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外來客 (1)

馮萬樽是一個職業賭徒,他跟普通賭徒的不同之處,正在於他有著自己與眾不同的賭博哲學和賭博原則。他的賭博哲學,第一條就是絕對不會一次將所有的賭本全部投進去,第二條是永遠不向和其他幹擾原則的因素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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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萬樽逃出澳門到達香港的第二天,是四月一日,西方愚人節。他當然沒有意識到,這個十分特殊的日子對自己的一生意味著什麽。

馮萬樽與胡超女小小地纏綿了一回,趕到碼頭時,陳士俊早已經等在那裏。見麵後,陳士俊沒有一句多餘的話,隻是將馮萬樽領到自己的汽車旁。馮萬樽也沒有多說話,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上去。陳士俊啟動汽車,邊向前駛,邊對他說,已經安排阿三去珠海,估計已經快到了。至於馮萬樽,他安排去香港。他希望馮萬樽在香港躲一段時間,看看這邊的情況,再決定是走是留。如果走,最好是去台灣,台灣和澳門沒有引渡條例,不可能去台灣要人。當然,他希望馮萬樽不要急,等他在這邊打聽消息。

陳士俊將車子開到路環島一處海邊,這裏顯得很荒涼,四周沒有太多人流。他們的車子剛剛停下,便有一艘快艇,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在海邊繞了一個彎,停在他們麵前。陳士俊從車上拿出一個包,遞給馮萬樽,說:“兄弟,這個你拿上。”

馮萬樽問:“是什麽?”

陳士俊說:“一點兒錢,你去那邊用得著。另外,上麵還有我在香港幾個朋友的地址和電話,如果需要,你可以去找他們,這些人絕對夠朋友。”

與胡超女分別的時候,她也曾給過自己一份名單,說過差不多的一番話,可馮萬樽早已經拿定了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和澳門徹底斷絕來往,澳門有他太多不愉快的回憶,是他最大的失敗之地、傷心之地。他甚至暗暗發誓,即使以後發達了,也永遠不再踏上澳門一步。

陳士俊的安排極其周到,馮萬樽不通過香港和澳門之間的班船,澳門方麵就不可能知道他的去向。他通過快艇來到香港,香港方麵也沒有他的入境記錄。盡管澳門和香港之間的來往極其方便,兩地並不重視這個出入境手續,但他不能不小心。

快艇將他送到香港後,上岸的地方雖在維多利亞港,卻很偏僻。他向前走了好幾個小時,才來到稍稍繁華點的地方,總算是攔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問他去哪裏,他對香港並不熟悉,隻知道黎姿英的大富豪夜總會在香港島的西營盤一帶。他告訴司機,去西營盤的大富豪夜總會。

來找阿英,這是馮萬樽一路上想好的。

胡超女雖然給了他一份名單,但他不能去找。他不知道胡超女是不是想用這種方式掌握他的行蹤,也搞不清楚背後有沒有什麽陰謀。陳士俊給的那份名單,他同樣不準備用。他知道陳士俊對自己不錯,他的朋友應該也會熱情地接待自己。可是,自己畢竟是在逃之人,加上澳門方麵的事態會朝著哪個方向發展他無法預計,最保險的方法自然是銷聲匿跡。他本人在香港沒什麽熟人朋友,父親倒是有些朋友在香港,可世態炎涼,他貿然找上門去,誰知道人家給自己的是冷臉還是熱臉。思來想去,唯一可找的就是黎姿英。

到達大富豪夜總會門口,是淩晨一點多,已經是四月一日了。這是一間很大規模的夜總會,此時卡拉OK盛行一時,夜總會的生意,家家火爆。馮萬樽走進燈火輝煌的正門,門口有兩位穿唐裝的小姐巧笑倩兮地迎著他。大概發現他背著一個沉重的包,與那些尋歡客不同,谘客小姐禮貌地問他:“先生,請問我能幫你嗎?”

馮萬樽說:“我來找個朋友,她叫黎姿英。”

谘客小姐立即換成了熱情的笑臉,說:“你是英姐的朋友啊,請你稍等,我幫你叫一下。”

過了片刻,黎姿英滿臉困惑地走出來。

黎姿英並不是這間夜總會的白領,也不是服務小姐,而是媽咪。媽咪不是小姐,卻是小姐的領班。對於馮萬樽,黎姿英的印象是非常深的,看到他的時候,她覺得事情顯得有些怪異,便說:“怎麽是你?你在給我開什麽玩笑?”她以為馮萬樽的意外出現,是一個愚人節的玩笑。

不想,馮萬樽卻說:“我沒有開玩笑,是專程來找你的。”

黎姿英將他帶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谘客小姐為他倒上一杯水。

“怎麽回事?你怎麽看上去像是在走路?”黎姿英看了看他的包,問道。

問者無意,聽者有心。馮萬樽大吃一驚,暗想,真的這麽明顯嗎?如果碰到警察,自己不是完蛋了?看來,他無法隱瞞黎姿英了,直截了當地說:“你說得沒錯,我是在走路。”

這次輪到阿英吃驚了,說道:“我隻是開玩笑,原來是真的?你犯了什麽事?”

