這裏打死了馮萬樽,那就是大事件了。笑麵虎隻好妥協,說:“給他留下兩百萬,其他的帶走。”

既然人家肯給他留下二百萬,他也不好再擺出一副拚死一搏的架勢,隻好讓路。

離開時,笑麵虎拍著他的肩說:“樽世侄啊,我說你這是何必呢?胡爺早已經說過了,隻要你跟他做事,就什麽事都沒有,何必吃這些苦受這些罪?你這個年輕人啦,這麽簡單的事,怎麽就想不通?硬撐能有什麽好結果?你也不想想,胡爺是誰?在澳門這地方,連總督也要讓他三分。對於一隻螞蟻,一根草都硬得很,更別說一根鐵絲了。可對於一個大力士,一根鋼筋也是軟不啦嘰的。聽說你在大學裏學哲學,這麽簡單的哲學,你怎麽就弄不懂?”

笑麵虎他們離開之後,馮萬樽癱在了床上,腦中不斷浮現笑麵虎最後的那番話。

對於螞蟻,一根樹枝就堅不可摧,但對於大力士,一根鋼筋很可能軟得像麵條。不錯,這是哲學,是生活哲學,世俗哲學。笑麵虎說那番話的意義到底何在?弦外之音,他多少聽明白了一點兒,其實,胡老虎根本就不在乎那點債務,幾千萬對於每年收入幾十個億的澳門賭王來說,實在是九牛一毛。可有一點他就不明白了,他的目的既然不是那筆債務,難道是讓他去替自己工作?在胡老虎的眼裏,或者說在澳門賭王的眼裏,他馮萬樽的價值難道值幾個億甚至更多?

別說這樣確定,就算是這樣想一想,他都覺得荒唐。

然而,從笑麵虎的一些做法來看,他又確實像是在用盡一切手段逼自己就範。馮萬樽有一種感覺,笑麵虎對他參與賭馬的事是清楚的,上個月,之所以沒對他采取行動,那是因為他手裏的錢數目不多,就算是再怎麽努力,一個月要賺幾百萬也不容易。何況,他還五十萬,杯水車薪,隻能表達一種還債意願,而對那些債務的繼續增長,沒有意義。到了這個月,情況不同了,他可以還息了,下個月說不定就可以還本了。這是笑麵虎絕對不能容忍的,因此,哪怕自己住在胡超女家裏,他也一定要出手,將自己的本錢拿走,讓那筆債務永遠都在增加。

如此看來,胡超女真的不知道這件事?胡老虎一定要逼自己為他工作,用意何在?自己畢竟隻是一個大學生,胡老虎竟然如此重視自己,一定沒有安好心。自己真的著了他的道,大概不會有好結果。馮萬樽有一種被逼到懸崖邊上的感覺,再也無法向後退了,退隻有跌下懸崖,粉身碎骨。而今之計,拚死一搏或許是他唯一的出路,他不得不突破原則,決定孤注一擲。

又一個賽馬日到來的時候,陳士俊果然找到馮萬樽,想說服他每月多造幾場。馮萬樽心中早已經拿定了主意,要盡快賺夠錢還債,因此默認了。

正因為馮萬樽急於求成,犯了致命錯誤,導致他不得不逃出澳門。

那是本月的第二個賽馬日前一天晚上,與此前一樣,馮萬樽和阿三一起遙控汽車造馬。前三輛車,十分順利,但到了第四輛車,出現了意外。第四輛車,由阿三操縱,順利駛過了第一欄和第二欄,這兩匹馬實力一般,基本沒有勝出的可能。第三欄的馬叫“金玉滿堂”,剛才已經成功地做過手腳,下的是瀉藥。戰車越過第三欄,向第四欄駛去時,出了點問題,“金玉滿堂”不知犯了什麽毛病,屁股朝外,後腿胡亂地蹬了幾下,竟然碰著了戰車。戰車的體積很小,哪裏受得了“金玉滿堂”這一腳?當即翻倒在地。

出師不利,如果是一個迷信的人,可能會將戰車召回,換另一輛。一來,馮萬樽從不迷信,二來,將戰車召回,再取下興奮劑,換上另一輛車,重新出發,來來回回,可能耽誤十幾分鍾。更為關鍵的一點是,馮萬樽覺得,這些戰車設計得非常精妙,這點小事故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他用對講機命令阿三,將戰車調整好,繼續行動。

阿三按照命令操作,卻在手忙腳亂中出現失誤,先伸出的是麵空的撐杆。馮萬樽通過望遠鏡發現後,立即命令停止,改伸另一邊的。這種撐杆是電動的,會有輕微的響聲,不知是不是響聲驚擾了“金玉滿堂”,“金玉滿堂”竟然對著戰車撒了一泡尿,尿水準確地淋在戰車上。

戰車使用的是充電電池,電池盒在戰車的底部。常識告訴馮萬樽,電池浸水,很容易失效。出了這第二次事故,他如果小心或者迷信的話,可能會將戰車召回來,但他仍然沒有這樣幹。他覺得,就算電池失效,那也還需要一段時間,有這段時間,絕對可以完成任務並且安全撤出。

此時,又一個意外發生了。阿三不知怎麽回事,竟然一再操作錯誤。好不容易將撐杆伸出,汽車被頂了起來,汽車卻沒有按預定方向翻倒,而是倒了個底朝天。馮萬樽一見,有點兒急了,隻好和阿三換位,他來到阿三的點位操作,阿三則去他的點位觀察。