馮萬樽說:“在澳門和朋友一起造馬,結果出了點兒問題。”

“造馬是嗎?”黎姿英大聲地說。

馮萬樽急了,一下子跳起來,捂住了她的嘴,說:“你小聲點,人家聽到了。”

阿英說:“造馬是多大個事?跟在輪渡上放了一個臭屁差不多,讓人家有點不舒服而已。你放心好了,肯定沒事的。”

馮萬樽有點兒機械又略顯無奈地說:“但願。”

阿英並沒有就此糾纏,而是問他:“你有什麽打算?”

馮萬樽說:“我不知道,在香港,我沒有朋友。”

阿英的性格極為豪爽,當即拍著胸脯說:“什麽沒有朋友,我不是你的朋友?”

馮萬樽說:“是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我冒昧地找過來了。”

阿英說:“冒什麽昧?走走走,跟我到家裏去。”

一路上,馮萬樽還在想,該怎麽向阿英開口,沒料到,自己的意思還沒有說出來,阿英倒是將他的難題解決了。

阿英讓馮萬樽坐在這裏等她一下,她進去打聲招呼。

看著阿英離去的背景,馮萬樽十分茫然。他是一個專情的人,也是一個多情的人。他在想到這一點時,便歸結於父親和葡籍母親的遺傳。作為華人,當年父親的社會地位非常低微,母親出於愛情才義無反顧地嫁給了父親。而後,母親英年早逝,父親雖說不一定沒有過別的女人,卻從未考慮過再婚。馮萬樽聽父親的一位朋友說過,父親之所以找別的女人,那是他作為一個男人,需要滿足最低的生理要求。他之所以不再婚,那是他對愛情的執著。這句話給馮萬樽的印象非常之深,他後來也漸漸明白,愛情和其實是完全可以分離的。

當初,他和阿英在一起的時候,既是也是愛情,他確實喜歡阿英,這次出逃,之所以第一時間想到阿英,也正因為心裏的這縷情愫。可是,真正見到阿英之後,發現她竟然是一位媽咪,他頓時有了深深的失落。如果換一個環境,馮萬樽很可能掉頭就走。但此一時彼一時,自己時運不濟,落難之時,難得麵前這個女人對自己一往情深,他夫複何求?

不一會兒,阿英返回來了,似乎在生氣,口裏說:“請個假怎麽了?還推三阻四的。惹煩了我,我去別的夜總會,翻你的盤子。”到了馮萬樽麵前,又換了一副表情,笑得很燦爛。見到馮萬樽到來,她是真的高興。

兩人一起走出夜總會,阿英開了自己的汽車,讓馮萬樽坐上副駕駛,係好安全帶,汽車便向前駛去。馮萬樽對香港不熟悉,甚至連方向都搞不清楚,隻覺得阿英開了很長時間,兩邊的街景由繁華變得單調,兩邊的燈飾也由燦爛變得灰暗。最後停在一幢高樓前,走進房間一看,倒是令馮萬樽有點意外。阿英的這套房子很大,有百平方米左右,三房兩廳。在香港,八十平方米的房子就被稱為豪宅了,百平方米的房子自然就算是豪宅中的豪宅。即使地域比較偏一點,時價大概也需要四五百萬吧。阿英當媽咪能夠賺到幾百萬元,也真是不容易。整個香港,當妓女發財的大概沒有,當媽咪發財的那也是極少數人。

進入房間,什麽話都沒說,阿英便撲向馮萬樽,抱著他親起來。

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裏,馮萬樽住在黎姿英家。黎姿英的上班時間非常固定,白天在家睡覺,中午前後起床,下午可能出去也可能在家,晚上就上班了。正因為黎姿英的生活很有規律,馮萬樽的生活規律也就隨之改變。如果黎姿英在家,馮萬樽便陪著她。黎姿英如果不在家,馮萬樽便修改他的賭馬軟件。

香港離澳門並不遠,澳門那件造馬案到底進展如何,馮萬樽不知道。他讓黎姿英買回來香港和澳門的報紙,希望從報上看到一些跡象,可那些報紙像是與他作對一般,對那件案子隻字未提。越是沒有消息,馮萬樽越是小心,別說在香港大肆活動,就連門都不敢輕易邁出。黎姿英家裏沒有電腦,馮萬樽便開列了一張單子,讓黎姿英去幫自己采購,其中包括一台IBM電腦,一台DVD機。有了這兩樣東西,馮萬樽就能幹一件事,用DVD將香港馬會的賽馬實況錄下來,反複研究,再用電腦進行分析。