馮萬樽操起遙控器開始操作,先將側麵的撐杆收起,再將車頂上的機械臂伸出,到達一定長度時,汽車很順利地翻倒,似乎差一點兒就可以翻成底盤朝下了。可就是差那麽一點兒,汽車側著身子搖晃了幾下,最後停在了側臥姿勢。馮萬樽不急,繼續操縱遙控器,伸出側麵的撐杆。此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汽車不知是不是被馬棚前的什麽地方鉤住,竟然不倒。馮萬樽將撐杆伸到了最大長度,汽車仍然側立著。他隻好反向操作,將撐杆收回,再伸出,如此反複弄了好幾次,總算將戰車翻了過來。

時間耽誤太多了,馮萬樽應該放棄這次任務。可一向理智的他,此時竟然失去了冷靜,仍然抱著僥幸。

他操作戰車,駛向第四欄的“豪氣衝天”馬槽,準確地停好後,問阿三角度怎麽樣,阿三在遠處衝他做了一個OK手勢。可此時他們所處的地方完全是黑的,他根本看不到阿三的手勢,他誤以為角度不好,便再調整。再一次調整好,又耽誤了一點時間。接下來投入興奮劑的過程倒是順利,然而,回撤戰車的時候出事了,戰車駛離戰場,剛剛轉過馬槽,卻極其突然地停了下來。

顯然,馬尿確實滲入了電池盒,電池失效了。

這輛玩具車如果收不回來,將可能引起巨大麻煩。馮萬樽大急,立即給陳士俊打電話,說明情況。陳士俊又聯係王興華。王興華表示,一點兒辦法都沒有,隻能聽天由命。馮萬樽知道,天已經不可能幫他,隻要有人發現了這輛電動玩具車,立即就會上報。畢竟這不屬於馬棚的東西出現得太蹊蹺了,發現者若不報告,日後一旦查出來,此人是要倒黴的。馮萬樽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和阿三商量,阿三畢竟在馬棚工作,能不能趁此機會摸進馬棚,想辦法換上電池。

阿三也知道出大麻煩了,答應下來,立即繞過馬場,來到馬棚的正門前。他向值班人員說,自己的傳呼機忘在了裏麵,要去拿出來。這個方案是馮萬樽事先設計好的,那台傳呼機,和阿三的傳呼機同一個品牌型號,隻不過早在他們第一次行動之前,這台傳呼機便由阿三放進了馬棚的一個不為人注意的角落,目的就是想萬一出現什麽事,可以此為借口進入馬棚。

然而,馬棚的管理十分嚴格,過了規定時間,普通工作人員不允許進入。

無可奈何,馮萬樽和阿三隻得撤離現場。現在,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玩具車被發現後,沒有人懷疑到他們。

可這種想法太一廂情願,當天晚上,王興華便得知消息,玩具車被發現了,馬會如臨大敵,連夜召開緊急董事會。董事會決定,秘密成立一個調查小組,著手對此事進行調查。第三天晚上,陳士俊給馮萬樽打傳呼,馮萬樽意識到可能與造馬事件有關,立即回了電話。陳士俊說,他已經得到確切消息,馬會的一個剪草工曾見過馮萬樽擺弄這種玩具車。那名剪草工並不認識馮萬樽,卻知道他是馬會的職員。調查小組成員拿出馬會職員名冊讓他辨認,他非常肯定地指出了馮萬樽。目前,馬會董事會正在關起門來開會。據估計,這件事有可能移交司法廳偵查。

聽到這一消息,馮萬樽大吃了一驚,連忙問陳士俊該怎麽辦。

陳士俊說,事情到了這一步,再沒有別的辦法了,隻能搶在還沒有移交司法廳之前逃出澳門。案子一旦移交,司法廳很可能會對馮萬樽采取措施,最簡單的措施是收回他的旅遊證件,令他無法離境。那麽,馮萬樽有可能被判入獄。

馮萬樽還不甘心,問陳士俊:“馬會有沒有可能私了?”

陳士俊說:“這種可能不是不存在,但是,你卻沒有機會在這裏等。我的意思是,你快點收拾一下,連夜去香港。你現在就清理東西,我去碼頭等你。”

馮萬樽正在清理自己的物品時,胡超女極其意外地回來了。

胡超女見他將自己的行李物品往一隻旅行袋裏裝,頗有點驚訝,問道:“你要去哪裏?”

馮萬樽沒有更多時間,隻好實話實說:“我要走路。”走路是粵語,和北方的逃跑是同一意思。

胡超女暗吃一驚,問道:“走路?出了什麽事?”

馮萬樽說:“我沒時間和你解釋了,再不走,怕是走不了啦。”

胡超女說:“有我在,你怕什麽?你把事情說清楚,萬一不行,我送你走。可以先從拱北去珠海,去了珠海後,我再想辦法安排你去別的地方。”

馮萬樽隻好說:“還是為了那筆債的事。我被逼得無路可走,隻好造馬。”

“為了那筆債你造馬,有沒有搞錯?”胡超女叫道。

馮萬樽說:“有什麽辦法?反正是一死。”

胡超女說:“我問你,那筆債你是不是欠我爹地的?”

事到如今,馮萬樽也不想隱瞞了。反正自己將外出逃亡,要死要活,與澳門的關係也不大了。既然胡超女問起,他也想在離開之前,試探一下胡超女到底是否知情。所以,他承認說:“是。”

胡超女說:“那好,我也不多問你了。”說著,她從身上掏出一張銀行卡,對馮萬樽說:“你離開澳門之後,把這張卡裏的現金全部取出來,以後再不要用這張卡了,最好是把這張卡毀掉,也不要再在你用過這張卡的地方出現。你到了新地方穩定之後,想辦法給我打個電話,我會趕過去替你安排好一切。”

馮萬樽嘴上答應著,心裏卻想:“我才不會找你,如果你和你爹地是一夥兒,我不是自投羅網?吃了這麽多虧,以為我還沒有成熟呀!”

胡超女見他什麽都答應,也考慮到他必須盡快走,便主動擁抱他,和他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