很快,馮萬樽發現,香港賽馬比澳門要公平公正得多,雖然當地傳媒一再攻擊,比如練馬師故意選擇實習騎師讓大熱門馬落敗、故意參加不同賽程的角逐,令其爆出大冷門,等等。實際上,這隻不過是“合理碰撞”,一種以求一鳴驚人的戰術。除了這一點外,香港還有其他國家和地區無法比擬的優勢,即有更為廣泛的馬迷基礎。全世界有跑馬賽事的國家和城市非常之多,如果論馬會的成熟程度和馬迷的熱衷程度,澳門賭馬隻能算是小兒科。香港是一個比澳門不知成熟多少的市場。稍稍掌握香港賽馬的情況之後,他立即發現,自己的那個所謂的1.0版根本就是一個毛坯,甚至僅僅隻是賭馬分析的一個方麵。

如果真正要有一套賭馬分析軟件,就必須涉及可能影響賭馬行情的任何方麵,比如馬的年齡、負重、狀態、步幅、出場成績,甚至包括練馬師、騎師、場地、排位、氣候等眾多方麵,而這些大項目之下又有許多小項目可能影響到賽馬的成績,僅僅以負重論,某匹馬在前一場賽事中取得好成績,後一場賽事便要加磅,而騎這匹馬的騎師不同,負重也會有所不同,比如實習騎師要減磅,獲獎騎師則要加磅。負重的增減常常對馬匹的成績影響很大,對於有的馬匹來說,一兩磅並不重要,但在某個極限內,哪怕僅一磅的差別,便可能導致整場賽事的不同結果。再說場地,對於抽簽排在內圈的馬匹來說,優勢將會異常明顯,因為賽馬時起點和終點都是同一條直線,彎道增加的賽程並沒有扣除。也就是說,一場馬賽,參賽的每一匹馬所跑的賽程全不相同。

反正這段時間無事可做,馮萬樽便開始著手編寫一套新的賭馬程序。他的設想是將所有可能影響到馬匹成績的因素進行數字化處理,具體操作的時候,隻要將這些數字輸入計算機,計算機立即就會排出本場賽事的理論名次。之所以說這是理論名次,是因為比賽畢竟還存在著人為因素,比如練馬師故意的成分以及賽場某種意外,都可能影響賽事的結果。如何正確地運用這些不可預料的因素,就不是科學能夠解決的,隻能借助於經驗和判斷。所以,馮萬樽所設計的新程序,既包括了賽場數據分析這類精確的科技成分,也包括了賭技成分,同時融合了判斷。

阿英的公寓在九龍的新蒲崗,而她上班的大富豪夜總會在香港島的西營盤,每天都是晚出早歸。有些時候,她幹脆不歸。一般來說,馮萬樽從不問她幹什麽去了,隻有一次,她回來時整個人感覺特別疲憊,和以前見了他就想和他親熱完全不同,他才問了她一句。那是一個賽馬日,她說賭馬去了。賭馬之後,又和朋友一起去喝酒。對於阿英賭馬的成績以及其他所有的情況,他完全不關心。畢竟,她所從事的行業在他的心裏成了一種障礙。

香港每周賽馬兩次,一次是星期天,賽日場,一次是星期三,賽夜場。為了檢驗自己研究的成果,馮萬樽每次都會進行模擬投注,結果發現,即使是自己的賭馬必勝1.0版,其準確率也要比在澳門使用時高得多。這一點令他非常不解,同是賽馬,為什麽香港的準確率更高呢?他認真研究了幾次後發現,澳門的賽馬更容易被人為因素影響,這些人為因素,有些是合理的,是馬主、練馬師出於比賽計劃的需要進行的一些試驗性質比賽,比如某匹馬在草地比賽成績非常理想,練馬師卻在下一場將其送到了泥地上比賽。還有一些人為因素,則是造馬性質,比如騎師手裏的鞭子,就是一根造馬的魔術棒。

既然自己的賭馬軟件準確率在香港更高,如果自己認真修改之後,推出2.0版,那麽在香港這樣一個具有廣泛馬迷基礎的地方,能不能賣得極其火爆?他當然不可能親自出麵推銷賭馬必勝軟件。他心中已經有了一個計劃,可以利用黎姿英,由她代表自己出麵,和某些機構合作,自己隻不過坐在幕後收版稅。他甚至認為,這很可能是自己將來的一條生財之道。